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此,我再不輕易去對一個人執著,再不隨隨便便就心痛。再無動不動就想起一個人。我只記得,那個人手里拿著劍,刺進了我父尊的身體里。面不改色,決絕無情。
自床榻上坐了起來,我覺得疲累不堪,手不住地揉著眉心。許是睡太沉了的緣故。
寢殿內,一排魔女正安安靜靜地候著,案幾上的燃香早已經被掐熄。那是闌休吩咐每夜都會給我燃的香,他說這樣我便再不會夢魘。
我隨口問了一句︰「闌休呢?媲」
有魔女應道︰「闌休大人正在外殿與魔界上下一起等著尊上,請尊上快些去那里接受他們的敬拜,行魔尊之大禮。」
我便懶懶地下了床榻,張開雙臂任若干魔女上前替我更衣裝扮。魔尊,自今日起,我便是這魔界的至尊丫。
只是待一切弄妥帖了之後,我看著自己這一身黑衣緊腰、高領廣袖的裙裳,蹙眉問︰「是哪個說我要著黑色的。」
我不喜這一身黑色。
魔女恭敬應道︰「是闌休大人準備的。」
後來出了寢殿,我拂退魔女的攙扶與跟隨,踏著懸空往外殿走去,步步生雪。如當初父尊一般,步步生雪。
站在高高的石台上,下面是我魔界的萬千魔眾對我這個新的魔尊的敬拜。我垂眼看著下面,與站在我身邊的闌休玩笑道︰「為何要給我備這樣一身玄色沉悶的衣裳,是不是為了在往後我魔界踏破九重天的時候,不讓我自己看見血衣裹身而感到退縮和害怕?」
闌休抬手,在眾多魔族的眼皮子底下,撩起我的發絲拂到發尾,淺淺笑道︰「顯然是我自己害怕看見你流一滴血。」
我想了想,道︰「你不覺得這樣有點自欺欺人嗎?」
他撇撇嘴︰「誰說不是。不過我的錦兒這般模樣,極為好看。」
我側頭看著他,臉色較前兩日好了許多,該是恢復得還不錯。大典結束以後,闌休召集我魔界的精粹開始布置,以便能隨時應對仙族的攻擊。
我便支著下顎坐在上首,眯著眼楮看他那墨綠英挺的身姿,听他頭頭是道地將我魔界之萬千魔軍分成幾個部分各處安置,而後分別去做他吩咐的事情。
我忽然想,父尊之所以器重闌休,不光光因他是上古魔族,還因他具備一個優秀魔族領導者該有的素質。
我只單純地覺得,我需要做的是听他說,看他做。從來不需要懷疑他的用意和對錯。我以為,他能做對的我不一定做得對,他做錯了的我就一定會做錯。
他說完了,回身過來笑看著我,問︰「尊上以為,我說得可還合理?」
我笑了笑,吩咐道︰「都按照闌休大人所說的去做。」
大殿上的人紛紛領命都退下去了,就只剩下我與闌休兩個人。我緩緩走下座位,站在他面前,道︰「說了這麼多你累不累啊?」
他彎著唇角︰「那要不下一次還是換錦兒來說?」
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他雙眸里的青色光澤一閃而過。那不似純淨的碧青色,似還加了一些其他的雜質,紅一些黑一些。
待我想確認看得仔細一點,那光澤早已經消失。
「怎麼了錦兒?」闌休問我。
我道︰「當然是在看你。」我沖外招了招手,魔女小婢端進來早就備好的茶,端起來遞給闌休又道,「來潤潤嗓子。莫要太辛苦。」
他笑︰「我不覺得辛苦。」
後來走出大殿,我飛身站在了我魔殿的頂端,站在那里能眺望至忘川。我告訴闌休,我什麼都不會,要為父尊報仇、要踏破那九重天,一切都得靠闌休。
有他那麼一個人在,我就時時想依賴。
「對了闌休」,我想起了什麼,與站在魔界石階上的他道,「過幾日,我要親自再去一趟九重天。」
闌休問︰「去做什麼?」
我道︰「在九重天對我有恩的青夜君,我總不能讓他被關仙牢一輩子。」
闌休沒有回答我,不知在低眉沉思什麼。
(二)
「錦兒,你還愛他麼?你能徹徹底底地忘了他麼?」
「我不愛他了,不想他了,我時刻記得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殺父仇人。」
「你報仇的時候他是你的殺父仇人,那等你報完仇之後呢,會花一生的時間去記得他去思念他麼?」
「我不會。」
