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牒?」盼語很是疑惑︰「玉牒是大內之物不假,可到底也值不了這麼多銀子吧。‘.光看著一疊附錄,便著這陳九平日里定是打足了自己額娘與太後的名號,才能賒銀子借錢來賭。他又怎麼會有這通天的本事,將玉牒高價賣出,償還賭債。」
蘭昕沒有做聲,按理說昔日于寶親王府,四爺登記之前,那些太後並非嫡親生母的風言風語,慧貴妃與嫻妃均可能听過。此時不戳穿,又或者說沒想到這一層,究竟是嫻妃的故意給皇上留顏面,讓皇上顧念她的好,還是明哲保身一般的揣著明白裝糊涂,一時難以定論。
可無論是哪樣,嫻妃待皇上的心亦顯而易見,正是基于此情,蘭昕才對她多包容了幾分。
高凌曦插不上嘴,心里暗自郁悶。原本聚首在這慈寧宮,她滿心歡喜。畢竟等了這麼多年,總算輪到她有孕,可皇上的喜色很快就泯去不見,一臉的憂慮卻不是為她而存,多少讓她失望了些。
謹慎的維系著得意與微笑,高凌曦只覺得胸中煩郁,卻不能讓人瞧出心思來,著實難受。
太後看了一眼嫻妃,再看皇後,忽而笑了起來︰「皇上所言的玉牒,莫不是當年出生時,先帝爺親手所書的那一塊吧?」
弘歷仰起臉來,正色道了生是。
「雅福,你去取來。」太後微微笑道︰「那一塊玉牒一直都擱在哀家身邊,是最貼身之物了。怎麼會被人輕易偷取,皇上這想法未免有些大膽了。」
「在太後身邊?」弘歷听見如是的說法,也覺得愕然不已。根據祖宗的規矩,這玉牒均有恰當的保存方式,何以唯獨自己這一塊沒有按規矩收好,反而一直擱在太後身邊?難道是太後偽造的?
弘歷腦子里正翻飛著各種奇怪的想法,太後卻忽然道︰「哀家記得,先前不是給皇上看過麼?怎麼你不記得了?」
微微有些走神,弘歷含糊著答應了一聲。目光卻遲緩的停留在遠處,空洞的有些失神。
「皇上,請您過目。」雅福很快就將玉牒拿了來,恭敬的呈于弘歷面前。
這回是弘歷自己親手接了過來,細細的摩挲幾下,便輕聲讀了出來︰「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晨時,側福晉鈕鈷祿氏,誕育四阿哥弘歷,于寶親王府凌微閣西廂。執事太監馬國仁,乳娘如英。」
玉牒上的字跡,的的確確是先帝的親筆,弘歷仔細的看了又看,竟也看不出半點杜撰的痕跡。縱然皇太後真就不是自己嫡親的生母,那麼這一切的安排,也是經由了先帝的恩準與認同。而且太後說的不錯,這塊玉牒,他真的見過,並非是才有的東西。
「女乃娘命運不濟,所留下的也就唯有陳九這一脈。」弘歷惋惜,難舍昔日的情分︰「李玉,你去將此人尋著,給他安排個好去處,權當告慰女乃娘在天之靈了。」
「皇上宅心仁厚,哀家欣慰之至。」太後微微一笑,隨著她顯露出這樣慈愛的神色,寢室之中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蘭昕總算放下心來,將話頭扯了過來︰「慧貴妃這會兒覺著身子好些了麼,本宮看你的臉色還有些淡白,應當多多休息才是。」
高凌曦聞言欣然含笑,心道總算是將話題拉回了自己身上。「臣妾糊涂,竟然混未發覺自己成孕兩月,還當是脾胃不和,經信失調。讓太後與皇後憂心,臣妾于心不安。」
再往後的話,盼語一個字兒也未曾听進去。自從那一次不慎小產,到現在這麼多年了,她都沒有孕機再現。究竟是上天妒忌了她從前的種種恩寵,非要讓她備嘗心酸,還是命運從來不由人,連夫君的心也一樣難以佔據。
忽然很想放聲大哭,她怎麼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切,怎麼就忽然變得面目全非了。
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是入宮以來最喜慶的日子。
順貞門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喜氣洋洋的公主福晉、誥命夫人,個個打扮的隆重艷麗,依足了禮數入宮向皇太後、皇後、慧貴妃請安行禮,恭賀冊封。
不錯,這一日,是弘歷晉封六宮所擇的全年吉日。這一日過後,皇太後便是名正言順的崇慶皇太後了,而皇後也從皇上手中接了冊封的金印金冊,堂堂正正的中宮娘娘了。
