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來我都以為,闌休能自我有意識以來就與我同處魔界在我身邊,是一件很平常很理所應當的事情。因為我父尊是魔尊,而他是魔,他就應當待在我身邊。
從沒認真想過他問我的那個問題,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我會怎麼辦。他問屆時魔界會不會有先前那樣一場大雪。我思考了,然後告訴他不會有大雪只會有玄雪冰雹,想砸誰便砸誰。
其實那時純粹只是在與他玩笑,想單純地逗他笑一笑。因為我一直很放心,他說過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我,他的存在于我來說必不可缺,可是我卻從沒去想過他存在的重要性。
而今才意識過來,他存在的重要媲。
我踮起腳,捧著闌休的臉,一遍一遍替他擦拭著嘴角涌出來的血,手指輕輕撫過他面皮上的傷口,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著,看著他那身濕透的血衣,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任憑喉嚨里溢出聲聲嗚咽,道︰「闌休我覺得你做了一件錯事……你這樣我不開心……我很難過……」
「闌休我不喜你為我奮戰,我不喜歡你固執地擋在我前面為我提劍廝殺,我不喜歡你為我鮮血淋灕……還有很多很多,只要你受傷我就統統不喜!你听見了嗎,你能听得見我說話嗎……」我不敢眨眼楮,一直看著他的臉,害怕他忽然有了神情而我又錯過了。可惜他卻一直面無表情…丫…
「闌休……我求求你醒醒啊……」不敢踫他不敢抱他,生怕踫到了他的傷口弄痛了他,我便一直小心翼翼地理順他的長發,乞求著與他低聲呢喃。
「其實、其實你大可不必與他們打啊……我們可以像剛在蠻荒落腳時那樣逃跑的……我跑得快,絕對不會拖你後腿……你干嘛非要弄成這麼一副模樣啊……明明就不值得啊闌休……」
一股腐糜的風,說不清是自山谷深處吹出來還是自山谷外面吹進去。揚起了他的發絲,他動了動眼睫。
我等了很久,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等著他抬起眼簾來看我一眼。褪回成黑色的瞳孔,似一直在掙扎一直在尋找,終于定格在了我的視線里。
他說出的第一句話便是︰「錦兒……你有沒有事?」
我狠狠地搖頭,任由水珠子滾落出眼眶,哽咽道︰「我沒有事,倒是你渾身都有事!我覺得你、你太笨……了,你讓我跑了、跑了,自己卻不曉得跑……你要是回不來了我要、我要怎麼辦?」
冷冰冰的手指撫上我的眼角,他氣息若有若無,問︰「我要是回不來了你要怎麼辦?」
沒想過要怎麼辦,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因為我一直以為他能回來,就好似我一直以為他不會離開我……可是只要我稍稍一不留心,其實他也還是會離開會回不來……
(二)
我哽著抽氣,老實道︰「我、我也不知道……」
他安靜地問︰「那會害怕麼。」
我道︰「怕得不得了。」
手滑下我的面皮,手臂伸到我的後背,一點一點艱難地將我攬進他的懷里,收緊。很溫柔,卻似能將我周身的骨頭都揉碎,輾轉的疼。
他說︰「那就夠了。我舍不得讓你害怕。」說著他緩緩底下頭來,微微側著,一點一點地靠近我的唇。與我鼻尖對鼻尖,我闔上了雙眼。
如洪水猛獸一樣噴薄的心情,沖開了閥門。我閃避不及,承受不起。但卻不想再傷他推開他。原來那麼久遠的朝夕相伴,我也習慣不了沒有他。
感受到他冰涼的唇瓣與我的輕輕貼在了一起,再沒有下一步動作。身體被纏繞,我睜開眼來一看,一尾青碧色的蛇兒正盤旋著我的腰,蛇頭安然地枕在我的頸窩里,淡紅的信子舌忝了舌忝我的脖子,而後安穩地睡著了。
我捧著蛇兒,咧著嘴又哭又笑,轉身往山谷深處走。後在一處巨石石縫里,我抱著他鑽了進去。拿兩塊小石頭銼起了火,將蛇兒攤在懷里,細細查看他周身遍布的傷痕。
我不擅長療傷,動作很笨拙,就只能在他的傷口處給他渡靈氣,不管多少都在所不惜,直至他的傷口完完全全愈合方才罷止。
可盡管蛇兒身上的傷口愈合了,他的氣息也仍舊是虛弱得緊。是不是得需要進食才能補得好?不管是人、仙還是魔,只要一虛弱是皆是受不住饑餓的。
我思來想去,覺得此事委實拖不得。一心想著先前那些被火烤焦內里卻鮮女敕的身體,眼下我亦應當去拖一具身體回來給闌休補身。
