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台北市比較偏僻的地段,但由于這里的環境比較幽靜、優美,便成了人們心目中的住宅區,家家戶戶都有其獨特的風格造型,它的特別不在于是否金碧輝煌,是否高大雄偉,是否能與豪宅相媲美。
而在于它充滿溫馨。這里的房子小巧玲瓏,別具一格,這里的每一磚一瓦,一花一樹一草都是房子里的人們用心搭建起來的。
其中道路盡頭的那戶最為引人注目,不僅僅是因為它用竹籬笆作為護欄,而更多的是竹籬笆內的風景美不勝收。
竹籬笆里的房子不大,院子,大約五十幾平方,卻鋪滿草皮,種滿花卉,玫瑰、海棠、茉莉、百合、紫藤花……,尤其是籬笆上開滿紫藤花最為耀眼,大大小小的花朵爭妍斗艷,風吹過,綠色的葉子迎風搖曳,紫色花朵更是像竹蜻蜓一樣,翩翩起舞,想象千百個竹蜻蜓自空中盤旋而下,那是多麼壯觀驚艷的景象。
籬笆下綁著一個秋千,兩邊是粗粗的麻繩,中間是一片光滑木板,簡單明了,卻不失浪漫優雅。
房屋佔地也只有九十平方左右,是木造的兩層樓建築。
打開門,就會聞到一股木頭香氣,一樓有個小客廳,客廳里只有一個小小的餐桌,旁邊有兩扇很大的落地玻璃窗,客廳後面是一間很大的舞蹈室,二樓有兩間套房,一大一小,很適合小家庭生活。
院子很顯然,住在這里的主人很喜歡花,過著悠然愜意的田園生活。
午後三四點,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坐在開滿紫藤花的竹籬笆旁,他不知道在這里坐多久了,很奇怪,這個時間、這個年齡的小孩,應該在教室里上著課、或是在操場上打球上著體育課,不是坐在別人家的籬笆下,無語地仰頭,悲傷地望著天空。
他的衣衫襤褸,手腳髒兮兮的,臉上也沾滿污泥,佝僂著背,長長的劉海蓋住半張臉,他有雙漆黑的眼楮,但骯髒遮蔽了他的容貌。
他很餓,餓到已經走不動了,不然,還可以跑得更快,逃得更遠,他蜷起身子,瘦削的兩條手臂壓在胃的上方,試著不讓肚子的咕嚕聲那麼響亮,他的右臉從耳垂到下巴還有塊紅色傷痕,似乎被什麼割到,血滴雖已凝固,卻掩蓋不住那猙獰的面目。
路的那端,一個穿著一身粉紅色洋裝的長發小女孩往男孩方向走來,她的長發微卷,如瀑布般地撒在肩上,她的皮膚很白、嘴唇很紅,圓圓的大眼楮,活像洋女圭女圭一樣可愛。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覺她走路的樣子有點奇怪,不像是跛腳,但走起路來卻一瘸一拐的,即使如此,她仍然優雅得像個高貴公主。
她叫做戴凱妮,六歲,是住在籬笆里的小女孩。
她走到男孩身邊,輕點了下他的手臂。
男孩抬起不馴的雙眼,熠熠生輝的黑瞳直射向凱妮。
「不必趕,我這就走。」他的口氣惡劣,好像與全世界為敵。
他常被趕嗎?無預警地,小凱妮的心狠被扯了一下。男孩眼底流露出的敵意讓她鼻酸,那是個被人漠視的小孩,被漠視的感覺,她很能理解,就像是自己無論多努力,爸爸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我是不會趕你的,這里是我家,你要不要進來吃蛋糕?很好吃的哦,我媽媽親手做的呢。」小女孩露出燦爛的笑顏,嘴角邊還有兩個淺淺的小梨渦,和男孩臉上的憤世嫉俗有著強烈反差。
男孩盯住如洋女圭女圭般的小女孩,眼底充滿戒慎防備,老半天才勉強回答一句,「我沒錢。」
「我請你,所以不用錢。」小凱妮還是笑,滿臉叫人感到安全的甜美笑容,讓他忽覺眼前的小女孩是上天派下來的天使。
男孩沒回話,但動作做出回答,緩緩起身,站在小凱妮身前,她不介意他的髒,想也不想地牽起他的手往屋里走,他有一點小別扭,但只掙扎兩下,就乖乖讓小凱妮牽著。
走進院子里,濃濃的花香,讓他不爭氣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地響起奏鳴曲,他尷尬到不行,連忙低下頭,撇向一邊,倔著、不敢看小凱妮。
小凱妮听到饑餓的聲音,只是甜甜微笑、沒有嘲笑片語,但拉著他走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打開屋門,一位高貴的女人坐在輪椅上,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卻溢滿笑容,「喲,咱家的妮妮帶朋友回家了呢?歡迎你來。」女人輕輕抬起手,想撫模一下男孩的頭,不料男孩彈開幾米遠,表示相當的排斥。
