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羌人輕生好死,面對敵人的刀槍劍戟,少有退卻,甚至很多人連死都不會痛哼一聲。但是,當面臨著未知的事物,面對強大而無可抗拒的力量,他們心中同樣充滿了畏懼。
來自地底的火龍肆虐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帶來的震撼卻是極為巨大的。橫飛的亂石砸得谷內坑窪不平,暴起的火焰仍在吞噬著一個個可憐的生命,直到將其**變成一團黑炭。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啊,人的力量,在它之前便如蟲蟻般卑微,除了羌人的神主悶摩黎,誰還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喚醒地獄之火?
宋落羌兵幸者無不面如死灰,心中再無一絲斗志。
宋保太定定地望著那數十個在祭台之南拼命翻滾撲滅火,卻似被火魔驅動而起舞的部民,他的目光幾近呆滯,腦子里卻如萬雷轟響。
趁彭受那出征在外,他與研木迷吾密謀而攻入山寨堡,奪了大頭領之位。又趁彭受那橫死水月山下,與研木迷吾合兵清剿彭落殘部,以絕後患。
彭受那征兵的內應說什麼彭受那在水月山下觸怒了主神,因此被悶摩黎拋棄,因而暴死。彭涉咄又勇武有余而謀智不足,彭落,似乎已成為被尊神拋棄的部落了。
缺了彭受那的彭落就像是一條吸留下軀干的大蛇,雖然還擁有龐大的肉身,但不過是任由烹享的美味而已。宋保太很想享用這一份豐盛的蛇羹,這才極力北來。
水月溪一戰,宋保太暗存實力,使得研宋聯軍功敗垂成。宋保太有著他自己的私心,他想將彭落殘留的力量為已所用。所以,在初戰之後,單獨從研宋聯軍中分離而出,奔至三峴溝,將彭落殘存三百余眾重重包圍。
羌人奉悶摩黎為主神,相信他便是爾瑪的守護者,時以鳥形,時以龍身。然而,除了族中幾個耄耋老者聲稱見過悶摩黎顯露神跡,羌人之中,哪個見識過?
而彭涉咄卻聲稱得了悶摩黎神的眷顧,而且,主神已化身于年輕少年,正在他的渠落之中。笑話!彭涉咄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一個漢家少年,提了根奇怪的手杖,冒充神祇的化身,竟然使得僅三百來的人彭落羌兵,在陷入重重包圍後仍向已落發動反擊,彭涉咄所為,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原來神跡果然存在!這漢家郎真是神祇的化身,喚醒了地底強大的力量,釀成肆虐的火焰,將宋落生生葬于火海之中!
可恨哪,原來一直資助自己渠落的臨洮辛家,那個狡猾得像狐狸一樣的辛二郎,也看出了那少年是神祇的化身,到最後關頭棄已而去。那辛二郎卻不將話說個明白。可恨哪自己到了最後還蒙在了鼓里,將整個渠落全部葬送在此!失于了自己的渠落,便如一只被拔光羽毛的隼鳥,再也沒有能與研木迷吾角力的資本。宋落,才是真正被神祇拋棄的對象!
現在才知道這一切,全晚了!
彭落幸存的近百羌兵同樣用呆滯的目光看著谷中發生的一切,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良久,渾身浴血的彭涉咄才從震驚中醒過神來,振臂高呼︰「勝了,我們勝了!」
彭落羌兵這才中呆滯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臉上全是狂喜之s ,彭落羌兵們奔走相告︰「勝利啦!我們勝利啦!」
以三百受困之卒,以御七百人j ng悍的之敵,這一場勝利來得太不容易了!
