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今生,來生1
臨近年關的時候,花逸媽找到了兩朵花店。
莫堯當即就要給他媽打電話,想和她談談做人守信的問題,思來想去又決定不談了,這還不如和自己的膝蓋談能更明白。
莫堯站在花斐君的身後,一臉戒備的看著何念西,他怎麼看都覺得何念西的笑里藏著西瓜刀。
「這叫要風度不要溫度。」花逸踢了一腳自行車,看向莫堯的身後。
「一個女孩,你不認識。」
婚禮前一天,莫堯月兌了病號服,換上一身鮮亮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不少,他拉著花斐君去給花逸選手表,但是精神歸精神,對于長時間的逛街這件事,他的身體還是有些吃不消,所以彎路不能多走,直奔賣表的櫃台。
「你怎麼知道的?」
「現在回來,立刻馬上。」
世上大多錯過的愛情,都敗給了兩個字︰我猜。
「二叔?我這些個叔怎麼都這麼突如其來呢?」
花斐君應該還不知道他已經會抽煙了,他在自己的生活里空白了太多時間。
如果這是他們的結局,四目相對,相顧無言,當初就不該留下那麼多值得回憶的時光。
花斐君回來的時候花逸已經走了,檸檬茶原封不動的放在桌面,他的手上模了薄薄一層藥膏,帶著淡淡草藥味。
綠茶被嚇了一跳,差點把垃圾袋扔出去,花逸一挑眉,「嚇到了?」
他關上電腦之前看了屏幕下方的時間,將近凌晨一點了,綠茶還坐在客廳看電視,電視開到很小聲,似乎是怕吵到他,茶幾上放著幾個空易拉罐,還有沒打開的啤酒放在印有超市標志的袋子里。
「不啊,為什麼暈,沒事做閑著難受。」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跪在地上擦地板,甚至拿著小牙簽去摳犄角旮旯縫隙里的灰。
花斐君還是沒有回家過年,他怕一回去全家人都別扭,花逸可能也不想見到他,莫堯也不想回家,但是花斐君還是讓他回去,讓他初二再回來,不然他媽肯定更看不上他這個兒媳婦,于是除夕的時候,就只剩他和原城兩個人。
「說來巧合,紅茶是我男朋友,你們怎麼樣,這些年過的幸福嗎?」
「那你怎麼還吃?你也太會過日子了,幾塊錢一瓶至于麼你……」
就在這道閃電還沒徹底把他劈穿,花斐君和莫堯就推門而進了。所謂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就是這個意思。
「親你。」
花斐君不知所措的看著何念西,心里跟被撒了一層玻璃渣一樣,他何止記得何念西,他可能這輩子也忘不了他。
花逸傻笑兩聲,「光著身子也人模人樣的!」
「打工?」花斐君不敢置信,他從來沒缺過花逸的生活費,難道是他不夠錢用又不好意思張嘴和自己要?想想他已經小半年沒有見過花逸了,原城說他來吃過幾次飯,但是他和莫堯都不在,也沒多問就走了。
他坐在售樓處門口的台階上,對著馬路發了一會呆,從外套的內里口袋里翻出一個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裝著白色的藥片,他不需要喝水,就能這麼干巴巴的嚼了那兩片藥,嘴里一陣發苦,他嘆了口氣,拍拍上的灰,往公交站走去。
「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讓你打了?我說不負責了?有了就生唄,早生晚生都是我的。」花逸拉過她抱在懷里,親了親她的額頭,「是我沒考慮到保護你,對不起,我和家里說一下,你幫我約一下你哥哥見個面,咱們得快點,總不能讓你大著肚子穿婚紗。」
花逸站了起來,皺著眉看她,綠茶怯怯的退了半步,「是我自己沒吃藥我不會怪你的,我知道你現在還是學生,負擔不了,我也沒打算生,這個做掉,將來還有機會的。」
花逸媽眼眶一紅,點點頭,「挺好的,你大哥讓我找你回家過年。」
花斐君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床頭,然後回到莫堯的臥室爬上床。
「嗯,沒事,結了婚一樣上,綠茶懷孕了,我得負責啊。」他輕描淡寫般的說著。
花斐君尷尬的點點頭,無言以對,站在雪里看著他靜靜離開。
「怎麼還特意回來扔個垃圾?」花逸突然開口。
