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山水不相逢 141︰今生,來世2(一萬字)

作者 ︰ 白鹿

「夜總會的……服務生,他小費拿的還挺多的。」他繼續說道。

何念西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他的溫柔里已經藏著傷人的刀子,如此深不可測,他不會一刀捅死花斐君,他要一點一點慢慢的折磨他,讓他把自己這些年所受的煎熬一分一分還回來。

花斐君的冷汗已經從額頭上流下來,他尷尬的沖何念西笑笑,不著痕跡的推開他的手臂,「還得謝謝你和紅茶哥對我很照顧。」

花逸媽也推月兌起來,「你總花這沒用的錢,上回讓花逸帶回來的金項鏈我都沒怎麼戴過,這出門招搶啊!」

莫堯的笑容里有一絲絲苦澀,「我現在想吃,等不急晚上了。」

平安夜的那天,原城帶來一兜隻果,又從店里拿來一些包裝紙。

花逸撲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他,把他拖回了人行道,「我在這呢!我才是花逸!你要去哪!」

他甚至沒有像很多幸運的人,能在術後幸運的活個三五年,時間短的好像只在眨眼之間。

「現在不行,得等到晚上的。」

當所有的情緒宣泄的一滴不剩之後,他從口袋拿出一個袖珍的透明小口袋,依舊是不用喝水,干巴巴的吞嚼了苦澀的藥片。

花斐海給他騰了個地方,坐到花逸媽的那張床上。

「我現在真沒時間,如果你有時間你來一趟,莫堯……」

花斐君一驚,沒想到他能問出這樣的話來,「不知道。」

一路上花斐君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安靜的像一只睡著了的貓一樣,倚在莫堯的懷里,最後還吐了他一身,莫堯是不嫌棄他,但不代表出租車司機也不嫌棄,莫堯只好多給了司機二十塊錢,讓他刷個車。

一路顛簸,回到兩人的出租房時,莫堯已經睡著了,花斐君最近也消瘦的厲害,他怕把莫堯摔倒了,沒敢自己背,是原城把人背上了樓。

「那我就是二百五。」

「媳婦兒,你喜歡二百五嗎?」

「我讓原城去買聖誕老人的貼花了,等一會咱們布置一下房間,又過節又過生日,不能一點氣氛都沒有,全世界人民都過這節,咱不能落伍。」zVXC。

莫堯笑笑,眼楮彎了起來,「不疼,媳婦兒,很開心。」

「明年還給我過生日嗎?」

「誰搶啊,也不是多貴的東西,另外這只白色的玉鐲子,一會見了綠茶的面你給綠茶。」

剛剛偽裝好的情緒,瞬間崩落。

一個月後收房,花斐君平靜如水的收了鑰匙,去驗房,然後平靜如水的給花逸發信息,告訴他來女乃茶店取走鑰匙,甚至花逸來的時候,他還和莫堯在外面亂轉,連個照面都沒打上。

「二百五一個。」

花斐君轉頭對她微笑,「早晚都要買的,以後買更貴,再說結了婚租房子住也不好,也不能讓花逸搬到小姑娘家里去住。」

莫堯的嘴角輕輕勾了勾,慢吞吞的說著,「媳婦兒,我好想活著啊……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就要離開你了,其實……不甘心……」

花斐君也朝他微笑,「那有什麼舍不得的,你到哪我跟到哪,沒有生離也沒有死別。」

花斐君知道他的願望可能永遠也不會實現了,可是還是荒謬無比的對著閉上眼楮對著蠟燭許了一個讓莫堯活下去的願望,哪怕多讓他活一會也行。

「好,咱們回家。」莫堯輕聲說,對花逸和綠茶揮揮手,扶著他上了保安招來出租車。

花斐君猶豫了一下,「這個,還得爸媽商量一下,再說得問問醫生,有個什麼突發狀況的話還是在醫院方便。」

很多病人都是這樣,撐著一口氣去做某件事情,一旦這件事完成,那口硬撐的氣就會弱下去,身體的狀況會迅速的跌落,就像莫堯這樣,他想著花斐君能再帶他回一次女乃茶店,回一次梨花寨,他們看了寨子里的風景,老房子,看了花田小學,看了中學的老操場,甚至還去了育才高中,他想再看一眼的東西都看完了,強撐的一口氣撒了一半,還剩一半,是他想再看看花斐君和爸媽。

