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羲和君不以為意,道︰「這句話我听過,但我不大贊同。我覺得這個語序搞錯了。」
火夕僵著嘴角,我便替他問出了聲︰「哪里錯了?」
羲和君道︰「該改為‘不食言不寢語’,就是不能不守信用也不能背著他人說私房話。做人就應該這樣。火夕小輩,方才你將這句話用在飯桌上我以為不大合適,我與流錦同窗沒有食言也沒有背著你講私房話。」
我猛然生出一頓悟,羲和君非一般的有文化媲。
火夕悶了悶,道︰「那還請羲和姑姑莫要亂教流錦東西。」
羲和君十分大氣凜然,道︰「我沒教,我向來不輕易教人東西的。一切還得靠人自己領悟。索性流錦同窗的領悟能力就不差。丫」
我甚謙虛地與羲和君笑笑︰「羲和同窗太過獎了。」
火夕扶額,看似莫名地憂傷。
後又吃罷幾口魚,我回味著方才的談話,問羲和君︰「羲和同窗,你夫子是不是一個心胸很狹隘的人,容不得別個比他有文化?」
羲和君唏噓道︰「大概是。他總是能從我的課業里挑出一堆毛病來,令人不甚心煩。下午你與我同去听課就曉得了。」說著她看了看我的袖子又道,「委實你這身衣裳有些破舊了再穿不得,也不怪火夕小輩會喜歡律澤小娘子而不喜你。這樣,我年少時還留有幾身衣裳,一會兒你隨我去換上。」
火夕咬著牙道︰「羲和姑姑莫要再對流錦亂說話。」
「火夕你太敏感,我覺得羲和同窗說得甚是在理。」我哆道。說實在的,自從掉到這蓮池谷來後,術法失靈連一個淨身決都不能再捏。羲和君這麼一說,著實是體貼地幫了我一個大忙。我連忙又謝她道,「羲和你真是我的好同窗!」
用罷午膳之後,我頗有些覺得犯困,羲和君與我相差無幾。但想著我剛來這蓮池谷,還沒定好我的歇處,就暫時安頓在羲和君的園子里。遂羲和君不嫌棄地拉我去她的園子與她一同午歇,待歇好之後再去听夫子授課。
至于火夕,羲和君讓律澤壯士收拾了下他的園子,讓火夕進去將就著。彼時火夕想都未想就同意了,讓紅著面皮的小律壯士引著他去。由此看來,火夕這鳥兒還是對小律壯士相當滿意的。
火夕堪堪一轉身,背影極其安靜。他的長發自肩上散落,很是柔順。
羲和君在我身邊嘆道︰「愚蠢而自以為是的青春年少啊。」
我沒怎麼懂她是什麼意思,就被她帶到她的園子里去了。羲和君的園子很是寬敞,寢殿十分華麗,一看就甚有品味。
寢殿內點著好聞的淡淡的燻香,兩只婢女見她拉著我進來了,便曲腿福了一個禮,而後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我一踏進羲和君的寢殿,就看見寢殿正中央擺著一只豐滿的魚缸,魚缸內還養著一尾魚。魚鱗成七彩顏色在水里反射出七彩的光澤,煞是耀眼好看。
這不正是那七彩暖鯉麼。早上羲和君才給烤了一只,現下就又喂了一只新鮮的啊?據火夕說,這七彩暖鯉生長在荒海之中,每隔個千百來年方才孕育出一條,貴得很。
(二)
這麼說來,從昨日到今日就已然浪費了三四條千百來年的生命。我與火夕本就敗家自不必說,沒想到羲和君卻也與我們一般敗家。
寢殿里邊的屏風後,擺著一張床榻。床榻四周,淡紫色的薄紗輕飄飄地垂落,十分飄渺。羲和君的床榻很大,莫說兩個人,就是五個人躺在上面也還能翻身自如。
羲和君帶我走到屏風後面,隨即自顧自地兩指松了松衣襟扯了扯腰帶,將外衣月兌下扔于屏風之上,道︰「流錦同窗,既來之則安之你莫要客氣,與我同睡罷。」
我應了一聲,亦跟著解開自己的衣裳。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我就無需再與她客氣。
後我爬上羲和君的床,她隨後亦上了來。
「流錦同窗」,羲和君躺下,道,「你怎麼認識那鳳族的火夕小輩的?」
見她語氣平和,以為她只是想听八卦。我便告訴了她,道︰「初初在人界時,火夕似在清理擾亂人界的妖族,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噯」,羲和君嘆了一嘆,竟有幾分寂寞的形容,「在荒海住得太久了,外面的事都不怎麼入耳。只偶爾律澤還會道個一二給我听。但我不喜鳳族。」
