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請入甕 章百六十四 九重天之裂變【六千總更】

作者 ︰ 灕雲

(一)

心里,仿佛住著一頭野獸,不斷地咆哮著叫囂著,想要沖出牢籠想要重獲自由。

原以為、原以為我該很恨很恨他……就是眼前這個人,親手殺了我的父尊……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替父尊報仇。只可是,這麼近地抱著他,看著他的臉,感受著他放在我身上的目光,盡管還是冷冷的,我卻發現我竟還在想他!

我竟然還會想他!

冷不防鼻尖吸岔了氣,我努力抑制著,說了再不會為他掉淚,他再不值得我為他掉淚。我稍稍一揚唇,勾勒出一個自以為很美的笑來,呵著氣與他道︰「你忘了嗎,早在很早很早以前,很早很早以前,我便與你勾搭在一起了。媲」

他鳳眸霎時幽邃了去,抬手毫不留情地一掌擊在我胸前。我不及抵御,卻不得不被迫松開了抱著他的手,被他擊落在地。

我捂著胸口咬牙站了起來,內里經他一掌翻騰得直厲害。但我要對他笑,要努力笑,否則我就會覺得我輸了丫。

怒也好,恨也罷。你將我的心燒成了死灰,無論何時何地,當我再一次看見你,卻還是忍不住有復燃的跡象。

這怎麼得了……

他拿他的丹鄴劍面無表情地指著我,我便笑道︰「怎麼,要殺了我呀。就像是殺了我父尊一般殺了我嗎。」

他不語。此時真正的青夜君才被押了上來,送上了誅仙台。我見狀腳下一蹬力便飛了出去欲阻止,只可惜一轉眼仙界的這位火神就已然穩穩當當地擋在了我的面前。

青夜君被縛上鐵索,與我道︰「你曉得今日會是這麼個結果,你何苦要來淌這一趟渾水。」

我定定地瞪著火神,一字一句道︰「不就是要引我來嗎,我人就站在你面前,你放了他。」

火神淡淡道︰「你和他勾結,一個都跑不了。先是他,然後再輪到你。」

仙官毫不猶豫地重新下令開啟了極刑誅青夜君。他們皆是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誅青夜君。因為他和我勾結了,所以必須要有這樣的下場。

六十四柄天火神錐重新懸在了半空,開始積蓄力量。

整個人漸漸痛至麻木了之後反倒沒再有多大的感覺。仰天大笑,我只覺得我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手腕翻轉化出白楨劍握緊,看著他道︰「也對,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早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過去。非得要將我步步緊逼,往死里逼,我若是死了你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難過。你已有你的嬌妻,而我未能完成我的家仇,能有今日這樣的局面,全然是我執著得來的結果。是我的報應!有本事,今日,你便殺了我。」

說罷,我與他同時發動術決,兩劍相踫,發出劇烈的光芒。他招招精準而有力,我應付得疲憊不堪。

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和他打架。若不是關及青夜君的生死,若不是我與他隔著血海家仇,我想只要他想贏,我便會毫不猶豫地繳械投降乖乖認輸。

漸漸我使出了全力。明明一心想要報父仇報母仇,可白楨劍每每一下去卻害怕多用力一分。

最終狂風漸息,我與他各自橫著劍緊貼著對方的脖子。我道︰「放了青夜君。」

(二)

他眸光暗涌,道︰「你並沒有籌碼來要求本君放了他。」

我歪了歪頭,往他的丹鄴劍靠了靠,耳邊隱隱響起了丹鄴劍的嗡鳴,劍身便莫名其妙地往外斜了兩分。我道︰「不如來比一比,看你我誰削掉對方的腦袋更快一些。」

然不等他回答,誅仙台那里已然是不敢耽擱,眼見著神錐越漸飽滿,我隨手將手中的白楨劍一揚,劍身變大穩穩當當地***青夜君腳下的石台上擋在他面前,凜冽非凡的冰氣形成了一層保護面。