最讓人難以消受的,則是慧貴妃高凌曦,竟也如同皇貴妃一般,享有了公主、王福晉和三品以上誥命夫人,入儲秀宮向她跪拜叩頭朝賀之禮儀。
蘇婉蓉與金沛姿緩慢的從儲秀宮走出來,一路上對著命婦微笑、招呼,直勉強的自己勾起的唇角都有些微微抽搐了。
金沛姿倒也還好,想著自從超拔晉封為側福晉高氏就一直得寵,到如今身懷有孕,又是貴妃之尊,有這樣的殊榮也著實不為過。
然而蘇婉蓉卻不這麼以為了。「嘉嬪啊,你說本宮這純妃當的,是不是太名不副實了?」
金沛姿愕然的剜了蘇婉蓉一眼︰「怎麼著,姐姐還想與慧貴妃並駕齊驅,當純貴妃不成?」語氣一點也不客氣,金沛姿實在難以消受蘇婉蓉這樣的自傲之言。「貴妃是那麼好當的麼,漫說得要皇上金口聖言一旨擬定,就是太後與皇後也得雙雙點頭不是。」
「嘉嬪瞧你,說到哪兒去了。」蘇婉蓉好听的聲音婉轉如鶯︰「本宮是說,若論恩寵,漫說是妃位了,嬪位也都是看在永璋的份兒上。皇上既然不疼惜,空有個名分,也不過是為了皇嗣後計而已。哪里會是你所想的意思。」
金沛姿不喜歡外表嬌柔內里卻野心勃勃的純妃,听她說話,自然也是反過來想。「純妃娘娘真是說笑了。」櫻唇一抿,金沛姿澹然的笑著︰「皇上怎麼會不寵愛娘娘呢,不然又怎麼會有三阿哥呢。」
這話雖說有很濃郁的諷刺意味,可蘇婉蓉一點也不介懷。「那不過是運氣罷了,再說皇上正值壯年,還能再添好些阿哥、公主,絕不會僅僅只有三位。到底也沒有什麼稀罕的。」蘇婉蓉從綿手捂子里抽出縴縴玉手來,按在金沛姿手上︰「嘉嬪啊,本宮絮叨幾句,你可別放在心上,憑你的姿質遠遠不止嬪位,早佔先機比什麼都要緊。」
蘇婉蓉又在金沛姿的手背上拍了一拍,遠遠看著嫻妃綴在身後,忙轉了話鋒︰「嘉嬪你先行回宮吧,本宮陪嫻妃好好說說話。」
一听就知純妃的用心了,金沛姿含笑福身︰「也好,那臣妾就不耽誤娘娘的正經事兒了。」背後的蘇婉蓉,依舊說著唔噥小調,悅耳動听的與嫻妃客套。可此時腦子里全部所想,唯有她方才「早佔先機」的那番話。
不出意外,這年一過,春天一來,後宮就該添新人了。三年一度的選秀,是怎麼也避不過去。再不得到皇上的垂注,金沛姿只怕自己更沒有出頭之日了。腳下的步子沉重不假,可她的身姿依然婀娜,想來是不願意平平淡淡的度過此生。
可諂媚爭寵的那一套,叫她如何做得來?
盼語原本就不喜歡蘇婉蓉,加之她此時與自己是同等為妃的妃主了,心里就愈加別扭。看著蘇婉蓉福身,盼語並沒有動作,只是一臉漠然的凝視著眼前身量縴細,吉服加身的女子,沒有任何話說。
「天寒地凍的,雖說是晴天不假,可心里發寒卻是真真兒的。」蘇婉蓉也不惱嫻妃沒有回禮,知曉她還端著從前第一側福晉的架子,愈加親和道︰「說句不敬的話,臣妾還是覺得嫻妃娘娘屈居了妃位,叫人心里不舒坦。」
若是這話從皇上嘴里說出來,盼語一準兒涕淚交零,可惜偏是從蘇婉蓉口里說出來,听著就刺耳的不行。「怎麼,純妃說不動嘉嬪,便要來與本宮口舌了麼?是否屈居,可不是你說了算。」
「嗨。」蘇婉蓉窩著心一嘆︰「臣妾不過替娘娘覺得不值罷了。」
「臣妾?」盼語冷冷的重復了這一句,聲調有些高昂︰「今個兒是初四了,純妃你不是也接了妃主大印,成了名副其實的純妃娘娘了麼?本宮如何當得起你這一句臣妾,你與我終究是沒有什麼不同。」板了板臉,盼語道︰「哦,不,本宮險些忘了,純妃還有三阿哥,本宮卻什麼都沒有。」
「娘娘並非不能有啊。」蘇婉蓉略微靠近了嫻妃一些︰「臣妾是明眼人,總覺得皇上心里最疼的是娘娘您。只不過是您自己不上心罷了。由著那些狐媚子手段盡顯,才不得意佔了下風。」
「你這番話,還是留著跟慧貴妃說吧。」盼語嫌惡的白了純妃一眼︰「本宮不是那種听風就是雨的人。況且,皇上喜歡誰是皇上的聖意,輪不到純妃不滿,更不必替本宮抱屈。有那功夫,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照料永璋為妥。」言罷,她旋身而去,看也不看蘇婉蓉一眼。
蘇婉蓉見嫻妃怒不可遏,到底還是冷媚一笑,輕言自語道︰「但願嫻妃記得今日所言,有朝一日大禍臨頭,可千萬別回頭求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