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某個拐角的辦公桌上,電腦屏幕上布了一層輕細的塵,一小盆花卉安靜的對視著旁邊相冊里的合影,葉子濕漉漉的,不知剛被誰澆過,一滴水珠不安分的順著葉心滑到頂端,一躍滴落在相冊邊上。
人事部的主管經過青吟的辦公桌,看了看依舊空著的座位,輕輕嘆了口氣,搖搖頭,走開了。媒介部辦公室,菲菲忙碌的審視著新一輯廣告的拍攝效果,不滿意模特的表現,突然想起了青吟,跑出去,看看樓下依舊空缺的位置,不由的皺了皺眉︰「吟兒啊吟兒,樹都又開始發芽了,你怎麼還在冬眠呢?」
在周一上午這個公司忙碌的時刻。青吟靜靜的坐在家里的床邊,給已經一歲的女兒穿好衣服,便開始收拾著房屋,掃地拖地,擦桌子,澆花。隨意挽起的秀發散落下來幾縷發絲,柔順的貼在她微微出汗的臉頰上,布滿小碎花的圍裙隨著她的身體擺動,只是微微皺起的彎眉出賣了她內心的憂郁。
電話響了,女兒小月搖晃著走過去拿起電話,睜著忽閃忽閃的大眼楮,稚女敕的學著媽媽的樣子喊了一聲「喂」。青吟笑著走過去,朝她的小鼻梁上刮了一下,拿過電話。
「媽……」
「吟兒,你最近怎麼不回來看我了?是不是哲野管你太嚴了!」
青吟媽媽一開口便埋怨著,她始終不知道孫哲野對她女兒的暴虐。青吟哀求孫哲野在她媽媽面前收斂,哀求她婆婆配合青吟別讓她媽媽看見傷疤,又以工作為借口哀求媽媽不要突然來主動看她。只要她的爸爸媽媽不知道就好,心疼要比肉疼難受的多,她能承受的,家人不一定能承受。
聊完,小月月不停的喊著「姥姥」「姥姥」,這時有人敲門,青吟隨手把電話給小月便去開門了,是婆婆。接過婆婆手中的點心,青吟和婆婆一起坐在了沙發上,一陣全身的酸痛感一下子散開了,她不由的舒服的伸了個懶腰,依在了沙發上。
撩起圍裙,婆婆心疼的看著青吟的腿,不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又打你沒?」
話剛問完,青吟忍不住鼻子一酸。一些傷疤和委屈可以自己看,自己想,就是經不得別人問,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對受傷者來說听到的不是疑問,而是在說「你委屈了」,瞬間發現自己的眼淚原來裝的那麼滿,經那麼一踫觸便傾瀉了下來。剛得到放松的肢體,又因為神經而疲憊起來,青吟轉過頭,扭向窗外。
「好孩子,對不起,孫哲野真是沒轍,我也拿他沒辦法啊,他爸爸都不管他,我又有什麼能力勸的住他呢?」
青吟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水果開始削皮來轉移自己的情緒,長長的睫毛上掛著一層清薄的水霧,過了一會,確定自己的聲音不會顫抖,才開始說話︰
「沒事,媽,這陣子他晚上很少回來,我自己很清靜。」
「你媽現在還不知道你身上的傷嗎?她身體怎樣?」
「不知道,我每次回去都把頭發扎起來了。長裙外套什麼的,也能遮住刀疤。胳膊上的她看見問我呢,我說自己做飯燙的,她也信了。」
「吟兒,我也知道你委屈,你們的事我跟你爸也說過,可畢竟大野是他兒子,偏心自私,怕以後找不到你這樣的兒媳婦,就也不支持你離開他,不顧你的感受,真把人氣死!」
「媽」,青吟看看婆婆,想換一種聊天氣氛,便笑了起來,「你能這樣陪我說說話我就很開心了,知道嗎?知足者常樂。」
「好,好,吟兒啊,你要想跟大野分開就分,不要顧及我們和小月,我會照顧好的,我理解你的感受的。」
青吟笑著把水果遞給婆婆,點了點頭。桌子上,電話被什麼都不懂的小月胡亂的歪放著,電話那頭,坐著一個早已淚痕滿面的婦人。
一個小時後,門響了,青吟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眸子中的閃亮逐漸暗淡下去,她嘆了一口氣,起身去開門。
「媽?」
不是孫哲野。
「媽你怎麼了?你怎麼來了?爸呢?」