「你會。到現在你還在想他。我知道到現在你還在想他。」
「我沒有。」
「你有。除了他你的心再也容不下別人。不信你問問你自己的心。」
我猛一張開眼坐起來,赫然就對上桌幾那里闌休笑意盎然的眼。他將將掐去燃香的手還未來得及收回。
他玩味道︰「我才一取走沉香,錦兒就做噩夢了嗎?」
我拍了拍額,整個身子疲累不堪,隨意應道︰「沒有,我還以為是哪個在跟我說話。」
闌休看著我,雙目沉了下來︰「跟你說了什麼話。」
不知道為何,他一露出這樣的神色,我忽而就覺得他變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人。
我吁了一口氣,道︰「只听清了他叫我‘錦兒’,其余的什麼都不知道。」我赤腳下榻走了過去,握住闌休依舊冰涼如霜的手,「我還以為是你在對我說話。」
被我握住的那只手顫了顫,似想抽出,我便再握緊了幾分,又道︰「連你也想著要離開我。」
他撫過我的耳鬢,輕輕道︰「自然是舍不得離開你。」我再度抬眼看向他時,整個人恍若透明了幾分,眼里又溢滿了疼惜。
然而,這樣的話闌休每每對我說,我都很安心,漸漸安心到深信不疑;卻只過了幾日的光景,我的安心被他摔得支離破碎。
十分難得,每天夜里闌休都為我點足了沉香,為了讓我睡覺不做夢。可還是有一回我能自那沉香當中清醒過來,時值半夜。
身體很累。每一次睡醒過來身體都會很累。
桌幾上的香爐里,正冒著褐色的煙。一走近了聞,似乎頭腦立馬又昏昏沉沉,心里隱隱騰起一股渴望。想聞到更多……
我忍不住掐了掐手背,稍感不妙,當即打開寢殿的大門出了房間。門口守著的兩只小婢一聞到里面飄出來的沉香香味,倏爾軟噠噠地倒在了地上……
闌休……你為什麼……
迷茫地抬眼望闌休的寢殿方向望去,不由一驚。綠中帶著半紅半黑的暗淡光澤正無聲無息地包裹著他的寢殿。
我立馬飛身朝他的寢殿方向去。
抬手還未來得及敲門,里面便傳出一道焦暴的聲音︰「不許進來!」換得我一腳踢開了他的寢殿大門。
墨綠的背影背對著我,瑟瑟發抖……他的腳邊,滿是斑駁的血跡……
進入寢殿時,我險些被門檻絆倒,慌亂地跑了過去板過闌休的肩,捧起他的臉,顫聲道︰「怎麼了……你怎麼了……」
闌休抬起眼眸,原本青色的眸子里卻閃現出半紅半黑的光暈,嘴角血絲未干……看見我的那一刻,他緊緊閉上了眼,幾經努力幾經壓抑,方才道︰「錦兒你不該這個時候來這里。」
「你睜開眼楮看著我,看著我」,我拍著他的臉,好不容易他睜開眼,眼里恢復了常態,「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快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
闌休看著我愣了一愣,終是雙臂用了一攬將我攬進懷里死死抱住,在我脖間摩挲著道︰「錦兒錦兒……千萬要記住了,不要再輕易相信我的話……」
不等我反應,似乎有兩只冷冰冰的獠牙驀地穿進了我的脖子里……我不禁呢喃出聲,手抱住了闌休的頭……
不知道闌休怎麼了,我只覺得我滿世界的恐懼……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三)
再度醒來時,什麼都沒發生。我險些就以為我只是做了一個夢。睡了一覺,腦子里什麼都不想去想。
但有些事情卻不得不想。
魔界正殿,候著若干魔界厲害的大將。闌休便是將我抱著進正殿的,然後將我放在上首那沉重的位置上。
看著他們一個個面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我不禁生出一些我很有先見之明的感悟。父尊將這魔界交到我手上,有了我這個昏庸的魔尊,說不準真會被我慢慢敗光,讓他的魂魄都得氣一趟。
我將將一坐下,他們便向我一一稟報,道是上回被闌休分成幾個部分布置的魔族,被仙族先下手襲擊了,損失慘重。如此,仙族算是正式對我魔界開戰了。