「嗯……」
紅茶早早就把花逸的父母接到了酒店,他們家也沒有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就是花逸爸媽小叔和幾個算要好的同學一桌,紅茶也沒有父母了,七大姑八大姨他也愛理不理,索性就特別要好的朋友一桌,倒是綠茶的小姐妹整整湊了兩桌。
原城皺眉,「為什麼?」
他沒有回頭看煙灰缸在哪里,只是隨手把煙掐滅在玻璃茶幾上,攬著綠茶的肩膀吻了上去。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情聖,他有七情六欲,盡管內心深處珍愛的人不是身下的人,但是他已經過了非那一人不可的年紀。
花斐君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抱歉的笑笑,「我就不回去了,店里得留個人,花逸不是回去了嗎?」
花逸還是第一次穿西服,領帶都打不上,他幾個同學七手八腳也沒給捆明白,到底是到酒店的大堂把紅茶截在半路,讓他這個未來的大舅哥給打上。
莫堯說的對,他是一個只會闖禍的冤家,花斐君現在終于不用和他這個冤家朝夕相伴,應該過的很好吧?他是不是也會在午夜無眠的時候想起為自己付出的那些事,後悔不已。
他爸媽對他未婚先孕這件事表示了強烈的譴責,可是又表現出了強烈的興奮,一方面因為寨子里沒上學的男孩,像花逸這麼大的都當爹了,另一方面,終于確認了花逸沒有被他小叔也帶成一個不能被理解的異類。他爸是笑著拿拐杖給了他一下,「小子,要當爹了。」
花逸抵在唇邊夾著煙的手指頓了頓,隨即對著綠茶勾了勾,「過來。」
花斐君把3天後就是婚禮的這個消息告訴莫堯時,他剛剛在廁所吐完回來,臉色土灰。
花斐君,你看,沒有了我,你過的很好,我過的也很好,莫堯也很好。
「晚上回去給你做飯吃。」
花斐君在電話里問了花逸買房子的事情,他只說讓花斐君看著買,他沒什麼挑的。
「那倒沒有,就是問問什麼時候能親到你,不是結了婚才能親?」
莫堯鑽進櫃台里,抓過他的手掌看了半天,確定不是燙的很嚴重,只是有些紅,把他推到了一邊,「我來弄,你太不小心了。」
「謝謝你的錢,等我找了城里的姑娘結婚,有了體面的工作,這些錢會還給你的。」
何念西的眼神暗了下去,「你走以後沒多久媽就過世了,她當時抑郁癥很嚴重,在房間里自殺了,第二天早上發現的時候人都涼了,我和爸的關系也因為一些事很僵硬,我也十幾年沒回過家了,我就知道他現在依舊是風生水起的花爺,別的不清楚,你看你兒子都結婚了,世界怎麼不都得發生些變化,小時候我還看不慣你和父母唱反調,和你也不親近,這麼多年不見,倒是比小時候看著親近了。」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別人說的明白你才能看得明白,就好比花斐君對于花逸,他極力表現出他對莫堯的愛情,卻把他最重要的東西留給了花逸,比如金錢。
紅茶也記得他,也從何念西知道了他其實是何念西的佷子,而且現在孩子都懷上了,也就沒說什麼反對的話,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對他妹好,剩下的都可以是浮雲,知道花逸父母的身體不好,他還提議主動去寨子里看他們,免得他們來回折騰,他沒有對花逸的家境挑三撿四這一點,其實讓花逸很吃驚,紅茶看出他在想什麼,只是對他笑笑說︰我不擔心你能不能養得起我妹妹,無論你養不養得起,我都養得起,養她是我的責任,不管她多大,她一輩子都是我妹妹。
「你哪過過我們家那窮日子,我給你倒杯熱水吧。」
「這事我想想,我先讓人給你弄口吃的吧。」他起身出了一號店,讓隔壁做了份肉醬意大利面端過來,看她吃完,聊了一會天,最後從櫃台拿出五千塊錢塞到她的手里,讓她置辦些年貨,再讓把人送去車站。
「打完胎回來給我做飯吃?」
他撥通了綠茶的電話,聲音懨懨,「在哪呢?」
花斐君一直睡的是莫堯的臥室,原來屬于花斐君的臥室是原城在睡。
一句話如同一大盆冷水扣在了已經是站在冰天雪地里的花斐君身上,他嘴角難以自制的顫抖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何念西,你這是要當面說穿一切嗎?