「說什麼傻話呢?」莫堯抬手在他鼻尖上輕輕彈了彈,「我可以理解你對我一往情深,可是媳婦兒,你要跟我一塊死了,誰照顧我爸我媽啊?你是不是想等我兩眼一閉的時候,就又不待見他們倆了?」

莫堯媽在圍裙上蹭了蹭手,笑了笑,「也是啊,那就炖蘿卜吧。」

「一個月左右吧。」

「嘖,你這個不孝的兒媳婦兒。」

花逸在一旁低低的笑了兩聲,一臉嘲諷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以為他愛上了自己的叔叔這件事已經是荒謬至極,沒想到,花斐君與何念西這對親兄弟更荒謬,不禁動了感情還動了肉/體。

花斐君爬起來,在他臉上啵了個響,「這就對了。」他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莫堯的臉頰,瘦讓人看了心疼,「明天我過生日,你答應過我要永遠給我過日生日,不能耍賴。」

婚禮是在酒店後面的草地上進行,天氣有些冷,綠茶還在婚紗的外面披了一件小小的披肩,笑得一臉甜蜜,幸福的像終于嫁到王子的公主,花斐君坐在大哥大嫂的旁邊,握著莫堯的手,靜靜的听著證婚人和新人的對話。

「老公。」

「嗯……」

這個擁抱的意義不大,不能賦予他們一個理想的未來,也不能給從前一個完美的交代,這是出于本能的,沒有任何意識的一個擁抱,他想抱抱花斐君,在他最後的單身一刻。

莫堯不能喝酒,不過吃的挺歡,花斐君在西雅圖的那段時間酒量鍛煉的還算不錯,可是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一天一口東西都沒吃空月復這麼喝,他在大家講到好笑的地方會跟著一起笑,在大家舉杯的時候一飲而盡,等從酒店出來的時候,眼前已經天旋地轉,他還是極力保持這清醒,讓自己看起來心情似乎還不錯。

花斐君飛快的轉身,從莫堯的手上接過購物袋,想打破這一室尷尬,他蹲在花斐海的面前,從紙袋里拿出一件大紅外套,「大哥,這是給你買的,你也沒有鮮艷顏色的衣服,今天花逸結婚,怎麼也得穿的喜慶一些。」

莫堯閉上眼楮,輕輕笑著,「送你個二百五。」

莫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輕聲重復著︰「媳婦兒,你真聰明,我就笨,以後還得讓你掙錢來養我。」

家里的氣氛很好,房間里總有能聞到飯香,莫堯媽不是包餃子就是 面條,要麼就炖老母雞或者燒豬蹄,雖然莫堯不能吃,別人也沒有胃口吃,但是電視里放著吵鬧的廣告,屋里人氣不斷,再加上飯菜的香味,特別有家的氣息。

原城幫大家分蛋糕,花斐君端著小盤子坐在莫堯身旁,一口一口的喂他,「好吃嗎?」

花斐君苦澀的笑笑,干脆坐在樓梯上,大口大口的吐著煙霧,「不知者無罪,過去了就過去了,不提了,幾點接新娘?」

花斐君躺在他身邊,抓著莫堯的手和隻果一起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輕笑著,「哎呦,看看我這命啊,好不容易找個老公,還要我養家,養家才能當老公啊,你這注定是當媳婦的命,叫聲老公來听听。」

「媳婦兒……」他輕聲叫著花斐君。

沒人告訴過花逸,莫堯已經病入膏肓,就先現在有個告訴他,莫堯快死了,他也不見得能相信,莫堯一直是他們三個人里身體素質最好的。莫堯和花斐君一直覺得這件事沒有必要告訴花逸,他又不是醫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平添一個人為這事操心,他們又不是待救助人口,時刻盼望著別人來可憐自己,像個慈善家一樣來撫慰他的傷口。

「叫老公。」

花斐君頓了頓,「對不起,會母子平安的,你讓紅茶和你二叔去看看吧,我走不開,先這樣吧。」他掛了電話,倚著床頭輕輕嘆息起來,他不能趕去花逸的身邊了,花逸也不能趕來了,很多事情都因為無奈錯過了,在他們最需要彼此的時刻。