如此,我沒多耽擱,將蛇兒安放在一條十分隱蔽的石縫內,手心模了模他的頭,細聲疼惜道︰「闌休乖,你等我,我去給你找吃的。等你吃飽了就有力氣恢復了。」
他從未這般對我不理不睬過,只顧著閉緊了眼楮,蜷縮著沒個聲息。我扭身往外走了兩步,覺得不放心,復又折了回來,湊近蛇兒在他眼角親了一親,道︰「闌休乖,醒來後莫要亂跑,不然到時我回來找不到你了會很著急。」說著我在石縫里捏了一個小決,將他罩進結界內隱藏起來。這樣從外面,哪個都看不見他。
我獨自一人走在昏暗的路上,出了山谷,四面八方不知該從哪個地方去逮只家伙好。時不時呼嘯而過的風里,傳來隱隱約約嚎叫嘶吼的聲音,我便循著逆風的方向一路走去。
我見識過了,這里的族類慣常結隊行動,避免落單。一旦落單了,就極有可能成為別的隊伍的口中食。
于是當我在一處山坳里踫上一群魔類正在分搶他們的戰利品時,淡定了許多。那一群當中,我只需要弄到一只就足夠了。
(三)
只可是,蠻荒里的魔類族群大抵長年累月如斯相互奔走搶奪,早已練就了一副敏銳非常的感覺。不等我思索出一個可行的計劃,便已被發現。我甚至連撤退的時間都沒有,魔類奔走向前,霎時就將我團團圍在了中間。
不過我也沒打算撤退。我要給闌休尋吃的……
這群魔類當中有一個領頭的,帶領著所有人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來。他試圖向我靠近,問︰「你新來的?」
我點頭。他兩指摩挲著下巴,又問道︰「就你一個人?」
我又點頭。這個答案听進他們耳朵里,足以讓他們以為我就是一盤可口的跑不掉的美味餐食。
果真,我剛一點完頭,邊上就有一家伙像是方才沒吃飽一樣按捺不住就朝我撲了過來。我手心攏進袖子里一翻轉,化出小寒刀,欲對準他的要害刺他一刺。
然而還不等我出手,那只魔類卻先一步被領頭人給一手打飛。領頭人不滿地大聲喝道︰「她跑不掉你們急什麼!誰敢再亂動看我不收拾他!」
遂大家都忍下蠢蠢欲動的渴望,沒有哪個敢再亂動。那領頭人一步一步走過來,凸額尖下巴,嘴角依舊掛著令我不舒服的笑。
我問︰「你是鬼族麼?」在我的印象中,只有鬼族才長得如此……畸形。
「鬼族?」領頭人似有幾分與我閑話的心情,道,「我們進來的時候還不曾有鬼族,那是個什麼族?你又是個什麼族?」
我道︰「那你鐵定就是遠古的魔族了。我亦是魔族。」
領頭人笑著伸手來捏我的下巴,我便任由他捏著抬起,迫使我與他對視。他嘖嘖道︰「竟還有遺落在蠻荒之境外面的魔族,委實是新鮮。」
我道︰「這蠻荒外面有一個新的魔界,我是新的魔族。」
領頭人不置可否,捏著我下巴的手指一松,順手在我面皮上模了一把,滿意道︰「不過倒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女人被扔下來了。眼下我們已經吃過正餐了,不打算這麼快吃你。你便陪著我們大家玩一玩。」
關于那領頭人所說的「玩一玩」,從他對我上下其手我便能猜得出具體是怎麼個玩法。四周圍著的魔類紛紛起哄不斷地靠攏。
當領頭人邪笑著伸手就來扯開我的衣帶時,我垂著眼簾拿一種我自己听起來都不怎麼善意的語氣道︰「那就你好了。」說著趁領頭人愣一愣的瞬間,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臂往外用力一折,繼而另一手的小寒刀輕而易舉地就抽送進了他的胸膛……
我一向度量不怎麼好,亦不怎麼能忍。他能對我做出如斯舉動,膽子也不小。
(四)
領頭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顯然是沒料到他活了那麼大歲數的一只魔竟然遭了我這個新進蠻荒的女人的道。如此看來,他能被我算計,顯然在這麼久遠的年月里也是一只不學無術的魔,淨曉得領著族群與別的族群毆斗搶食。
此時,周遭的魔類見此變故,有些被激怒,頓時三四只家伙想都不想便沖我撲來,恨不能將我撕碎了吞下。
說時遲那時快,我手里狠一用力,幾乎將刀柄都沒入了領頭人的胸膛里。霎時淌出的污血,被我兩指相繞捻決化成堅不可摧的玄冰刺,袖擺一掃,紛紛朝那三四只魔類刺去。
竟無一虛發。
于是魔類沒再輕舉妄動。我欲就著手里的這個領頭人去喂闌休,雖髒是髒了些,但足夠大只也還將就。哪想,我將將一打定注意,領頭人便在我手里咽了氣。盡管他還是一直遠古的魔,我那小寒刀又失了刀魂,但使力刺進他的身體時我又順著拿他的血凝成了玄冰,內里承受不住十分情有可原。
只可惜,他一死,身體頓時就變成了土灰。
我這才想起,蠻荒里的魔類一死就會變成那樣的,應當是被這蠻荒里的強大封印日積月累地磨損所造成的後遺癥。難道只有拿火將他們烤熟了才有可能保存完整?