原城發現花斐君是個無事忙,沒有什麼事但是總給自己找事,他似乎總想干點什麼然後忘記自己原本是無事可做的,比如打掃房間,反復打掃房間,刷廚房,刷浴室,明明不會包餃子卻非要自己和面剁肉餡然後包出一鍋肉餡面片湯,原城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終于在花斐君擦第三遍地板的時候忍不住開口,「君子,歇一會吧,我看你都眼暈,你自己不暈嗎?」
「呵……」花逸嘲諷的笑了笑,替他把話說完,「你想說反正你掙錢都是給我花的對吧?」
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花逸你看,你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永遠都沒有了,任命吧。
「嗯,應該是,我小時候就像廣告上的小孩,就瘦點,然後也不干淨,整天爬房子爬樹的,要不就拿著小木棍去隔壁捅那大狼狗,造的那個狼狽,小臉 黑只剩倆大眼楮滴溜溜轉,我媽說我要是不洗臉扔煤堆里都看不見。」他放松身體靠向沙發,喝了一口酒,傻笑兩聲,覷著眼楮抽口煙,淡淡的吐了出來。
他在走廊和他媽撞個正著,花逸媽一看自己兒子打扮的這個帶勁兒,美的開了花,「你小子,穿上衣服人模人樣的!」zVXC。
「好吧,嫁給你吧。」
「怎麼忍?找個男朋友?懷了就懷了,結婚就是了,反正早飯都是要結婚的。」他輕笑兩聲,「況且我結婚你不應該高興嗎?這麼多年了啊,莫堯,你終于贏了。」
花逸扯著嘴角笑了笑,「就愛你善解人意。」
「你沒臉見他,他腿也回不來了,總不能腿了沒了,孩子也沒了啊!」
花逸爸媽同時一愣,不由的意外,「你們認識啊?」
花逸來的時候外面還飄著小雪花,一副不太情願的樣子,花斐君也沒多說什麼,抽出一張卡遞給他,「工作辭掉,回家陪陪你爸。」
原城听了听客廳對面的房間沒有聲音,悄悄拉開抽屜,模到小藥瓶,就著月光仔細辨認瓶子上的字,還真是西咪替丁。
綠茶蹭到他身邊,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干嘛?」
綠茶回來的時候看見房間里煙霧繚繞,也不抱怨,只是幫他打掃干淨,打開窗通風,然後趴在他的肩膀上,看他十指飛舞在鍵盤上,「我買了啤酒,要不要喝?」
他掛掉電話,心里亂成了一鍋粥,一頭扎進沙發里,一直到綠茶進了門都維持這一個姿勢。
他對大嫂的到來不意外,他就知道莫堯他媽憋不住幾天,沒準還在自家門前罵了一架也說不定。
花斐君沒想到她能說出這一番話來,有些臉紅,輕咳了一聲,「大嫂,那個,我不是因為這個不回家,我一想到我大哥的腿是因為我沒的,我就沒臉回去見他。」
剛剛接進杯子里的熱水被打翻在操作台上,灑在花斐君的左手,他抽了抽嘴角把手伸到冷水下沖了又沖。
花斐君吸了吸鼻子,微笑道︰「嗯,干吃不胖。」他挪出一張椅子,讓花逸媽坐下,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坐在她的對面,伸手摘掉了她纏在脖子上的圍巾,「趕大早來的吧,現在天亮的晚,路又滑,以後別起早走了,多危險,要來也要趕到下午。」
「花逸……」
「走了?」
「幾點回來?」
她匆匆跑進洗手間,拎著垃圾袋跑出來,顯然是沒猜到平時這個時間正在上課的花逸會在家里安安靜靜的吃早餐。
莫堯端著盤子愣在一邊,無奈于自己與花斐君差了輩分,他從小就和花逸媽叫「嬸」的。
他真是有當爹的命啊。
花斐君從後座下來,對花逸笑笑,轉身進了女乃茶店。
他有些局促,輕輕叫了一聲「大嫂」。
