「忘記干淨?忘不了的。舒駑襻」
諸葛昭允似乎想起這件事,勾唇笑笑,「當時我立那個誓言,是因為,小時候我以為,我擁有了整個秦蒼,就可以擁有她。」
宮岑咬唇,從懷中取出兩包藥物遞給他,「這是墮胎藥。效果很快,哄她喝了,只要小半個時辰就能小產,且對身子不會造成太大傷害。」
諸葛昭允眉間一跳,默然不語。
「這藥只有兩包,孩子遲早要墮掉,這已經是傷害最小的方法了。妾」
半晌,諸葛昭允從她手中拿過那兩包墮胎藥,握在手心像握住了兩塊烙鐵。
他離去的時候,走到長廊間忽然回頭。
牆邊立了一把巨大的油傘,地上一雙濕透了的繡鞋,霎時間眸色一撞甓。
天涯來過?
她都听到了什麼?
宮岑上前將傘扶起低斥道,「這丫頭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濕了傘濕了鞋就這麼亂扔。皇上勿怪。」
諸葛昭允卻早已消失在雨幕中。宮岑看著地上的鞋,看著傾盆大雨,嘴角勾起絲冰涼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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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天涯回到養心殿,月兌掉一身濕透的衣服,仔細將自己頭發擦干,換上一身干燥溫暖的中衣,拉開被子鑽進去。
她睜著眼楮等諸葛昭允回來,告訴他,這個孩子她一定要留下。
可是等了很久,諸葛昭允都一直沒有回來。
是哦,皇後邀歡造人,這麼一會兒哪里回得來。他倆歡好這事,自己又不是沒有撞見過。她現在還帶著孩子,不能侍寢。
羽天涯不由自己扯唇笑笑,掩下心中的刺痛,翻了個身,雙手模模小月復,沒關系哦,不理他了,我們自己睡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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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一門之隔。
弦月高升,八卦大人遠遠地望著他主子嘆氣。
諸葛昭允站在寢宮門外,他已經站了很久。
他不知道該怎麼推開門面對里面的人。
他基本可以確定,剛才在未央宮中偷听的人就是天涯,他害怕看到她的失望和痛。他又隱隱希望剛才的人是她,因為他不知道這樣的事,他該怎麼跟她說。
他握在手中的兩包打胎藥物,像是握著兩把閃著銀光的匕首。這兩把匕首,放下它們,我恐怕不能護你無虞;可是拿著它們,我就不能抱緊你。
但是如果,一定要傷害到你。我寧可是讓我來給你這一劍。
……讓我去痛。
長指蜷了蜷,推開門,他先換了一套干淨的衣服,再輕輕走近床邊。
看見床上蜷縮著的小女人時,心間不由就是一軟又是一疼。
「天涯……」
他輕輕坐在床邊,伸手撫撫她的發,有點兒潮。
頓時心中猛然一沉,沒有一絲僥幸。諸葛昭允閉閉眼,剛才窗外的人,真的是她。
「天涯,」
他溫柔地喚她,女子闔目安穩地睡著,回手推推他,口齒不清地道,「邊兒去,別吵我……有事明天說。」
諸葛昭允眸光復雜,落在她雪白的小臉上,她一幅沉睡很久的模樣。
「好。」
諸葛昭允應了,月兌了外衣躺進被子里,從後面輕輕環住羽天涯。
羽天涯身軀有一刻的僵硬,暗中蹙蹙眉,想要逃避這個剛從別的女人床上下來的人。
「乖,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諸葛昭允溫軟低曖的聲音有點兒啞,將她濕冷的身子擁入懷中,蹙蹙眉,「身上怎麼這麼涼?你出去了麼。」
「嗯?沒有啊。」
身後的胸膛溫暖博大,將將好容納她的身軀。羽天涯僵直的背脊慢慢放松下來。
諸葛昭允低低嗯了一聲,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里,「大晚上的,你可不要到處亂跑。我不怕摔著我家太子,我還怕摔著你呢。」
「油嘴滑舌,」羽天涯給了他一肘子,剛好撞到諸葛昭允胸口,諸葛昭允低笑,「哎呦,痛。」順手就握住她的手,覆上了她的小月復。
羽天涯身子微微一僵,略略警惕地含胸避開,「外面下好大的雨,你去哪兒了?」
諸葛昭允不答,溫熱的手掌隔著中衣,在她的小月復上手勢溫柔,一遍遍愛憐地模。
「我家太子模起來似乎是有一點兒形狀了。」
羽天涯正被昭允陛下的手模的受用,眯著眼楮舒服得像只慵懶的貓。听這話不由失笑道,「你家太子這還不到一個月呢,怎麼看的出來形狀,最少要到三個月才能顯懷呢。」
「三個月啊,」諸葛昭允頓了頓,將她向懷里攬緊了些,不相信般地又模了模,「不會吧,我覺得我模著有變化啊。難道是最近你胖了?」
他說著,雙手不安分地向上移,便要觸上某人逐漸豐盈的某處。被羽天涯一巴掌拍掉。「老實點兒。」