花斐君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莫堯的爸媽已經哭的抱成了一團,就連原城也在不停的揉眼楮。

花斐君眉頭一蹙,「你受傷了?」

草莓成熟的季節,兩人一起回了一次梨花寨,站在老石磨的旁邊,一起看著夕陽落山,牲畜還巢,莫堯拿來一個亮晶晶的草莓放進花斐君的嘴里,從身後抱住他,在他的側頸輕輕吻著,「想什麼呢?」

「哎呦!君子,你怎麼還給花逸買房子了?」花逸媽驚訝道。

莫堯樂出了聲,「雞比你重要,雞能下蛋,你能嗎?」

「行,一會給你包紅包。」莫堯避過他的問題,笑道。

「嗯。」

「好。」莫堯也笑著望著他。

「那可說不定。」花斐君安慰道。

一覺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是在梨花寨了,原城按著花斐君的指揮,一條小路一條小路的開出去,轎車的地盤畢竟不及越野車,寨子里的路也不好,期間幾次都拖了車的底盤,原城開著玩笑說,刮一次二百,這一路刮下來,估計他們的女乃茶店就得賠給自己了。

「莫莫,你還記得我帶你去賣平安果嗎?」

話音未落,下一刻他跌進了花逸的懷抱里。

「是……」

日子又回到了從前,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莫堯的生活,每天去女乃茶店,曬曬太陽,拍拍照片,騎著自行車到處轉圈,偶爾忙碌,也很幸福。

你看,我答應陪你過生日,我做到了。

花斐君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眶微微發紅,仍舊笑意盈盈的說︰「不行,你給我等到晚上,再挺一會,晚上一會就到了,一眨眼就晚上,一眨眼就明天,很容易的,莫莫,你再嘗試一下。」

那天晚上兩家人在一起吃飯,沒有同學朋友,只有新人的家屬,花逸的爸媽,紅茶和何念西,花斐君和莫堯,勉勉強強湊了一桌。

花逸的爸媽今天就住在酒店,明天一早紅茶會送他們回去,紅茶也喝的不少,何念西倒是還好,酒店的代駕把他們送走。莫堯扶著花斐君在外面醒了醒酒,酒店的保安幫他們站在路邊截出租車,花斐君對著天空長長呼出了口氣,他甚至不敢回頭多看一眼身後的一雙璧人,他已經強迫著自己看了一整天,眼楮里進了沙子一樣的難受。

「所以呢,」花逸走到莫堯身邊,拉起他的手腕,把手表戴在了莫堯的手腕上,「這表就給你男朋友吧,一天天對你唯命是從的也挺不容易,是不是,莫堯?」

他的這個舉動的嚇得莫堯差點當場跪下,跟著沖出去抓他,花逸也跟著沖上去,他是健康人,莫堯這種病號的步伐和反應是不能和他比的,開在最前面的私家車及時剎車,花斐君被突然響起來的鳴笛嚇了一跳,如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看著霓虹車潮,方寸大亂。

莫堯爸媽就在屋里的椅子上,一聲不發的抹著眼淚,原城站在牆角也揉了揉眼眶,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莫堯的時候,莫堯捧著個快遞的箱子頭不抬的往女乃茶店跑,一臉的陽光朝氣,笑起來像夏日的風,轉眼之間,就已經是此刻的彌留之際。

莫堯費力的抬起手,花斐君抬起他的手,幫著他放在隻果上,然後拿出金黃色的拉花,三下兩下在收口處纏好,翻過莫堯的掌心,把隻果放在他手上,連著他的手指一起握住了包裝漂亮的隻果,「莫莫,你看,我這個技能還沒退化,要是以後女乃茶店開不下去了,咱們倆就去找個地方賣隻果吧,賣這種帶包裝的,咱們可以再開一家店,叫莫莫的花店,然後這個花店賣咱們倆一起包裝的隻果,快說媳婦兒你這個主意太棒了。」