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想好寫完了這個故事能做什麼,只是綠茶要走了他的稿子,她說認識出版社的人,可以拿去試一試,只是她沒說她認識的人叫做何念西。
他手里攥著的輕飄飄的幾頁紙,突然之間就像刀片一樣割在了手心,不用眼看,也知道那是一片血淋淋。他還想著買了現房,精裝房,就等著貸款下來之後再來收房,他想這怎麼也趕得及在婚禮之前,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莫堯翻了個身,平躺著看著天花板,捏著花斐君的手指,「我買吧,你給我開好幾年的工資了,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他坐到紅茶的身邊,沙發深深陷進去一塊,拉開易拉環,喝了一口啤酒,又起身去電腦桌上拿出火機和煙。電視里放著裹腳布一樣的韓劇,蹩腳的配音听著人渾身不舒服,綠茶拿過遙控器調到體育頻道,默不作聲的看著,好像她什麼都很喜歡看一樣。
很顯然,花斐君沒有想到,他來的時間恰好卡在了花斐海與何念西兄弟重逢之際,他的手掌慢慢冷了下去,臉色不比莫堯那副病態好看多少,不過莫堯因為化療剃了個光頭,頭上戴著棒球忙,還勉強能遮一遮臉,他面前連層薄紗都沒有。
也就是說,花斐君接到這個通知的時候,距離花逸的婚禮,還有3天。
他摘下吊墜,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翻看著,這是他們的曾經,不算相愛,但至少不算相厭。他應該扔了這塊早就被人遺忘的破銅爛鐵,可是他舍不得。這是他這輩子唯一真心想給別人買的禮物,他還記得自己笑得有多開心,手掌松開,吊墜落下時對面花斐君充的神情有多驚喜,那個好看的少年現在長成了男人,然後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如膠似漆,他們的親密讓他覺得自己每一次的出現,都很多余。
「我有個事和你說。」
花逸想到很久以前,花斐君也這麼說過類似的話,你一輩子都是我佷子。
「房子沒那麼快下來,我想給他買塊手表做結婚禮物。」
開學之後一個月,他才寫完了這部講述一場沒有終點的暗戀小說,它還缺一個名字,花逸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紛繁復雜詩情畫意的名字,但都不算合適,直到有一天,他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里的講座在說當今社會家長對孩子的溺愛,才在電腦上敲上了它的句號,《匿愛》。
雪花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花逸漫無目的的走在馬路上,像三年前那個他離家出走的下午,放眼望去前路一片孤獨,又是當年他避暑的樹下,樹葉掉光,干枝上壓不住的雪花簌簌掉落,他蹲在樹下,抬手拽了一把樹枝,然後輕輕一松手,整顆小樹都跟著微微晃動,積雪掉下落了一身,他懶著去扶掉,微微拉開衣領,從脖子上模出帶著體溫的項鏈,黑色的頸繩下退了色的吊墜,正是花斐君丟的那枚「小書」。
花逸怎麼也沒想到,他是這麼快的陷入了準備婚禮的忙亂漩渦中,並且他也沒想到綠茶的哥哥就是當日在指責花斐君搶了他男人的男人,心有不快卻不能言表。