青吟媽媽站在門外,眼楮紅腫,因遮蓋了一層淚痕而略顯得僵硬,腳上還穿著拖鞋。
「吟兒?」
青吟媽媽抬起手,撫模著青吟的臉,顫抖著輕喚了一聲,隨即紅腫的眼眶流出兩行熱淚。青吟不解又心疼的看著媽媽,隱隱約約感到有什麼事情發生,還沒等青吟發問,媽媽擦了一把淚,默不吭聲走進屋,把每個房間都檢查了一遍。
「媽你干嘛呢?」
青吟和婆婆面面相覷,心里隱約感到一點不安。檢查完,青吟媽媽徑直走到青吟面前,撩開她的圍裙。長長一條疤痕醒目的凸立在青吟光潔的大腿上,與皮膚不相稱的白一下刺痛了青吟媽媽的心。青吟驚訝的看著媽媽,害怕的向後躲了一下,卻被媽媽死死的抓住,青吟媽媽的下巴開始不住的顫抖,蒼白的嘴唇被咬出了一道齒痕,心疼的淚水也隨即奪眶而出。
瞥見桌上的電話,青吟明白了,她一下子哭了︰
「媽不是的,你誤會了,不是的!」
青吟媽媽張開嘴,開始急促的喘著氣,喉嚨的起伏傳遞著內心的劇痛。「什麼誤會!」青吟媽媽怒吼一聲,走過去一下解下女兒的發卡,瞬間散開的秀發再也遮擋不住那一部分的永遠也修復不了的缺陷。
「媽!」
「親家!」
「你閉嘴!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從窗戶邁進來的陽光,又悄悄的收回了腳步,偶爾的晴朗絲毫擊退不了這個屋子里的寒冷。
「孫哲野呢?你兒子呢!出來!滾出來啊!」
薄弱的身軀顫抖著,青吟媽媽眼楮紅紅的怒視著房間里的一切,婆婆的張了張嘴,又看了看一旁狼狽不堪的青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什麼叫‘又打你沒’?什麼刀疤?還有頭發……怎麼回事呢怎麼回事呢……我女兒嫁到這里來時明明好好的,怎麼這個樣子!都瞞了我什麼!」
最後,青吟媽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看著青吟,心一遍一遍疼著,捂著悶悶的胸口,不知道視線停留在哪里才可以得到一絲慰藉,青吟害怕又心疼的扶著媽媽,想繼續撒謊解釋,但只會在那不停的哭,說不出話來。
不一會,得到消息的孫哲野回家了,還有他趾高氣揚的父親孫局長。
門口,這個身材魁梧的女婿再次出現的時候,青吟的媽媽看到的仿佛不是一個大活人,而是女兒身上流血的傷口和揪落的頭發。她發怒的突然沖上去拼命的撕打,青吟和婆婆趕緊上前拉住,一旁的公公臉色陰沉下來。
「你不是很能打嗎?繼續啊,吟兒是我生的!連我也一起打!青吟有什麼錯你這麼對她!還有你們一個個?不知道嗎?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管嗎!簡直禽獸不如!混賬!」
「夠了!」
突然孫哲野的爸爸怒吼一聲,拉過孫哲野,清了清嗓子,程亮的皮鞋穩穩的站在地板上,就像在局里面對眾多諂媚的下屬,開始講話一樣,高傲的頭顱斜視著屋子里的人︰
「兩口吵架很正常,有你這樣來鬧的嗎!什麼禽獸不如!就看到了大野的不足之處,不是我們,有你女兒這樣好吃好喝,工作優越的嗎!真是小家庭,沒素質!像你女兒這樣的女孩,大野身邊多的是!我們家娶她是她的福氣!」
屋子里靜悄悄的,原本膽怯的青吟慢慢的蹙起了彎眉,失望的看著眼前原本還尊敬的「爸爸」。被孫局長那一聲‘夠了’也驚嚇住的青吟媽媽停頓了幾秒鐘,臉上的淚痕不知何時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拉起青吟的手慢慢的走到孫哲野的爸爸面前,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
「呸!!!」
星星點點的口水靜靜的分布在這個人人敬畏吹捧的孫局長高傲的臉上,孫哲野和她媽媽看著他們的‘權威’人物如此狼狽,倒吸一口冷氣。不顧他們驚愕的表情,青吟媽媽帶著她和小月頭轉身走出了這個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