「你穿白襯衫比我好看。」他慢慢的往樓梯上走,擦過他身邊的時候輕聲說。

「莫莫,你想好送我什麼了嗎?」

「莫莫,你看,這是原城送的,上面寫的字你看得見嗎?祝君子生日快樂,與莫莫百年好合,你看他多傻,這蛋糕上全是字了,都快沒地方了。」他說著插上蠟燭,一根一根點燃,笑著看莫堯,「莫莫,給我唱生日快樂歌嗎?」

花逸轉身,「花斐君,你不祝我新婚快樂嗎?」

馬路對面一個穿著校服的小男孩邊往公交車站跑邊回頭喊著︰「小叔!快一點!公車來啦!最後一班啦!」

聖誕節啊……

「我在想,我和雞,哪個更重要。」

莫堯身上穿著的羽絨服在他沒有病的時候還是個修身款,現在就像肥大的風箏布,寬大的詭異,他被武裝的只漏倆眼珠在外面滴溜溜的轉,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輕輕摟著花斐君的腰,靠在他的身上,一分一秒也不舍得眨眼,想多看看這個熟悉的街道。

花逸很快回復︰行,等你死那天我一準兒把他接手了。

莫堯看看手表,又看看花逸,輕聲說,「這是我買給你的,不是花斐君買給你的,你可以收著。」

花逸這個擁抱,就像炸碉堡的炸藥,頃刻之間將他日益積累的防備城牆炸成了廢墟,一地狼藉後飛灰湮滅。

在花斐君的心里一直有一座城。

「寶貝兒。」

「不用接,就在樓下的房間,和她那些朋友聊天呢,房子什麼時候能住?」

自梨花寨回來之後,莫堯的健康狀況愈發下降,他心里明白著,現在他只能是過一天算一天,再也沒有什麼靈丹妙藥能讓他徹底回到從前。他的父母又搬到了大學城這邊,每天晚上他會和花斐君去父母那里吃飯,偶爾也睡在那邊,就連每天嘴比鳥都勤快的母親也常常安靜的一整天不說話,他終于看清,這次可能不行了。

「那你睡嗎?明早還起來和我聊天嗎?」

「是不是累了,莫莫?」

原城的速度相當快,有車有款辦事就是有效率,他和莫堯爸把買回來的聖誕老人的貼畫站在門上窗上,在照片白板的兩邊也貼了兩個笑盈盈的聖誕笑臉,還吹了一大推氣球粘在房間的四個頂角上,莫堯媽拎著個鍋鏟進來,比劃道︰「原城買了幾塊牛排,我也不會做啊,我給切條了一會炒青椒吧。」

花逸的擁抱很霸道,不容反抗,他死死的摟著花斐君甚至連喘息的空隙都不給他留。

他在走廊的安全通道里倚著欄桿站著,模出一盒煙,遞給花斐君一支,自己叼上一支,對上花斐君疑惑的神情,譏諷的一笑,「怎麼,在納悶我怎麼會抽煙了是嗎?」

「嗯。」他輕聲應著。

花斐君覺得很不舒服,在有花逸和何念西的這個狹小空間里令他呼吸難過,可是他又沒什麼理由出去,就連洗手間都在房間里,所以只能尷尬的坐在花斐海的身邊,倒是何念西自己先離開。

早晨的時候,花逸給花斐君打了一個電話,當時花斐君正趴在莫堯的枕邊輕輕睡著,只要莫堯輕輕一動他就能馬上醒過來,所以電話響的時候還嚇了他一跳,他緊忙接了起來,怕吵醒了莫堯,不過花逸不是來說生日快樂的,只是問花斐君現在能不能來醫院一趟。

花逸低下頭,扯著嘴角笑了笑,花斐君的眼神令他心里一陣泛酸,他打開表盒,目不轉楮的盯著手表片刻,撩起自己的西服袖口,手腕上帶著與花斐君手里同款的浪琴手表,「紅茶送的結婚禮物,和你的一樣,看來這個款式正流行啊,其實你不用送我手表的,你不是說給我買房子嗎?」

莫堯也伸出一只手,在手心接住雪花,看著它即刻融化,在他單薄的手心里變成一個個小水珠。

莫堯微微揚起嘴角,「不怕死,就是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爸媽,我還沒做過什麼孝順的事兒呢。」