花逸莫名其妙的看著腳下的垃圾桶,基本快滿了,廚房門口的垃圾桶也接近溢出來的狀態,而綠茶剛才帶走的垃圾袋,扁扁的一小包,他叼著油條只穿了一條棉質長褲去走廊里,這是電梯樓,樓層的垃圾桶放在安全通道,他們住在6樓,他站在垃圾桶的旁邊愣了一下,大垃圾桶還沒被清理,可是上面居然沒有綠茶進出來的垃圾袋!花逸愈發的莫名其妙,這小姑娘不像扔垃圾,倒像在藏什麼東西。
花斐君這種任勞任怨做牛做馬的忘我犧牲精神是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不說不是親兒子,就是親兒子,法律也沒規定老子必須買房子給兒子結婚,莫堯當然知道這是花斐君對花逸的舊情難忘。
花逸當然是甘心的,如果一輩子都無法和愛的人說愛,誰都不會甘心。
天快亮的時候原城听見枕頭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眯著睜開眼,看見花斐君蹲在床頭邊上,從床頭櫃的抽屜最里面翻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倒出兩片放進嘴里又擰好瓶蓋放回最里面。
這幾年他都沒有回家,再見到大嫂的時候,她蒼老的他都快認不出,才四十幾歲的年紀兩鬢就有了絲絲白發,不過人白了些,也胖了一點,身上穿的衣服是自己買來讓花逸帶回去的,看得出來這幾年她沒吃過什麼苦,自從有了兩朵花店,花斐君就沒讓家里人吃過苦。
「我要結婚了。」
花逸樂了,沖著綠茶吐了口咽,看著綠茶皺著鼻子對他輕笑著,揚了揚眉毛,「那你嫁給我吧。」
「我大哥還挺好的吧。」
他是最後告訴的花斐君,初春的氣溫已經能在白天融雪,可風還是凜的扎人,他站在馬路對面看著莫要騎著自行車帶著花斐君沿著整條街繞圈,花斐君輕輕抓著他的衣角,抿著唇角微笑,不由的也跟著微笑起來。
「我習慣起早了,想著要來就趕早來。」
他讓花逸回來一趟,和他談談他打工的問題,不作為任何過分的心思,僅僅是一個叔叔對佷子的責任。
花逸也跟著一驚,伸頭去看花斐君的手,是沒有起水泡,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低聲道︰「小心一點。」
啪嗒--
一個光鮮艷麗,一個灰敗殘疾,人生很多時候不在于你多努力,而在于一念之間的抉擇。
「你不能吃。」
花斐君又去拿了一塊蛋糕,放到花逸的面前,拿著叉子遞給他,見他沒有接的意思,便直接放在盤子邊上,「大學不是還沒上完嗎?」
「假如你有一個饅頭,你打算怎麼分配?」綠茶問。
一個有家不能歸,一個無家可歸。
他拿起吊墜放在唇邊吻了吻,帶著他體溫的金屬,曾經也帶著那個少年的體溫。他能給花斐君的愛,無疑只有手放開,放他一條生路,放己一條生路,就算世上有位置留給同性,也不會有位置留給摯親。
花斐海見著花斐君,更加激動了,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幾年沒看見這小子了,人都長變樣了,「斐言,這個就是君子,長的不像爸是吧?」又轉頭看向花斐君,「這是你二哥,你小時候應該見過,你還有印象嗎?」
那是挺令人身心難熬的一段時間,莫堯在復查時發現了擴散,再一次陷入了放化療的噩夢當中,而花逸卻在籌備婚禮。花斐君沒有時間去陪他準備哪些零散的瑣事,除了要照顧莫堯,還要四處看房子,就在他簽下購房合同的第二天,花逸打來電話,告訴他,這個周末婚禮就辦了。
「你願意嫁?我身無分文,一無所有,連份正式的工作都沒有呢……」他自嘲的笑笑。
