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後立馬收斂了氣勢,道了一句︰「天帝息怒,是臣妾失儀。」
天帝沉吟了下,道︰「婚約一事,靠的還是情意,強求不來。孤就覺得錦公主真性情,與夕兒倒也合襯。只是夕兒,與畫瀲的婚約一事你要如何解決,不可讓畫瀲在九重天失了顏面,亦不可讓鳳族失了顏面。」
天後沒再出言阻止。想必她也知道,比起鳳族已然靠攏,天帝更在意的是拉攏龍族。遂只沉沉地多盯我兩眼。
火夕道︰「父尊放心,我定會顧及鳳族與畫瀲的顏面,不讓父尊母上難堪。媲」
繼而天帝又側頭偏向我︰「那錦公主的意思呢。」
我模了模發髻,抽出一支發簪。火夕送與我的火雲鳳凰簪,里面融合了他的三支鳳凰尾羽,顏色荼蘼妖嬈。我將發簪攤在手心里,看著天帝天後各異的臉色,道︰「未先詢問天帝與天後的意思,便擅自收了火夕此樣大禮,但既然收下了就不會再退還。丫」
天帝又是三兩聲愜意的笑,道︰「罷了罷了,看來此事多半也是姻緣所致。孤這九重天不久就要多入一位神了,此乃幸事。」他安撫性地看了天後一眼,「畫瀲是個好孩子,你好好與她說一說,她會理解的。」
天後皮笑肉不笑︰「這個自然。」
走出瑤池時,我強端出來的鎮定慢慢消散,身體因乏力而有些腿軟。果真如羲和君所說,她給了我兩萬年的修為,再一次織琉璃幻境不如上次費力,卻也不好受。
我挪不動腳步,火夕見我停了下來,頓了頓身體回身望著我,挑唇笑。
我不止一次見他這般風華無倫地笑。有些像人界的小孩子討到了糖,心滿意足地笑。
火夕伸手來觸踫我的面皮,眯著灼然的鳳目,與我道︰「等著我,娶你。」
「在那之前——」我垂下眼簾,忍不住跟著勾唇笑了起來,「你能不能抱我回去。我有些腿軟……」
他湊到我耳邊,輕柔吐道︰「遵命。」
我愣了愣,被他打橫抱起,一步一步不顧來往路過的仙家仙侍驚詫而八卦的眼神,走回了焱采宮。我想,此舉足以令我成為九重天眾多花痴仙子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亦足以成為碎嘴的仙婢私下的強有力八卦爆料。
大抵是天帝同意我嫁給火夕的緣故,使我生出一些「除了嫁給火夕其他一切都顯得不重要」的情緒來。
嫁給他,往後是種什麼樣的光景呢。
我縮在火夕的懷里,與他認真交流道︰「火夕,我覺得你方才用的‘遵命’二字甚好。」
火夕笑眯眯地「嗯」了一聲。
我便又道︰「你往後可多用,我喜歡听。」
他唇邊悠然溢出三個字︰「看心情。」
我說︰「要是你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當做命令去遵守,我心情會很好。」
「……我是說看我的心情。」
我看向他,疑惑︰「難道不是我的心情好了你的心情也就跟著好了嗎?」
「……」
(二)
于是回去焱采宮之後,我與火夕食了一頓豐盛的午膳,而後他在書房里看書,我便佔著他書房里的臥榻睡了一個瞌睡。
傍晚時分,初夏時陽光的灼熱漸漸褪下,我便拉著火夕去池塘邊,讓他拎著甕下水,去給我捉烏龜王八。
彼時火夕捏著鼻梁嘆了口氣,與我道︰「流錦,你若想吃烏龜王八,我可讓廚房做現成的。」
我不僅要吃現成的還要抓現成的。遂我語重心長道︰「火夕我這一切都是在為你著想。」
「為我著想?」火夕抽了抽眼皮,顯然不信我此舉的善意。
我道︰「像你這樣身份尊貴的鳥兒一生下來定是受到各種追捧與保護,你沒有一個完整的童年。于是,我這是在為你制造條件讓你體味童年的樂趣。」
「……」
見他良久沒有動作,我怒了︰「你到底去不去捉王八,不捉就是不愛我!」
火夕拿他那雙細長的鳳目睨了我兩眼,總算僵著嘴角開始優雅地抬手翻了翻自己的廣袖撈起來,而後月兌去了黑色錦靴。
下水前,我捏了捏他的嘴角︰「乖,笑一個給我看。這是童年樂趣。」
結果換來火夕一個寒磣磣的白眼。
看著火夕下水的英挺背影,我忽而想起了他以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倘若我願意,他上天入地也獨寵我一人。
這大概就是他寵我。一時我有些焦躁,突然我很想感受一下被他寵是什麼樣的滋味。只可惜,什麼都沒有。