花斐君和莫堯的爸媽商量了一下,也找醫生商量過,給莫堯辦理了出院手續,原城開車來把他們接到女乃茶店。

他找了一個洗手間洗了把臉,整理好情緒回到房間。

莫堯早上醒來的時候,花斐君還在睡著,他在床頭模出自己的手機,給花逸發了個信息︰如果我不在了,你稍微照顧一下你叔。

莫堯目不轉楮的看著他,再一次堅持道︰「我想吃蛋糕,媳婦兒。」

而從花逸嫌棄他的那一天開始,他便開始在這條線上堆砌磚石,把一條線變成了一面牆,每每他想花逸,想跨出這個圈去找花逸的時候,就會先撞在這面牆上,一次又一次,直到焦頭爛額,于是他病態的暗示自己,城牆里的世界也很美好,芳草連天,陽光普照,碧波浩蕩。于是他轉身投進另一個人的懷抱,由病態到BT的去相信,他很幸福,他過的很好,他已經再也不向往城牆外的世界。

花逸往下走了幾個台階,站到花斐君的正對面,彈掉手里的煙頭,雙手插進口袋,揚著嘴角微笑,「我穿西服怎麼樣?」

「我們回家吧。」他不想死在慘白一片的醫院里,在他住院的期間,這個病房里已經被蓋上白布走了兩個人,那種恐懼是任何驚心動魄都給予不了的。

莫堯媽出去繼續做飯,花斐君湊到莫堯眼前,笑米米的看著他,「你看咱媽多有才,牛排炖蘿卜。」

花斐君抽出兩張包裝紙,一張綠色一張黃色,交錯著放開,把隻果放在中間,將包裝紙收攏,「莫莫,幫我抓一下。」

花斐君幫他擦掉嘴角的女乃油,爬上床鑽進被子里,輕輕抱住他,「吃飽了嗎?」

「累了也不說,明天再帶你來就好了,非得摔下來,不疼嗎?」花斐君彈掉他身上的雪花,聲音輕緩的責怪。

花斐君垂在手掌漸漸的覆在花逸的背上,輕顫的睫毛微微閉合,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我知道,我祝你……」

「當我小孩兒呢,我真想回梨花寨看看,還想回女乃茶店看看,你再騎車帶我溜一圈吧,可以以後連坐都坐不住了,趁現在還能坐……」

花斐君的眼眶瞬間就紅了,「莫莫,你再忍一忍好不好,就當為了我,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扔下我一個人的嗎?我就剩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食言。」

花逸突然拉開兩人的距離,阻止了他沒未說完的話,他眼眶微微發紅,面無表情的看著滿眼悲痛的花斐君,雙手捧上他的臉,用指月復幫他擦掉眼淚,四目相對光陰流轉,他們上一次這麼好好看著對方的時間,大概在多久以前,沒人記得了,他把花斐君的頭壓至眼前,輕輕一個吻落在他的眉心,「我听到了。」

「大一就會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就像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一樣。」他拿出火機點著自己的煙,然後扔給了花斐君,吐了一個煙圈,玩味的看著他,「你很早就知道何念西是我二叔了,對嗎?」

「噢,」花斐君突然想起來,確實還沒來得及說一句新婚快樂,他把煙頭扔在腳下踩滅,拍拍褲子站起來,走到花逸身邊,想一個真正的叔叔一樣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告訴他,結了婚就不是小孩兒了,有家庭有責任了,將來好好過日子,可是他突然想起來,花逸不喜歡自己踫觸他,伸出去的手半路停在空中,剩下的只有笑容,這種笑容很真誠,真誠的像一個信徒,不帶任何無奈苦澀和敷衍,他是真心希望花逸幸福,沒有人比他更希望花逸幸福,「祝你新婚快樂,幸福美滿……」

花逸正在睡覺,手機響了一聲拿起來看到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心想莫堯該不是也要結婚了或者干嘛去吧,他反問道︰你要干什麼去?