「記得辭了工作,放假多玩玩,趁當學生還有個假期,以偶工作了就沒時間了,錢不夠花就找我要,反正我掙錢都是給……」花斐君突然頓住,目光轉向地面,「走吧。」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比如人生觀,比如愛情觀。隨著時間推移,很多人都會發現,在年少時一定是非他不可,可是長大後卻何人都模稜兩可,只要不討厭,變算喜歡,只要勉強喜歡,就能說愛。
大三下學期的管制很松,花逸直接搬進了綠茶的家里,綠茶是個標準的賢妻,基本不用花逸動手做家務。周一上午的課被臨時取消,花逸多睡了一會,洗漱完坐在餐桌上把綠茶買給他的早餐吃完,突然听到門鎖的 嚓聲,他側過頭去看,是綠茶回來了。
「你在家啊,我剛才忘記扔垃圾了,走到樓下才想起來,走了啊,碗放那里就好了,晚上我刷。」說著又匆匆跑了出去。
綠茶不會拎著垃圾袋往上跑,他便順著六樓的垃圾桶往下走,在二樓的垃圾桶里看見了那個垃圾袋,他扔掉油條,用手指勾起垃圾袋,轉來轉去看著,正想著不就一抖垃圾嗎,就看到一個白色的筆狀物,他在牆上摔了摔垃圾袋,白色筆狀物露出大半,花逸直接把垃圾袋撕開一個小口,把東西拿了出來,瞬間張大了眼楮,這是一支驗孕棒,上面兩道清清楚楚的紅杠,他把驗孕棒帶回家,打開電腦,上網查了一下,長長嘆了口氣。人斐也問。
「你叔來了,不是你小叔,是你二叔,你得看看,一會記得叫人,就叫二叔。」她拉著花逸往房間里去。
「我陪朋友去醫院一趟。」
任誰在听到自己母親死了都不會無所動容,花斐海拍拍何念西的肩膀,用長滿了厚繭的手掌模了把眼淚,「一轉眼就二十幾年了,唉,對了,花斐君這些年一直在我家,我也不會管教孩子,原本學習挺好的,早幾年在學校惹了點事,這小子折折騰騰的現在還做起了買賣,一會就到了,不過估計你認不出來,長的和咱們倆不像,這孩子像他媽,沒一點像咱爸。」
花逸明明知道,他是要和綠茶結婚的,可在進入的一刻,他居然卑劣的希望綠茶不是第一次,那麼他就可以在任何時候反悔,他便可以不負這個責任,甚至在听到綠茶的尖叫聲和感受到身下那一層阻隔之後,內心竟有一刻的失落,最後小小的希冀之火被風熄滅。
我猜,他是不愛我了。于是愛情錯過了。
莫堯蹭到他的身後,抱著他的腰輕輕搖著,「媳婦兒,你為什麼不想回去?」
花斐君也攔住了他,他把三明治放在白色的瓷盤里,配上一杯溫熱的牛女乃,遞到莫堯的面前,溫柔的說道︰「電話不用打了,早晚都要知道,你先吃早餐。」
他想,人一定要先明白何謂童話,才能知道何謂現實。
他當然也不會知道,花逸每年都在信息里編了好長好長的祝福語,每次都是想了又想,最後只是存到草稿箱,他想花斐君應該不需要他的祝福了,他從來沒有給自己發過祝福的短信,如果他心里還有自己,是無論自己怎樣不理睬,他都會發來信息的。他們之間甚至連多余的問候都已經不需要了。
這是花逸第一次寫小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萌生的這個想法,只是心里有個故事呼之欲出,甚至沒有一個大綱和人物設定,就這麼開始了,靈感來時風雨不誤,很多夜里他睡不著就趴在電腦上打字,小說里的故事就是他自己,只不過用了第三人稱換了人物姓名時間地點,做了一些改動,他像給自己的感情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能抑制的渴望輸出。
何念西模上他空蕩蕩的半截腿,在褲管處拍了拍,「過得好還把腿過沒了?」
花逸在見到何念西的時候不算意外,他知道何念西是紅茶的男朋友,來這里理所當然,但是對于他爸老淚縱橫的拉著他說,「這是你二叔」的時候,只覺得當空一道閃電,活生生的劈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花斐海身體一震,心里翻了五味雜瓶一樣,怎麼倆弟弟都跟男的叫上勁了,他是不知道他的兩個弟弟還有段風花雪月的故事,不然就能直接氣死在這個婚禮上。他嘆口氣,「挺好的啊,我挺好的。」