張駿看著南面呆滯,北面狂喜的兩落羌人,終于松了一口氣。此後,宋落羌兵再無戰意,勝負已定。
張駿緩緩走向南方,他要去看看,助他完成點火任務的度翮,有沒有被爆炸的沼氣所傷。
張駿走在石梁上的身影,遠遠地顯得神秘而高大,眾羌兵不禁雙膝一軟,伏地拜喊︰「悶摩黎萬歲!」
這一刻,他們的崇拜與敬畏全然發自內心。是張駿讓他們親自見證了神跡,從今以後,張駿便真正成為了彭落羌人的神祇,即便是張駿使令他們赴刀山火海,也絕對心甘情願。
接下來的事情極為簡單,已被神跡鎮攝的魄的近三百宋落羌兵,乖乖地做了不到百人的彭落羌兵的俘虜。只有最終清醒過來宋保太單騎潛逃。
水月河谷宋落羌兵的全軍覆滅,帶來了多米諾骨牌效應。消失傳到峽溝之南的研東駐地,研木迷吾驚得坐立不安,而那神祇之怒的傳說,更令研落羌兵一落千丈!待消息傳入山河谷,暫時依附研木迷吾的木、姜、媯、仡、布甲等諸渠落再次起反,聲稱奉迎彭落回寨,集兵討伐研木迷吾。
自封研侯的研木迷吾受彭涉咄落與山諸落的前後夾擊,再加上部民無心再戰,頓時兵敗如山倒。三r 之後,研木迷吾被生擒,罕羌諸落依張駿之意,奉彭受那遺子彭留潑為大頭領、彭涉咄為義渠帥,暫攝罕羌諸事。研落大部青壯被編入彭落,余部則被打散充入鎮叛有功的諸落之中,至此,罕羌之亂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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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水月山上升起第一抹晨曦之時,山下已是人影綽綽。
巴山獠人扶老攜幼,走出岩穴,聚于瀑潭之畔石屋之前,為張駿與清吟送行。
數r 前的那一場血戰,使獠人青壯盡失,但是,經張駿的努力斡旋,從水月山真到三峴溝一帶方圓上百里的區域,從今以後盡劃為獠人所有。甚至,獠人的少主度翮與罕羌的少主彭留潑還約定盟誓,兩族比鄰而居,永不相爭。水月山從此成為獠人的永久居所,不再被罕羌索回,而獠人的少年一代還在,或許十年之後,巴山獠人,將重新成為一手執刀劍,一手持板榍,縱歌而戰部落。獠人與罕羌之間的戰火得到消弭,張駿因此也被獠人視作恩人,所受禮遇近乎生前的度度師君。
因前番清吟腿部受創,在水月山養傷,張駿因此也在水月山中已逗留了數r 時間,不知山外風雲變幻,等到青吟青吟箭傷痊愈,他二人便要趕往金城。獠人留之不得,因此齊集于石屋之前相送。
度翮這幾r 與張駿形影不離,先前是心生敬畏,但幾r 下來,更多的時候是將他當為自己的兄長一般,沒事的時候便纏著張駿給他講山外的故事。張駿姑臧少年公爺,自然見多識廣,再加上兩世為人,因此講起故事來便豐富多彩。昨夜听說張駿要離開,度翮心中自然不舍,便一直央求著阿姊,想要張駿留下。
但度娘從青吟口中,已得知張駿不凡的身份,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在水月山中久留。反過來寬慰她這個小弟弟。
這個黎明,度娘已摘了頭上的牛首面具,改而在鬢間插以兩件亮晶晶的銀飾,臉龐清秀而潔淨。這度娘年紀不過二十許歲,但身為獠人首領之女,早早便接掌了族中大事,舉手投足,極為干練。
度娘酹水酒一尊,雙手呈與張駿,道︰「張郎,此去路途艱險,萬望珍重。」
張駿接過酒尊,將酒一飲而盡,道︰「貴族居此山中,大為不易,不過如今山外戰雲密布,待得驅盡胡虜,我再請示叔父,為貴部請留一處膏腴之地安居。」