听聞白楨劍後面的青夜君發出一聲用力地大喊︰「我求求你回去罷——」

我空著手問道︰「我就是為了救你而來的,你人還在這里要我上哪兒去?」我抬眼順著脖子上的丹鄴緩緩看過去,在面前墨發半垂半揚的人面上流連,兀自輕笑道,「你看我連劍都沒有了,精心布置這麼多人來對付我委實是多余。只你一人,便可輕而易舉地殺了我。因為,我總是對你沒有抵抗力。現在,可以換青夜下來了嗎?」

「本君說了,誰都逃不掉。」他的劍往里翻了翻,頓時我的脖子就被割破了皮。血順著脖子流下,染紅了衣襟。

「夕——」

順著叫喊聲側頭看去,喊他的人不正正是他的嬌妻麼,被幾個我魔界的大將擒住動彈不得。帶著面紗好不楚楚動人。

火神,雙目染寒,道︰「本君就該干脆地殺了你。」

「那你為何不干脆地殺了我。」我勾了勾唇,「我說的是拿她換青夜,並非是拿我自己換。現在火神可重新考慮。」

他的嬌妻于是又開始停不住嘴了,一個勁兒地罵︰「流錦你這個賤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手指一捻,捻住了她遮顏的紗巾。耳邊頓時響起了她的尖叫,似覺得我做了一件多麼可惡、多麼欺負人的事情一般。

她的面上,依舊那般美麗,只不過就多了兩個字。

手指一松,那紗巾便隨風飄散而去了。

他說︰「你會後悔的。」

我笑了笑,道︰「此生我唯一後悔的事情便是對你不止不休的執著——」冷劍刺破皮肉的聲音,冷不防割斷了我的腦弦……

「尊上?!」

我側了側頭低眉一看,閃著綠芒的劍,正不深不淺地扎在我的後腰上……身後之人,一身清然的氣息,由最初的不動聲色漸漸開始紊亂……

我忍不住笑了兩聲,眼淚終是止不住斷了線,道︰「你們兩個……都要殺了我啊……」

火神在我面前,蹙了眉。我一字一句地問他︰「闌休,你對闌休做了什麼,你告訴我。是不是不害死我身邊的每一個人你就不會甘心,啊?」

「夕——快殺了那個賤女人——」耳邊是她那得意的笑聲。

「是不是,是不是你非得要看著我難過非得要讓我感到痛苦你才會甘心啊?我那麼愛你都無法讓你感受到一點點?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火夕……」

(三)

那碧引劍自我後腰抽出,我悶哼一聲腳下站得穩穩的。一劍而已。我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人道︰「你別怕,我不會任由他將你怎麼樣的。闌休,我都說了將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若當真要殺了我,我絲毫怪你不得。」

「錦、錦……錦……」慌亂不堪的顫抖的呢喃的聲音。修長有力的手臂繞過我的腰將我瓖嵌進他的懷里,那麼緊卻又那麼小心翼翼。

我知道,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亦或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做了什麼……他對我的傷害,哪里算得上是傷害。

就算是真的有傷害,也全部的眼前的火神帶給他的!

疲憊地闔眼之前,我淡淡道︰「若本尊、闌休大人和青夜君今日葬身九重天,殺了火神之妻,我原化作一場飛雪冰封忘川之水,一場絕命廝殺,到底誰仙誰魔誰勝誰負。我若死了,生生世世,休想我再記得你。」