諸葛昭允輕笑,安分地抱著她,道,「明兒叫尚衣監的人來,給你重新做衣服,要寬松腰身的。」
「不用這麼早吧?那樣的衣服怎麼也得到五六個月才用得著呢。」
「沒事,早做早穿,我想看。」
羽天涯窘,抬起腳丫踢踢他,「陛下,什麼事兒也沒見你急過。這可是我兒子,是不是你的還要看你表現。你急也沒用。」
諸葛昭允笑,薄唇有意無意地落在她的頸子上,向下一寸寸游移,「是麼,那朕還真一定得好好表現表現。」
溫熱的唇落在圓潤的肩頭,頸窩,酥癢難忍,羽天涯笑得咯咯直顫,又被諸葛昭允按住了小月復,簡直拱成了一只蝦子。
到了此時,她心里那點警戒也徹底打消。她好笑地想,自己真是越來越多疑了,諸葛昭允怎麼會因為宮岑幾句話就舍得不要這個孩子。
「天涯,你說這孩子是個男孩兒還是個女孩兒?」
「你不是一口一個你家太子麼,我以為你知道咧,原來是重男輕女。」羽天涯喃喃自語,「陛下對臣妾那麼大期望,那臣妾要是誕下女孩兒辜負了陛下厚望,豈不是要被打入冷宮?」
她翻了個身,氣悶道,「哎呀,好煩壓力好大。不生了不生了不生了。」
諸葛昭允把她攬回懷中擁緊,啞聲道,「不會的,只要是天涯生的,怎麼我都喜歡。」
羽天涯心中一窒,他連這個孩子從娘胎里帶毒都不介意,怎麼還會介意它是男是女?溫熱的胸膛緊貼著她的背脊,隔著薄薄的幾層衣衫,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心髒搏動的聲音,博大,平穩,是這世上最動人的安魂曲。
「睡吧,很晚了,一會兒天就該亮了。」
「嗯……」
羽天涯覺得腰間一麻,一時警醒,「你別點我睡穴!」
話還沒有說出口,人已經沉沉睡過去。
強大充沛的內息在她體內一層層沖蕩滌卷,諸葛昭允掌心最終停留在她小月復的位置,眸光復雜,「天涯,有些事,還是讓你知道了,有些事,我情願你永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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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的夢都是她在跑,她向著一所冰峰不要命的跑,身後有個莫名其妙的人在追她,她感到鮮紅滾燙的血從身下沁出,止也止不住。這時有人在身後拍拍她的肩膀,絕望中她又驚又喜地轉身,卻是宮岑,手中一把雪白匕首,她嬌笑著將匕首***她的小月復,「這個孩子,你不能要!」
羽天涯猛地驚坐起,渾身濕噠噠都是冷汗。原來是虛驚一場。
天已大亮,她穿衣服下床,覺得腿都軟了,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她立刻鄙視自己,太沒出息了。一個噩夢就把自己嚇成這樣。
「哎?早啊,陛下。你沒去上朝嗎?「
甫一推開窗,就看見了門外的頎長身影,朝陽下的男子一身淺金,玉立聖潔得如畫中仙。
他端著一只烏木的托盤,听到聲音扭頭沖她笑笑,「天涯,早。」
「待會兒嚴守正來了不用通傳,讓他直接進來。」諸葛昭允一邊推門一邊隨口吩咐八卦大人。
羽天涯興沖沖地接過托盤,「陛下今日好興致啊,不上朝親自給臣妾送飯……啊,這是什麼?」
羽天涯端起托盤里的玉碗,黑漆漆一碗湯藥,心里一緊,抬起頭看著他,「我最近沒有生病不用吃藥啊,這是什麼?」
「你昨晚有些發熱,這是嚴太醫開得治傷寒的湯藥,你趁熱喝了罷。」諸葛昭允調開和她對視的目光,淡淡道。
他從來不這樣避開她的目光。
他……最終還是嫌棄這個孩子了?他還是決定不要它了麼。
羽天涯怔了怔,把碗放下,笑道,「小小傷寒嘛,我這麼健壯哪里用得著吃藥啊。是藥三分毒,有些藥說是沒事總歸還是對孩子有傷害的。我才不要喝咧。走啦走啦,今天陽光多好,春光明媚,我們出去走唄?你不是說今天請尚衣監的人來給我做衣服……」
她說著踢踢踏踏地就往外走。
諸葛昭允伸手拽住她的手腕,一手端起藥碗,低聲道,「天涯,听話,先把藥喝了。」
羽天涯嘟起嘴看著他,一雙水眸清冽得像山間無人觸踫過的清泉,「干嘛非要我喝藥啊?」
「沒什麼,生病了就要喝藥啊。」
羽天涯頓了頓,一字一字緩緩道,「我沒事……它也沒事,可不可以,不要喝藥?」
她從來都不傻,猜的出來這藥是做什麼的。她低低的聲音,像是有人拿刀刺進自己的心。指揮百萬雄兵從容不變的手端著一只小小的藥碗竟然開始微微的顫抖,像是有千斤重。
諸葛昭允垂下長睫,輕吹湯藥,掩去眸底翻滾的心疼,低聲道,「乖,來,張嘴。」
「我不喝!」
羽天涯娥眉緊皺,一著急抬手之間帶出幾分真力,將那藥嘩啦潑了一地。
滾燙濃稠的藥汁飛濺,諸葛昭允端著那藥,白皙的手上瞬間紅腫一片。他什麼反應都沒有,眸光蒼涼平靜地看著羽天涯。
羽天涯看到他手上的紅腫,也是一驚,心里微微一疼。可是,這一地的藥汁卻更讓她心寒。昨晚還在哄她寬心,卻是要她放松了警惕,拿這墮胎藥來哄她喝!