度娘搖頭道︰「張郎美意,度娘心領了,只我度族兒女早已習慣邊山鄙野,如今能安居水月聖山,不敢復求。此水月聖山,永為張郎所留,他r 張郎掌柄涼州,若有召喚我度族之r ,度族兒女自當披肝瀝膽,在所不辭!」
張駿雙手拱禮,道︰「如此,多謝!張駿告辭!」
說完便與清吟聯袂而出,度翮淚眼晶晶,大聲道︰「張郎,你一定要回來!」
張駿向後揚了揚手,大步而行,身後一道脆如黃鶯的歌聲響起,如一縷清泉流瀉而出,直潤心田。張駿雖不懂得獠人之語,但還是听出了歌聲中飽含的留戀之意,隨後歌聲變為大合唱,數百個獠人婦孺縱聲而歌,婉轉幽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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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駿與清吟此番行走的路線,是往北翻越薄寒山,直趨金城關。此番行程大約八十里,二人需走一r 一夜。因此自出了水月山,便腳上加速,快步而行。及至中午時分,前方出現了一片植被蔥郁的群峰,只見其間有一道山脈長達數里,就像一條蜿蜒的巨龍從三岔溝谷的山梁直抵溝底,似蒼龍潛行,龍首之上,一棵茁壯的榆樹鋪天蓋地,似龍之猙角。龍首兩邊各有一道山脈,左峰如虎,右峰如象,將龍首拱抱其間。一陣山風吹過,松濤陣陣,二人身上的暑氣頓時消減。
行到此處,清吟看得眼前山勢,心中突然省起,這山叫太平山,乃薄寒山西脈,月前他與凝真道長曾在山中宿了一夜,此山形似潛龍,左右虎象圍護,實為關風守氣,景淨塵清的洞天福地。便雀躍道︰「張公子,此處便是金城郡南的太平山,直消我們翻過這道龍脊,北坡以下,便是金城關了!」
張駿听說此處已離金城關不遠,便舒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在此暫作歇息,午後再走吧!」
二人便走到大榆樹下,吃了些清水干糧,稍作歇息。張駿背告榆樹,吹著清爽山風,漸漸地意入逍遙,神游太虛了。
他夢到一處黃土台 上,煙塵正急,青黑兩軍你來我往,激戰正酣,他身為黑軍中一名統兵大將,正率部與敵廝殺,手中九節杖化為一道利劍,縱橫馳聘間,銳不可檔。突見前方敵軍中一赤須大漢策馬沖來,那人手執雙槊,如風輪盤卷,同樣鋒芒畢露,轉眼間便與他戰成一團。張駿憑九節杖任意變化,忽槍忽劍,忽光忽電,與此勁敵足足戰了數百個回合,終于將之迫下馬來。他正y 將敵梟于馬下,忽听得台 土城雉碟之上有人焦急喊道︰「張郎不可!張郎!」
張駿抬目細看,迷蒙的煙塵中幻化出一張女子的臉來,那面容似乎極為熟識,自己卻一時想不起來,那女子雙手扶堞,急切搖頭道︰「張郎不可!張郎!」
張駿坐騎突然發作,蹄蹶身擺,驚惶不安,他緊緊勒住韁繩,卻是無濟于事,身子被坐騎猛甩落,撲愣之間,他從迷夢之間驚醒過來。
只听得有人不斷喊道︰「張郎!張郎!」身子被清吟不住搖晃,張駿睜眼,發現前方平山峪口整整齊齊地立了三百來個羌人。但見這三百羌人黑衣皮甲,刀鋒箭足,布囊鼓鼓,似乎已作了長途遠征的準備,而為首者正是那暫攝罕羌諸事的彭涉咄。張駿見遠在南面山的彭涉咄居然率部到了平山峪,詫道︰「原來是彭渠帥,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彭涉咄率其部三百余羌兵齊齊拜倒,道︰「張郎,悶摩黎,我等蒙受您的恩佑,方保安寧。從今往後,罕羌兒郎願畢生追隨于您,听隨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