「嗯。」莫堯點點頭,捧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著,「怎麼,你還有事?」
有時候他叼著煙,燒到煙灰很長一段才想起來去彈一下,他要迫使自己去回憶那些渴望想起卻又不敢想起的往事。
花斐君眸光清淺的望著他,好像他很久很久都沒這麼認真的看過花逸了,很熟悉,也很陌生。
花斐海眼含熱淚的與何念西擁抱,「斐言,你怎麼在這呢?」
花逸媽站在門口仔仔細細的看了花斐君好半天,才緩緩開口,「君子啊,瘦了這麼多啊。」
綠茶學著他的樣子靠在沙發上,側著身子注視著花逸,「花逸,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沒有其實也沒有不用,我先和家里打聲招呼,這幾天帶你回去看看我爸媽。」
從梨花寨回來,花逸過了相當長一段消極的日子,他辭掉了假期工作,在綠茶的的家里過著每日兩包煙的日子,綠茶出門的時候他就窩在電腦上打字,日復一日。
花斐君對他微微一笑,「沒事的,不是開水,水溫不高。」
至少花斐君是不會給莫堯付個首付。
花斐君嚇了一跳,就這昏暗的月光瞪著原城,連水都沒喝嘎 嘎 就把藥嚼碎咽下去,「西咪替丁。」
花逸沒有回頭,皺了皺眉,「寫完這段吧。」
「過期了。」
他像催眠一樣,綠茶不在的時候寫稿子,綠茶回來的時候便拉著她撲向床,一遍一遍麻木自己的神經,逼著自己去看清他的退路就是沒有退路,找一個漂亮可愛善解人意的妻子,同甘共苦,風雨同舟,然後一輩子。
綠茶給他選了一身白色的西服。白西服是種很神奇的存在,這是大部分人不能駕馭的東西,小部分人駕馭也駕馭的不是那麼太明白,氣質稍微差那麼一點,就會顯得衣服很廉價,連帶著人都顯得很廉價。
花斐君側過頭,在他鼻尖上落下一吻,「不知道,穿上衣服,出去轉一圈。」
「只要你點頭,明天就可以啊,著急了?」他說的理所當然。
「你在吃什麼?」他的聲音還帶著睡意。
花斐君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忽的起身,抓起羽絨服匆忙的套上,「我手疼,去小診所上點藥,一會回來。」說完便奪門而出。
花逸灌下一口啤酒,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分五份,我爸媽一人一份,我叔一份,我一份,你一份,不過看在你這麼乖的面子上,可以給你一份最大的,哈哈。」
花斐君的睫毛微微顫抖著,目光直直的盯著眼前的桌面,半餉才抬起頭,「那我去見紅茶。」
不過穿在花逸的身上,還是很令人驚艷的。
「其實你不用……」
花斐海可能做夢也沒想到,他能在自己兒子的婚禮上遇見二十幾年沒見面的親弟弟。
莫堯笑的一臉燦爛,也沖他揮了揮手,騎到他身邊停了下來,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怎麼穿這麼少啊你!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氣旺啊!」
「你媽來了一趟。」
「什麼朋友?」
「……」
莫堯把熱檸檬茶放在花逸的面前,目光帶著一絲憤然,「花逸,我覺得你有點殘忍了,就你當爹這件事本身沒錯,你就不能忍著點等到畢了業嗎?那也不能高中一回大學一回,陣陣落不下啊。」
「這個意外說來可話長,爸媽怎麼樣啊,身體還好嗎?」