可我身上哪里有火,莫不是還要抓一只活的回去山谷給闌休烤現成的罷?
一時我沒做好打算,前一刻還不敢輕舉妄動的魔類竟紛紛出動,那麼多人齊齊向我一個人攻擊。我壓根連捏訣的空檔都沒有,唯手里握緊了小寒刀,上來一個刺一個。他們身體里的血一經流出便化作冰刺朝他們自己的同伴刺去。
然而,果真應了闌休那句話,敵眾我寡也只有被宰割的份兒。
面對四面八方的攻擊,屢次我想結出飛雪八角晶盾,每每只結了一半就被這些家伙給眼疾手快地打破……我顧得著前面便顧不上後面,後背傳來清晰的撕裂的痛,仿佛還听見了皮肉被撕離身體的聲音……疼得我幾近昏厥。
但我不能昏厥,我答應過我的蛇兒闌休,要他乖乖等著我給他帶吃的回去……
待到我精疲力竭的時候,早已經感受不到疼痛。我就只知道不斷地將我手里的刀***人的身體里,而後再取出來,又***……不斷有個聲音在提醒著我,莫要全部都殺光了,要留一個……留一個……
肩頭被人扒住,徑直被撕咬了去。我將刀毫不猶豫地從他的頭頂***……結果他化成土灰,小刀順勢落進了我自己的肩頭。
因自己所造成的傷,微微使我清醒了稍許。我掀了掀眼皮,四周此起彼伏的嘶吼,人數卻已經少了一大半。
他們看似很不甘,經過一會兒工夫的休整,又向我圍了過來……
(五)
大抵是以往日子過得實在太舒坦,在魔界時闌休慣我得緊,父尊雖時不時喜抽我兩下,嚴重時磨破個皮掛一掛彩,但都不是有多嚴重。後來混入了九重天,除了被畫瀲逮住折磨的那一次外,其余的時光有吃有睡都相當安逸。
可盡管是當初被畫瀲鎖在鳳印里飽受折磨,都不及今日所遇上的種種。
那個時候,痛能讓我意志散漫,直至生不如死。而今,痛卻令我失去了意識,只知道一往無前。
一往無前,有人正等著我。我若回不去,他定是會著急了……
身體已不受自己控制,不知是被誰一把撲倒在地。隨即蜂擁撲過來的魔類將我淹沒……或許我就要被他們這樣生生給撕碎下咽了。手里的玄冰小寒刀被奪去一腳踢出很遠,我再拿不到東西可以刺穿他們的身體……
于是當那麼多雙手亂七八糟地來撕我的衣服時,我亦學會了用嘴咬。撕咬。骯髒的血滿嘴都是,噴入半空中再落下來之時就已是銳利無比的血冰刺。
魔類霎時又蜂擁著散開。
我便搖搖晃晃地自地上爬起來,指甲上浸著仙光劃破了自己的手心。鮮紅的血激起了他們貪婪的***。只可惜,那血是用來封喉的。
魔類見狀連連後退。一陣冰寒的風席卷而來。我心里有些沒底,不知用冰封住他們能不能保存他們的身體以便我好帶回去喂闌休。
但凡事總得試一試。
我本可素手生玄雨冰雪,只要這蠻荒有一滴水。而今水沒有,有血亦是一樣。趁著魔類紛紛後退的空檔,我總算有機會可步冰天雪地,盡管那樣做十分費心力。但我要活著。
這樣想著,我抬手便捏訣。然而他們一見我又要捏訣,頓時又紛紛圍了上來。眼看著有一只跑得快的家伙鉗住了我的肩膀張口就欲咬我的脖子,就在此時,突然一道凜冽的伴隨著刺目火光的箭氣呼嘯而來,倏地就穩穩當當扎在了鉗住我肩膀的那只魔類背心。
魔類松開了爪子,倒在地上,被烤得烏焦。
其他魔類的下一反應就是再顧不得我而四處逃竄。只可惜,那一道道火光跟瞅準了似的,只管「嗖嗖嗖」地飛過來,不容有一個逃月兌,盡數將他們射殺在了地上,冒著黑煙。
不遠處,響起了噠噠的悠閑的蹄聲。
我極力眯著眼望去,漸漸眼界里出現了一個人影,騎在一只猛獸寬闊的背上,灰色的衣擺往後飄起。那猛獸的額上,有一只獨角。