闌休的布置令我魔族軍隊損失慘重……我淡淡問身邊的闌休︰「你怎麼看。」
闌休簡單應道︰「並沒有永遠的失敗和勝利,此乃常事。」
有大將作揖道︰「可是闌休大人,此等慘重的失敗,恐我魔界受不住幾次。」
闌休冷冷清清地睨著那大將,道︰「你是在質疑我?」
大將道了一聲「不敢」,然後退居一邊不再說話。大殿陷入了沉默,似都在等我說話。我想了想,便道︰「此次闌休部署失誤下次從頭再來便是。怎麼樣都好,既然仙界先動手了,我魔界就無須再客氣,刀槍劍雨都吃得唯有悶虧吃不得,此次就權當買一個教訓。對了,除了這些,九重天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麼動靜?」
個個皆悶聲不語。
我又道︰「有什麼事盡管說。」
大家難得一口同心︰「回尊上,沒事。」
我徑直問道道︰「當年父尊在九重天為水神之際,有一位交好的上神青夜君。你們都是跟著父尊從九重天來到魔界的,想必是認識這位青夜君。既然你們不說,現在本尊問你們,九重天上有沒有關于青夜君的消息?」
有人先出聲試探著問︰「請問尊上,若是有青夜君的消息尊上當如何?」
我道︰「救他月兌苦海,是去是留憑他意願。」
「但屬下們一致以為,若九重天真有關于青夜君的消息,故意放給我們魔界,就是為了引誘尊上去九重天救人。如此,尊上必不能去九重天。」
我支著下顎,道︰「闌休,你說。」
闌休毫不遲疑地,就告訴了我︰「十日之後,青夜君將被綁上誅仙台。目的就是為了誘你去救人。」
自退回魔界之後那麼多日,都沒有青夜君的消息。我與闌休提起過青夜君一事,沒想到仙族這麼快就有了應對之法。
我側頭看著闌休,神情自然而然。
可是闌休,你說過不會離棄我的……我願意將整個魔界的命運、將我個人的命都交到你手上,因為你是闌休。
永不會背叛我的闌休。
那麼,你究竟希不希望我去九重天救青夜呢……
(四)
後來在那十天里,沒日沒夜,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麼過的日子。寢殿里的燃香燃了一爐又一爐,有時候懶洋洋地睜開眼,便能看得見闌休那墨綠縴長的身影稍稍彎著,在替我點燃香。
我支起疲軟的身子,眯著眼楮問︰「闌休啊,為何連白日都要為我點這種沉香了,害我白日里也想睡。」
闌休微微一笑︰「那是因為錦兒太累了。好聞麼,聞著就能睡得很安穩。」
我道︰「好聞,越來越覺得好聞。」
「你喜歡就好。」
有時候我不讓闌休回去他的寢殿,而是與我睡在一處。無論那冰冷的獠牙沒入我的脖子里多少次,我都不會將他推開。
抱緊了他的頭,指縫里流瀉的滿滿都是他的長發。我都是問的同一句話︰「闌休,是哪個將你變成這樣的。」因為我不信你是自願變成這樣的。
他總是囫圇,低低嗚咽咆哮著,想將我推開卻又抱得更緊。腥熱的血打濕了枕,黏住了發,他都不肯停口。
極少時候他能恢復清明,滿心痛苦地問︰「錦兒,即便是這樣,你還要我陪在你身邊麼?或許……或許我離該你更遠一些。」
我笑︰「那你想離我多遠呢,一只手臂的距離還是一丈的距離?」
他一遍一遍在我耳邊慌亂地道歉︰「對不起錦兒……對不起……我不能再傷害你……下次、還有下次,你就殺了我知道嗎……你就殺了我……」
我拍著他的後背,輕輕哄著他道︰「你沒有傷害我,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要是哪個殺了你,就等于我也死了。你說我怎麼能殺了我自己呢。」
那獠牙自我脖子里抽出時帶起一股子激顫,提醒著我我仍還是活著的。那燃香的氣味鑽進我的鼻子里,心沉死得再也掀不起一絲的波瀾。即使是清醒著的,怔愣地望著頭頂的紗帳,腦子里空空的也與睡著了一般無二。
魔族在闌休的布置下依舊節節敗退,戰火幾欲燒到了忘川。魔界里的大將們紛紛守在魔殿,要求我重新再整頓魔界。
看著闌休那意氣風發的模樣,一切有他就好了啊。