她不喜鳳族,我卻不知她不喜到哪個程度為什麼不喜。然我很理智地沒有追問,而是跳開了這個話題,問︰「那羲和同窗你在荒海里究竟住了多久?」
羲和君想了想,道︰「忘了。」
活得太久,自然會遺忘當初的許多事。
父尊說,我們魔族生來是與仙族為敵的。但我想,這個仙族應該不包括眼下我身邊躺著的這位上古神祗。
自四海八荒平定之後,上古神祗早已不問世事許久。因而我母上之仇,理應與他們扯不上干系。
況且,我還頗有些歡喜這位羲和同窗。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緩緩入睡。只是睡意朦朧之際,忽聞得耳邊一聲低語︰「流錦同窗啊,愛情乃砒霜毒藥啊,你可千萬別愛上那鳳族小輩。听人說,他在九重天已有了一位如花似玉的鳳族仙子做未婚妻,你若愛上他無疑等于飛蛾撲火。鳳族皆是些狡猾之徒,听明白了嗎。」
愛情乃砒霜毒藥,這說法我頭一回听到,覺得很新鮮。不過我在魔界愛了闌休那麼多年,闌休亦愛了我那麼多年,卻也沒見我與他哪個有中毒身亡的跡象。因而,這說法不可信。但出于禮貌,我還是用鼻音濃濃地「嗯」了一聲,以作應答。
後整個偌大的寢殿我與羲和君皆沒再出聲,很快我便陷入了沉沉的睡夢里。這一覺睡得甚為舒坦,直到某一聲惶恐的驚呼將我嚇醒。
我張開眼來一瞧,見羲和君已然離了榻,站在屏風一邊正手忙腳亂地穿著衣裳,神情不怎麼淡定。
(三)
我有些疲懶地自榻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楮,問︰「羲和同窗,何故如此驚慌?」
羲和君嚴肅道︰「你快些起來,你我睡得太沉,同去听夫子授課怕是要遲到了。夫子嚴厲得緊,遲到不得。」說著她不知從哪里弄出一套淺色衣裳扔給了我,「快快穿衣!」
我細細一瞧,這衣裳的顏色很是合我口味,與之前火夕在樹上給我折的杏子顏色很像,只不過要稍淡一些,該是與將將成熟的杏子顏色無二。
見羲和君幾下穿好了衣裳,我也跟著三兩下穿上。這淺杏色衣裳竟不大不小,剛剛好。她廣袖一攏,拉起我便往寢殿外面走,邊道︰「流錦同窗,想不到我年少時的衣服十分適合你。」
我心情婉轉,咧嘴笑道︰「是嘛,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一出了園子,羲和君說眼下這個時辰我與她恐怕是來不及走路去學堂了,遂捻了一個決,帶著我騰空飛了起來,徑直有目的地朝一個方向飛去。
一路深秋的光景自眼前掠過,令人心曠神怡。趁著入學堂前這一空當,我向羲和君道出了我胸中由來已久的疑惑︰羲和君不是蓮池谷的君上嗎為何要懼怕一個小小的夫子?
羲和君說,這夫子不是一般的夫子,是龍族最有權威的夫子。夫子是隨著初代龍族君上平定四海八荒一路打天下走過來的,見多識廣且學識淵博。初代龍君也就是羲和君的父尊母上羽化之後,夫子便受遺命擔任著教授羲和君文化的重大責任。
因此,那夫子對羲和君十分嚴厲,該責罰的該批判的,一點也不含糊。
這麼說來,從小教導我的父尊與羲和君的夫子倒沒多大差別。唯一的差別就是一個是親生的而一個不是親生的。不過這也不算太大的差別。因為即便我是父尊親生的,他也沒將我像親生的一樣看待。
到了學堂我才曉得,原來學堂里不止羲和君一個學生。我們去到學堂時,夫子將將準備授課,遂許多學生匆匆入得學堂,我與羲和君站在學堂外面只停留了片刻霎時就只剩下我們兩個還沒有進去。
羲和君也絲毫不敢耽擱,連忙拉著我進入學堂在她的課桌處氣喘吁吁地坐下。今日授課的這位夫子是只皺巴巴的老頭,白胡子寸把長,眼神清明矍鑠得很。
我與羲和最後進來,就遭了他兩只白眼。不過我卻是沒多大感覺,倒是羲和君一入課堂就萎了,打不起精神。
今日這位夫子講授的是詩詞歌賦。這詩詞歌賦,毫無疑問是門深奧的學問,我不怎麼擅長;听夫子在講台上講得滔滔不絕洋洋灑灑,簡直令人不知所雲。我側頭看著羲和君一臉茫然的神色,大抵她與我是一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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