何念西一挑眉,內心輕笑,「是嗎?我上次見他,他也才幾歲……」
「不用了,他說直接去看我爸媽。」
何念西站起來,語氣溫和,笑如春風,「這不是阿夜嗎?」
「要還的,我們不是不需要還錢的關系。」花逸冷笑道。
綠茶也跟著笑,「一個饅頭才多大,你還能分成五份,你要有一個饅頭,咱就分三份,你媽你爸一份,你叔一份,我陪你餓著,這叫同甘共苦,這才是夫妻。」
「走了就走了吧,還想和他說說房子的事,結婚了總要有房子住,可以首付一個小的,反正只有他和綠茶兩個人住。」
他縮了縮肩膀,見馬路上沒有車,小跑了過去,沖著遠處正往回騎車的兩個招了招手。
花斐君跟了出去,叫住了他,花逸轉身,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頂端,雙手插進口袋,有些不耐煩的看著他,「干嘛?」
花斐君沒有收到花逸的拜年信息和電話,盡管他每一年的除夕都會抱著手機捧著唯一一點點的希望等著,可是花逸的信息從來沒有響起來過。他不來信息,花斐君也不敢發去信息,生怕過年還惹個不愉快。
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綠茶的臉有些紅,映在她淡粉色的睡衣上,整個人看起來都紛女敕女敕的,她眨了眨眼,彎起眼楮微笑道︰「咱們兩個都是大眼楮,將來生了寶寶,就和電視里做廣告的小孩一樣。」
莫堯從照片牆上猛的轉過頭,撲在櫃台上,「是不是燙手了?」
花逸的婚禮比想象中的簡單得多,沒有紛繁復雜的老傳統那一套,無非就是他買了一身西服,綠茶買了一身婚紗,兩人有買了一對白金戒指,連塊碎鑽石都沒有。
花斐君正在幫他調熱的檸檬茶,笑著抬起頭,「說吧。」
花逸點點頭,揣起銀行卡,說了一句「我走了」,轉身出了女乃茶店。
「嗯,打工去了,鍛煉鍛煉也行,也不能總讓你照顧著,早晚都得自己掙錢花,過年這店就關一關,你和莫堯一起回去吧,我都听莫堯媽說了,你和莫堯……你這都到了談戀愛的年紀了,還有了對象,就算隔壁家的孩子也得正式領回去給我和你哥介紹介紹,你要是還當我們是哥哥和嫂子的話,過年就得回家。」
「花逸沒回家啊,他說他去打工,每年寒暑假都去做假期工」。
花斐君笑笑,「不用,我們之間說什麼還不還的。」
三年前他從花斐君的抽屜里偷出來,一直帶在身上,可笑的是,三年來花斐君從來沒有發現過它丟了,也沒有發現它在自己的脖子上。
原城伸出手,「給我兩片,我胃不太舒服,你那個肉餡片湯太折磨人了,再幫我倒點水。」
莫堯已經整個人瘦了大半圈,病懨懨的趴在床上,還是很努力的擠出一個笑臉給花斐君,輕聲道︰「瞧把那小子急得。」
莫堯雙手杵著桌面,帶著一絲無奈直視著他,「你結婚我是挺高興的,不過我沒覺得我贏了你,我只是撿了你不稀罕要的而已,當然你要非要把我這種說辭理解為得了便宜還賣乖,那我也不反對。」
何念西微微一笑,走到花斐君的身邊輕輕攬著他的肩膀,「認識啊……」他清晰的感覺到花斐君的身體在慢慢變的僵硬,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盯著花斐君的臉看,「他以前在我男朋友那里上班,阿夜,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你的真名叫花斐君呢,你看,耽誤了我們兄弟相認了。」
「就是啊君子,上班怎麼還改個名字,什麼班啊?」花斐海也跟著說了他兩句。
「夜總會啊!」何念西馬上接過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