來人生得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眸,如刀削般精致無可挑剔的鼻梁與嘴唇,勾著嘴角柔媚地笑著,面皮上染了稍許風塵平添了兩分英氣。
他與我道︰「小妖女,別來無恙啊。」
我忍著身體上的傷痛,彎身隨意去拎了一具烤熟的魔類身體,道︰「對不起請叫我魔女。看來你在這里面混得不錯。但就是穿著打扮比以往樸素了些。在這無人欣賞的蠻荒,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六)
我萬萬沒想到,來這蠻荒竟還能遇見熟人。這熟人不是別個,正正是當初我與火夕入妖界擒殺的妖王。
他肉身已毀,僅憑眼前這飽滿的元神竟能存活這麼久。
眼前這妖王聞言無奈地攤了攤手,道︰「這里的環境委實太艱苦,我每日花那麼多時間來穿著打扮的話,出門一趟就會弄髒衣服弄花妝容,太麻煩。」說著他漸漸眯起了眼楮,眼里起了戾氣,「來小魔女快告訴我,是不是當初將我丟進這蠻荒眼下又後悔了,于是親自下來接我出去?」
我道︰「我原以為這個地方你是存活不了多久的,不想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你怎麼還沒被吃掉。」
下一刻,只見那獨角猛獸的獸背上人影一閃,妖王就已經立在了我的面前,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咬牙切齒道︰「想讓本座在這里隨隨便便被哪個吃掉,你也太低估本座了。且本座這元神又有哪個有膽子吃得下,你毀我妖界、扔我入蠻荒之仇尚且未報,豈能輕易死去?」
我無力抵抗,道︰「莫不是眼下就想報仇?」
妖王斜斜揚起一邊嘴角,本就比女人還媚的面皮看起來愈加邪魅,道︰「這里的別人有眼不識泰山一心垂涎你的肉味,但本座卻清楚,你乃魔界公主,不會無緣無故下來這蠻荒。但既然來了,就一定能再回去。你將本座帶出去,說不定本座可下手輕一些。」
我亦笑著睨了他一眼,干脆將身體的重量都搭在他那只手上,道︰「你在這里報仇是報仇,等我將你帶出去了你還是會報仇,你當我傻啊。你覺得我有可能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麼。」
妖王面不改色,看了看滿地的魔類尸體,再將視線投放在我手里的那只,忽而笑得更明艷了些,道︰「這是要給你的那條蛇帶吃的回去麼。他確實本事不小,可惜惹怒了這蠻荒里唯一的幾位最厲害的上古之魔,唔我查看了一下,他傷得著實很重。」
我掀起眼皮怒瞪他︰「你敢傷他一丁點試試看!」
妖王捏著我脖子的手收了收,道︰「那就要看你答應不答應我的條件了。」
這樣不平等的條件,我自然是不會答應的。我強忍下怒氣,咬牙淡定地看著他咧嘴笑道︰「要想出蠻荒,需得我與闌休合力。倘若闌休有個丁點閃失,恐你我都無法順利出去了。不信的話,要麼你現在就殺了我還能為你自己報個仇圖個一時痛快。」
PS︰這章胖雲莫名地覺得太虐了。很心疼闌休,也很心疼流錦。玻璃心的胖雲作甚要寫這樣的文粗來啊,分明是在找虐嘛……愛情里沒有誰對誰錯,只有願不願喜不喜。
最養眼的果秀,最蕩漾的男色,最高超的技巧,最瘋狂的良宵……百里砂新文《男顏禍水,面首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