池塘里泛著粼粼的波光。夕陽倒映在里面,碎了滿滿一池塘。
焱采宮的夏日來得有些快,我頗有些不能適應。我忌熱,本想著在焱采宮招幾場玄雨降涼快一番,可又覺得這與火夕火神的名義不怎麼合符。火夕每日讓廚房送來許多冰鎮梅子湯,暫時能使我感到滿足。
這日,火夕被天帝叫去議事了,留我一人在園子里。
我在火夕的書房里呆了一陣,梅子湯亦喝了幾碗,很是百無聊賴。近來我畫畫的心思來得快去得也快,遂扔掉墨筆將窗台上擺著的四五只硯台一一搬去園子里的樹蔭下,曬那星星點點破碎的陽光。
硯台里養滿了凝露草,是我這段時間以來的顯著勞動成果。
蹲在樹蔭底下,我捏訣給這些凝露草一一鋪上霧。看著它們成長我就十分有成就感,偶爾撥一株放口中嚼,還額外降火。
園子里忽而騰起一股風,帶著火氣險些吹翻我的裙角。我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發,將硯台移動至樹根處免得受這股熱風的殃及。
而後拍了拍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轉過身去看著不善的來者。
(三)
站在我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正是火夕那未婚妻鳥兒畫瀲。身邊沒帶婢女,不如前幾次見時那般光鮮亮麗,著了一身淡金色的薄裙,綰著高高的發,卻仍不失高貴端莊的氣質。
鳳目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直言道︰「你不是走正門進來的嗎,難怪沒有哪個來通報。你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火夕的?倘若找火夕的話,他這會兒不在,你且去天帝那處尋他。」
畫瀲道︰「我知道他不在。」
我側眼看她︰「那就是來找我的?」
結果畫瀲徑直說明了來意,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現在就離開九重天,滾回你們龍族該去的地方,不得再與火夕相見。有些事,我便不與你計較。」
她用了一個「滾」字。本來這于我倒是沒什麼,反正我在魔界時滾來滾去滾慣了,可眼下我頂的是羲和君給予我的龍族的身份,我若不給她爭口氣就是敗壞了她的門面。遂我問她︰「請問這九重天是你的?饒是鳳君天後尚且不敢這般說,你算老幾?後輩小兒,你在九重天倨傲慣了一向都是這般沒有禮數的嗎?」
畫瀲走近了兩步,拿一種怨毒非凡的眼神看著我,道︰「那你究竟做了什麼要想我這個後輩小兒尊你敬你?一來九重天便搶了我的未婚夫,莫不是你們龍族亦是習慣于做這樣無恥的事罷?」說著她趁我不備抬手便抽散了我的發髻,兩指捏著一支發簪。
正正是火夕送與我的火雲鳳凰簪。
當即我還沒反應得過來,她激動地一揮袖擺,那火雲鳳凰簪冷不防自我眼角的面皮上劃過,驚起一股子浸骨的疼痛。
她咬牙切齒道︰「你究竟有什麼本事,居然還有臉收他本該送與我的訂婚之物!」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還真有些令我猝不及防。我沒想到,此次這畫瀲鳥兒會以如此強勁的手段直奔主題。
我模了模眼角,一指奪目的鮮紅,妖冶得很。我一向愛惜的門面功夫,這下又給這不知死活的鳥兒劃花了。
見我不說話,畫瀲戾氣更甚,幾乎是低低咆哮著與我道︰「你再不給我收拾了滾出焱采宮,信不信我殺了你!憑什麼為了你這樣一個賤女人,火夕他就要與我解除婚約?!你是龍族又怎麼了,你以為我就怕你?」
我揚起唇角,直勾勾地回看著她。很不巧,焱采宮火候大,連帶著人的火氣也大。這死鳥成功地拉升了我的憤怒值。
「龍族又怎麼了?」我笑,「若是沒有我這麼一個龍族,眼下你就該是一個寡婦。哪里還能在這里對我耀武揚威。」
畫瀲以火雲鳳凰簪抵住了我的脖子,面相因憎怒變得有些扭曲,道︰「你膽敢胡說,我撕爛你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