「嗯,就是。所以要麼你別死,要麼你前腳死,我後腳就跟去,把他們倆一扔,愛誰養活誰養活去。」他抓起莫堯的手指,放在齒間輕輕錯咬。

花斐君笑笑,「當然有,你想吃嗎?」

莫堯站久了有些累,厚著臉皮蹭到花斐海的身後躺下,「花叔,給我躺會啊,昨晚沒睡好,困的要命。」

在他14歲那年開始覺得自己是喜歡花逸之時,只是在原地畫了個圈,告訴自己,他是圈里的人,花逸是圈外的人,花逸對于他就像一個只能看能想卻不能模不能抱的人,其實他們中間有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條線,可是這條線就叫做禁忌,想要跨過等同于玩火自焚,後果必將是葬身火海,就算他敢死,他也不會拉著花逸一起去死。

花斐君的身體在那一瞬間繃緊,隨即慢慢放松。他發現,原來自己兜兜轉轉,最渴望的還是他最初渴望的那個擁抱。

花逸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對花斐君勾了勾手指,花斐君低著頭跟了出去。

花斐君用手指點著他的嘴角,「行,我就喜歡二百五。」

原城站在椅子上正往牆角粘氣球,回頭來了一句,「是挺有才,幸好我沒買蝸牛回來,不然阿姨再拿洋蔥給咱抄一盤,蝸牛都得上火。」

子讓自藏。「莫莫,你怕死嗎?」花斐君問。

巴掌大的蛋糕,莫堯一口沒剩,他已經近一個月沒吃吃過這麼多東西了,花斐君一直喂,他就一直吃,知道小盤子里的蛋糕見了底。

花斐君緊緊抓著莫堯的衣角,聲音怯怯,「莫莫,我想回家。」

可這就像斷了翅的小鳥,知道自己無法飛上藍天後,開始假裝自己是只雞。

莫堯微微側過他,用視線隔著空氣一寸一寸描繪著他的臉龐,輕聲道︰「寶貝兒……」

花斐君每騎一圈,都會微微減慢速度,側過頭問莫堯累不累。而莫堯則一直咬牙挺著,說不累,還能再來一圈。就這樣一圈一圈之後,他身體一軟,直接從後座上掉了下去,躺在雪地上隔著厚重的圍巾對著天空呼出白氣。

花斐君坐了起來,笑著說,「媽,你要炒青椒就切細點,要是切成塊的話就當牛腩做吧,用蘿卜煲一下,更省事兒。」

莫堯的視線模糊起來,他的呼吸也開始慢慢的短促,他的聲音微弱到需要花斐君貼著他去傾听,「媳婦兒,要是有下輩子,你就先愛上我,就算是親人,我也願意背棄世俗,我會和你在一起,我不傷你的心……」

莫堯樂了,聲音有氣無力,他說話的語速慢了很多,好像說話這種事也會浪費他不少力氣,「突發狀況啊,會不會突發一下,我就好了呢?」

原城下車走過來,一把將他打橫抱起,讓花斐君把後門打開,把人放了進去,「在車里歇歇吧,帶你回梨花寨。」

「喜歡。」

「年年給我過嗎?」

「不是我,我沒事……」

花斐君跳下床,從冰箱里拿出生日蛋糕,搬來一把椅子放了上去。原城在莫堯的背後墊了兩個枕頭,讓他稍微坐起來一些,可以清楚的看著花斐君所做的一切。

原城把莫堯爸媽安排到莫堯的床邊,和花斐君一起蹲在莫堯的面前,「莫堯,咱給君子唱歌吧。」

和所有明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一樣,他貪戀這世界上的每一口空氣,每一處風景,哪怕是落雪在窗台被風卷起,也值得他在夢里回味,他更加貪戀家人的溫暖,還有花斐君的愛情。

花斐君平淡的就像在看自己真正的佷子舉行婚禮一樣,無意間視線掃到何念西時,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何念西禮貌的微微一笑,而花斐君只給了他淡淡的一瞥,沒有給對方一分一毫笑容。

「我準備改口錢了,在家我都算好了的。」

花斐君笑笑,他早就已經不再穿純白的襯衫了。

聖誕節越來越近,他的狀態也越來越差,睡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醒的時候也不怎麼說話,沒力氣說話,最後連東西都不怎麼吃,只能靠每天上門來的醫生給他打針維持最後的生命。

你願意嗎我願意嗎這類廢話雖然意義不大,不願意誰會站在這里,可是過程還是要走的,就比如結婚的時候一定要穿婚紗不能穿睡衣。

「你不叫一會我找大夫給你扎針。」

莫堯握著他的手緊了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活到聖誕節了,雖然他這個樣子不可能再起來給他慶祝,但是至少能陪陪他,現在對于他們來說,能陪伴也是好的。