女人只是淡淡笑著,卻示意男孩在旁邊沙發坐下。
男孩看見米白色的沙發,再看看自己骯髒的全身,猶豫著,沒入座。
女人似乎看出他的糾結,心里莫名發疼,多可憐的小男孩啊,但她仍堆起慈祥的笑臉︰「沒關系,快坐吧,我們家凱妮第一次帶朋友回家做客呢,我要沒招待好你,她等一下又得怪罪媽媽我了。」
在女人的催促下,男孩坐進沙發,手腳盡量往里縮,欲蓋彌彰地企圖遮掩自己的髒。
小凱妮把一塊裹滿鮮女乃油的大蛋糕和橙子果汁放在他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啜飲。「哇,好涼,好好喝哦,你喝喝看,味道不錯哦。」
這次,他沒有猶豫太久,應該說,美味的蛋糕促使他快速做出決定,他拿起蛋糕,狼吞虎咽,沒幾下子就把蛋糕全吞下肚。
小凱妮把自己沒動過的那塊蛋糕推到他面前,他飛快端起盤子,一邊吃著,一邊望她,眼底又升起警戒。而,小凱妮只是甜甜地微笑,眼角都彎成月亮。
女人看著兩人的互動,忍不住嘴角上揚。
待小男孩把食物、果汁吃光喝完,滿足地打個飽嗝,原本的局促不安因為有了飽足感而放開,慢慢地,他趴在沙發上熟睡。而,小凱妮只是默默地跪坐在沙發旁,好奇地端詳小男孩的外貌。
「媽媽,他的臉上的傷,好像很疼?」小凱妮回過頭看媽媽,小小眉頭都皺成「川」字了,看在林婉薰的眼里,心里滿是心疼。
「嗯,去叫容媽拿醫藥箱過來。」女人低聲溫柔地說道,生怕把男孩吵醒。說起來,這醫藥箱還是因為小凱妮跳舞經常受傷,而特意必備的,這下可以為另一個人所使用。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去睡覺哈!」
「好!」女兒乖巧得讓林婉薰心里發酸︰這麼可愛的女兒,可她爸爸卻不要她。
下一刻,跳過哀傷,女人開始為男孩擦藥。
女人小心地撥開男孩額上的發,透過臉上的污髒,不難看出這是一張很俊俏的面容,如果留下傷疤,便不好了。
男孩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
自己也已睡在一張□□,床邊的一盞蓮花式的壁燈打開著,昏暗的燈光慢慢地暈開來。
男孩下了床,仔細觀看這間房,才發現,這是一間公主房,盡是粉紅色的蕾色。桌上,是那個天真可愛小女孩與她媽媽的合照。小女孩帶著甜美燦爛的笑,依偎在她媽媽的懷里,而她媽媽同樣笑得是那樣的溫柔慈祥。
一顆清淚墜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叫做眼淚,只是覺得心里的某一角被什麼東西填充得滿滿的。
他忽覺,自己已闖進一個陌生的天地,莫名的不安情緒驅使他快點離開此地。
第二天清晨,待林婉薰醒來的時候,男孩已經離開。
其實,她很期望能有個桀驁不馴的男孩能夠同她,與小凱妮共同生活,這樣,凱妮多了個伴,也就不會那麼寂寞了。
她想起男孩憤怒的眼神,那是一個充滿仇恨的眼神。
十歲的小男生怎麼可以仇恨全世界呢?這讓她覺得很心痛,在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是要過得開心快樂的,而不是……
林婉薰的眼里噙滿淚水,她,無法想象假如是自己的女兒充滿仇恨的樣子,她也絕對不會讓女兒變成那樣的,如果生活充滿了仇恨,那樣,生活要怎麼繼續,要怎麼過。
她微微抬頭,看見小凱妮坐在籬笆的紫藤花下蕩秋千。
小凱妮仿佛感覺到一股溫暖的視線停佇在她身上,連忙轉過頭,沖媽媽會心的笑。爽朗的笑聲溢出籬笆外,形成一曲甜美的旋律…
男孩雖沒有再出現在女孩的面前,有好幾次,他都是躲在竹籬笆外,靜靜地、遠遠地看著籬笆內的女孩在練習跳芭蕾。
見她一次次重重跌倒在地板上,又一次次重新站起,他的心底微怏,那是舍不得,不舍得籬笆里的女孩如此疼痛。
他,很想穿過竹籬笆,靜靜地守在女孩身邊,愛護她,守護她,因為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待他的人,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他現在還沒有資格出現在她眼前……
一夜間,紫藤花便綴滿了小小的院落。
細細碎碎的花瓣漸深漸淺地綻放,開得地老天荒,開得感天動地。
如雪繽紛,纏纏繞繞,架下,一地落紅,心,卻被柔軟地觸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