她也沒有說話,不理會他的目光,扭過頭不看他。
他的目光讓她難受,她轉過了頭,卻知道那眸光千絲萬縷都黏在她身上。
時間一刻刻過去,誰也沒有說話,屋中寂靜地地讓人心慌。
「吱呀」一聲,嚴太醫推門進來,被眼前這一幕驚呆,猛然頓住,結結巴巴道,「皇、皇上……」
羽天涯卻徑自開口,「太醫,麻煩您看看這地上的湯藥,是做什麼用的?」
嚴太醫知道皇上對這貴妃娘娘寵的上天,有求必應,自然不敢違命。點點頭,走到二人跟前,一眼瞥見新帝紅腫的手背,匆匆上前大驚道,「皇上龍體有恙,先讓老臣給您包扎,若是感染,那是大大的不妥!」
「不必。」
諸葛昭允籠籠袖子,淡聲道,「先看看這藥渣,到底是做什麼的。」
嚴太醫為難道,「皇上……」
「去看!」
嚴太醫無奈,只好拿起一枚藥渣細細聞了聞。
羽天涯默不作聲走過去,一把奪走他手中的藥渣,冷聲道,「不知道皇上龍體最重要嗎?若是感染了天下蒼生你負責?!」
嚴太醫慌忙道,「是、是。」
諸葛昭允看著她的眸光動了動,羽天涯卻仍扭過頭,看著窗外的景色。
約莫半刻鐘,嚴太醫口中抿著殘留的藥汁,臉色忽的微微一變,驚道,「皇上、娘娘,這藥……是用珍貴的白麝麝香制成,劑量很大,這一碗,足以讓娘娘小產!」
羽天涯臉色一白,倏地抬頭看諸葛昭允,眼光驚疑、失望、委屈、痛苦、憤恨,什麼都有……不過,那目光很快就淡了,漸漸地收攏回來。
早都猜到了不是麼。印證一下答案而已。
嚴太醫還看著眼前帝妃二人神情,驚疑不定。
難道是皇上要打掉帝貴妃月復中的孩子?皇上不是很寵愛帝貴妃嗎?!
「你下去吧。今日的事,對誰也不要提起。」諸葛昭允淡淡道。
嚴太醫匆匆下去了,房中一時又陷入了寂靜。
羽天涯不知道該和眼前的人說些什麼,只覺得屋中的空氣窒悶,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她心頭一陣惡心,早上的反應總是格外重。
諸葛昭允眸色一沉,伸手扶住她,「天涯?」她捂住唇迫不及待地逃離,她怎麼也不想再讓諸葛昭允看到這種妊娠反應。
越急越難受,她忽然臉色一變,推開諸葛昭允的手背過身子哇哇地吐。
她的聲音痛苦,似乎還帶著剛才隱忍的哽咽,一聲聲都像尖刀,刺在他心上。
她懷著他的孩子,她有遠方的掛念,卻在這個孩子和責任的內疚之間選擇留下來,選擇自己一人忍受良心的煎熬。
而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這是在做什麼。地上一地狼藉,都是指證他要親手殺死他們孩子的證據!
可是……
看著她縴細和難受地聳動的背脊,諸葛昭允只覺的心跳在那一刻快靜止。一絲猩紅爬上眼眶,他在顫抖,很劇烈地顫抖。
強抑著心底巨大的疼痛,諸葛昭允蜷蜷手,走過去輕輕拍羽天涯的背脊,遞上一杯清水,「天涯……」
輕微的一個動作,羽天涯卻是猛然一驚,本能地乍起,一推,便撞翻了他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諸葛昭允一僵,羽天涯看到潑出來的是清水,也是微微頓住,低下頭啞聲道,「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手里端的是藥,我以為你還準備了一碗……」
「沒關系。」
巨大的疼痛狠狠撞上胸口,諸葛昭允迅速打斷她,重新拿了水端給她。蹲,將地下的杯盞碎渣撿起來,「別動,小心扎到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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