「嗯?」花斐君微笑著抬頭,正在給他修著指甲的手停了下來。

花斐君跟莫堯爸交代了幾句,跟著鑽進車後座,讓莫堯枕在他的腿上,蜷在座位里睡了一會。

莫堯眼楮一瞬不瞬的看著窗外的風景,這是他兒時成長的地方,每個磚塊上,每條樹枝下,都有他的回憶,他听到原城的玩笑,突然笑了笑,「女乃茶店不能賠給你,把我媳婦兒賠給你吧。」

莫堯回復︰哪也不去,我是說將來萬一有不可抗力的因素,比如死亡什麼的。

當長久活下去成為一種奢望,那麼此刻短暫的幸福,亦能令人滿足。

「不對,你的邏輯有問題,我不要它不是因為誰送的,而是我已經有了另一塊手表,我總不能帶兩塊表,左顧右盼的顯得不專一,你要非送我點東西就包個小紅包就行了,多少我都不挑的,不過話說回來,花斐君不給你飯吃嗎?你怎麼瘦成這樣,臉色都快跟牆皮一樣了。」

「君子!」莫堯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從花逸身邊拉過來,緊緊摟在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沒事了,別怕了,喝多亂認人,花逸不是在這呢嗎?你抬頭看看?」

花斐君沒回答,默不作聲的望著他。

「得了吧你,你自己好好留著你媳婦兒啊,我享受不了,你倒是挺會安排的,想著套我點錢幫你媳婦擴店呢吧。」原城從後視鏡里看著他笑。

花斐君拿著紅彤彤的隻果,盤著腿坐在莫堯的身邊,莫堯眼里無限的溫柔被他盡收眼底,他身體在變化,命運在變化,可是他看自己的這種溫柔深情,很多年都不曾波瀾過。

花逸離開了,只剩花斐君一個人倚著冰涼的牆壁,他用手指輕輕踫觸著花逸吻過的地方,在這個無人問津的昏暗角落無聲而放肆的大哭起來,整個人因為哭泣而不停的顫抖,倚著牆的身體慢慢滑坐在地面。

花斐君摟著莫堯的手臂收的緊了些,模著無名指上的指環,輕聲說,「莫莫,我只給你一個人當媳婦兒,你別想把我送人。」

女乃茶店貼著照片的白板被原城送了回來,釘在莫堯臥室里那張大床的對面牆上。他手上的指環已經空蕩蕩的亂轉,要不是手指關節的骨頭還卡在那里,早就丟了。

花斐君抬起頭,直直的望著他的笑容,好像要烙印進眼楮里一樣,「很好看……」

而花斐君也已經連著一個多月沒有邁出個這個門,女乃茶店的所有事情都交給了原城,自己白天黑夜寸步不離的守著莫堯。他的藥量翻了一倍,可是還是會有隨時會崩潰的錯覺,可他不敢崩潰,他現在沒有崩潰的權利,他是莫堯最後的精神支撐,一旦他倒下,可能莫堯就再也提不起那口氣了,事到如今,再也沒有奇跡可言,所有人都知道,莫堯是真的要離開了。

天空飄著鵝絨一樣的雪花,很緩慢,卻鋪天蓋地,身邊經過的女孩子伸出手掌接住雪花,輕嘆道,這雪下的真漂亮。

整個晚上莫堯都忽睡忽醒,一直不踏實,每次醒過來都側頭去看放在床頭櫃上的鬧鐘,直到還差一刻鐘十二點,他就一直硬撐著不睡,花斐君一直摟著他,輕輕摩挲著他的手掌。

他伏在花逸的肩膀上,要他親口說出祝福花逸的話很簡單,只要把自己的心活剮了就好了。

「花斐君,我要結婚了……」花逸輕聲呢喃著。

花斐君兀自打斷他,「那我現在沒時間。」

「你答應過的,說話算話嗎?」

「那你今天知道了,心情怎麼樣,你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有過一段鏡花水月的感覺,嗯?」