終于在十日後,我魔界大將領兵與仙族抗衡,而我與闌休則避人耳目偷偷前往了仙界。我笑問他︰「昨夜怎不給我點香了?」
闌休想了想,道︰「那個聞太多了不好。」
我眯著眼看著前方,道︰「聞多了會上癮,我知道。」
闌休渾身一顫,沒再多說什麼。
到九重天之前,我又道︰「闌休,今日我將我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你想讓我死我便活不了,你不想讓我死,誰都不能阻止我們。」他眸光閃了閃,身上的氣息瞬息萬變,我伏在他耳邊細語了幾句,他領了我的話與我兵分兩路。
闌休,你自己聞不出來,你身上有一股仙氣。那仙氣,日夜糾纏著我,我就是化成灰都無法忘記。但是,誰都不能像這樣傷害你折磨你,誰都不可以。我對著他的背影道︰「你不可以有事知道嗎,等我們成功救出青夜君回去魔界之後,我便答應你一件事。」
他側頭,似笑非笑,眼眸里閃著好奇又灼然的光澤,問︰「什麼事。」
我撇撇嘴︰「暫時先不告訴你。」
(五)
誅仙台是九重天處置仙族的一處重地,並非每個人都能進去。我混在寥寥仙族當中,抬手往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分別撒了琉璃幻境,沒有哪個看得出我這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女魔尊。
去到誅仙台那里,一片黃沙漫漫滾滾塵煙。誅仙台是一座居于一方深淵上中央的石台,青夜君便是被綁在那石台上,垂著頭聲息微弱。
听魔界的將員有提及,這誅仙台一旦啟動了極刑,不管是多厲害的仙族,皆會生成六十四柄天火神錐釘于起身上各個角落,錐裂仙骨,剝離皮肉,將七魂六魄驅逐出來,扔下誅仙台下面的深淵永生永世被禁錮不得輪回。
即便是站得遠遠的,亦能看得見深淵里漂浮起來的青色魂煙,此起彼伏猙獰不休。不知那下面葬送了究竟有多少仙族。
後我混在仙族中等了許久,仙族亦等了許久,主刑的仙官遲遲不肯宣布行刑。約模是在等還沒出現的人,例如我。指不定四周早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我現身讓我無處可逃。
火神……他竟如此有把握,都不肯親自前來捉我?
最終,時辰一點點流失,仙官再不等下去,我亦失去了耐性。就在他下令開啟極刑時,六十四柄神錐盤旋在半空中,每一根皆對準了青夜君,就等著積蓄滿力量後一齊向他發去。
面對此情此景,我抬手捏訣讓這漫漫黃沙的誅仙台變成了一派冰天雪地,地上的沙塵全部被凍結成冰晶。有人慌亂地大喊︰「魔女來了——」
趁著這慌亂,我再也顧及不到許多,連忙讓冰雪覆蓋在那六十四柄神錐上面,越裹越大越裹越重,最終神錐不堪重負紛紛落入了地面,力量以那神錐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頓時就將地面如海面一般揚起一波巨浪。
仙族紛紛逃竄,四周以黃沙做掩護的早已經候命的仙兵總算得以現身,果真將我圍了個結結實實。
我徑直飛身前往誅仙台上,一手扯斷縛在青夜君身上的鐵鎖,攬過他的腰將他摟著飛離誅仙台,在他耳邊問道︰「你有沒有事,是我來得太遲了些。」
他身體顫了顫,隨即道︰「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究竟何時開始與我仙族相勾搭的。」說罷,在我心沉入深不可見的谷底時他緩緩抬起頭來……著一身與青夜君一樣顏色的衣裳的人,卻不是青夜君!
他與我四目相對,面皮近在咫尺。呼吸之間,依舊是那幽冷的暗香;鳳眸里無一絲情緒,如這冰天雪地一樣浸著寒。
抱著他的手驀地僵硬了去,忘記了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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