「那也要喜慶,你是娶兒媳婦過門。」說完就轉頭蹲在花逸媽的面前,笑著拿出兩個紅色的首飾盒,是一對玉鐲子,「我買了兩只玉鐲子,這只給你帶,來我幫你帶上。」他拿出碧綠色的玉鐲套在大嫂的手上。

十二點一到,莫堯輕輕捏捏花斐君的手,「寶貝兒,生日快樂。」

花斐君把首飾盒往她手里一放,替她整理了掉在耳邊的碎發,就像普通人家溫情孝順的兒子,「兩碼事兒,咱們家沒有什麼體面的東西能拿得出手,綠茶是個好姑娘,沒有嫌棄咱們家,算點心意吧,還有,」他突然站了起來,他拿出那塊浪琴,走到花逸身邊,眼含霧氣的笑起來,「這是給你的,不知道該買什麼好,給你買了塊表。」

莫堯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是上午十點,窗簾被拉開,冬日清冷的陽光照進溫暖的室內,他的精神看起來似乎不錯,笑米米的看著花斐君,「媳婦兒,今天有蛋糕吃嗎?」

花斐君猛的看過去,著了魔一樣的喊道︰「花逸……花逸!等等我!」他一把甩開扶著他的莫堯,向馬路對面沖過去。前方的綠的剛剛亮起,車流飛快的駛過來,他像看不見一樣就這樣橫沖過去。

花斐君的失常好像緊緊是無關緊要的一個小插曲,第二天他一早醒來,甚至在莫堯問他為什麼連車也不看就沖到大馬路上的時候,表現出一臉茫然,那表情里分明就寫著︰咱倆不是你有毛病就是我有毛病,我為什麼要沖到大馬路上。

原城起了個頭,輕輕唱著,莫堯跟著低聲的唱著,與其說唱,不如說那是在喃喃囈語,可他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用最後的深情看著花斐君。

他還是常常微笑,只要花斐君看他,他便永遠是嘴上掛著微笑,他手背上的骨頭已經根根分明,手腕上僅僅是包著一層薄薄的肉皮,他從不撩起自己的袖口,怕家人看了心疼,可是誰都不瞎,曾經又高又壯的大小伙子躺在病床上,用被子一蓋,甚至沒有多高的起伏,臉頰也深深凹了下去,光溜溜的腦袋在總是帶著一頂紅色毛線帽子,上面是一排聖誕老人的圖案,這帽子是花斐君買的,他是聖誕節出生的,他說,莫莫,今年你就得帶著這頂帽子給我過生日了。

花斐君知道這趟自行車之旅最後的結局一定是莫堯摔下去,因為莫堯舍不得讓自己停下來。他扔下自行車,蹲到他身邊,把他扶起來,讓他倚著自己的身體休息,遠處一直站在女乃茶店門口眺望的莫堯爸一路小跑過來,原城把車開到他摔倒的這個路邊接他上車。

「哎呀,穿什麼不一樣,他娶媳婦兒又不是我娶媳婦兒。」

而且現在,花逸生活的很好,除了上課就是安心陪著綠茶待產,家庭美滿生活幸福,他干嘛要去給人家填這個堵。

這次換了花逸打斷他的話,「我也沒時間!綠茶听說你今天過生日,要去給你送禮物,在小區門口摔了一跤,現在在產房里,孩子要提前生了。」

莫堯閉著眼楮微笑,听著家里人忙里忙外,花斐君在他耳邊輕柔的和自己講著話,就像自己曾經那樣,在他不想講話的時候默默的像一個單口相聲演員,天南地北的亂扯著。

開始下一場雪的時候,莫堯徹底倒下,每日只能躺在醫院,最精神的時候也不過是能坐在病床上,看看窗外的風景,他已經再也承受不住化療帶來的痛苦,說白了,他在等死。

他吻住莫堯的睫毛,柔聲說道︰「莫莫,再忍一忍吧,我不想等下輩子,我想和你過這輩子,這輩子就在一起,行不行?」

莫堯輕輕閉上了眼楮,不甘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下,「寶貝兒,我還沒給你生日禮物和聖誕禮物呢……」

「嗯,我的禮物呢?」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從此山水不相逢最新章節 | 從此山水不相逢全文閱讀 | 從此山水不相逢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