生生世世,休想我再記得你。

……

醒來時,入眼是我熟悉的寢殿,床前坐著青衣溫潤的青夜君,手中正端著一碗糖水,眸光淺淺。

「都回來了?」我接過碗,勺子一勺一勺舀著清亮晶瑩的糖水放進口中,「闌休呢,他怎麼樣了?」

青夜君道︰「都回來了,闌休他也很好,火神之妻也被迫來了,因此沒遭到火神派兵圍攻。」

舀糖水的勺子頓了頓,我淡淡挑了挑眉道︰「看來火神真真是疼妻入骨了,他那仙妻幾次三番做了他的絆腳石他都還能沉得住氣。委實不像他的作風。」

「你……莫要為難你自己。」青夜君看著我的眼,認真地對我說道。

我勾唇回以他一笑,道︰「好不容易他仙妻來我魔界做一回客人,我不去好好招待招待,為難我自己做什麼。倒是青夜君你,被我害得上誅仙台,著實是我的罪過。而今下了九重天,青夜君想往哪處走都可,我都不會強留你在我魔界。」

青夜君想了想,問︰「你就不能強留我一下下?」

我道︰「這樣你可真真就是與仙族再無甚瓜葛了。」

青夜君自我手中拿過空碗,道︰「茗閆去的時候怎麼說的,我不看著你他不會放心。」說罷他起身出了寢殿。

我對著他的背影道︰「你口中的茗閆已經死了,你不必按照他的意思來。」

他腳下頓了頓,道︰「也不全是他的意思。」

還有你對我父尊母上的愧疚是嗎。

我躺在床榻上兀自愣神了許久,後腰傳來陣陣尖銳顫栗的刺痛。伸手模向那里,是闌休的碧引劍刺進的地方。

手掌稍微用力按了按,再放在眼前就已是掌心帶血。

約模是那碧引劍帶了魔氣的緣故,愈合得慢了些。但這樣,我更能體會火神帶給他的痛苦。該是比一劍刺進自己身體里還要痛罷。

(四)

側頭看向緊閉的房門處,我坐起身來赤腳下榻,靜悄悄地走到門那里抬手便打開了寢殿大門,站在門口往外望去。

一陣風揚起,拂亂了我的發絲,門外卻誰都沒有。徒留一指清然的芬芳。

我淡淡笑道︰「我人都在這里好好的,你躲我做什麼。想來看我,你就進屋來看,站在門口能看見什麼。」

我眯著眼楮,看見樹下,熟悉的墨綠身影漸漸現出,幾分透明幾分寂寥,背對著我始終不曾轉身。他的長發一起一伏,比什麼都要美。

他站了一會兒,我不出聲,他便又要走。我幾步跑下回廊,過去拉住了他的手,道︰「要是你一直這般背對著我,不與我說話,我听不見你的聲音,你也看不見我對你笑。這樣好嗎?」

良久他輕輕道了一句︰「你這般不放手,要是我下次一劍刺得更深該怎麼辦。」

「那就更深好了。」我道。

「錦兒,不要說出這樣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話。你知道,饒是將我抽筋拆骨我都舍不得傷你分毫,怎能再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他抽回了手,道,「其實你我離得遠一些也未嘗不好,三萬多年我都與你靠得這般近,你總是對我沒有防備。深愛之人尚且可以拋去過往刀劍相向,況且我還不是你深愛之人,怎就能肯定我不會再趁你不備之際在你背後一劍貫穿你的身體。下次,下次指不定就是右胸、你元神的那個地方。你便再也不能像今次這麼幸運。我是真正的魔,冥頑不靈的魔,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往後,有青夜君陪在錦兒身邊,我很放心。」

說罷他就欲走。

我急聲道︰「你不是說過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嗎,怎麼現在想要反悔了?」

他低低道︰「是有些反悔了。」

「可是我說了,等我們救回青夜君回來,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我赤腳跟了上去,「你就不想听听是什麼事情嗎?」

「暫時就不听了罷。等我再也無法傷害你時,你再告訴我听。反正也沒多少時間了。」

就看著他漸漸走遠。他的那句「反正也沒多少時間了」,我都是當耳邊風從不去細想為什麼。只以為,他會讓我再等一段時間他就會好起來,等一段不太久的時間。

我扶著腰眯著眼楮道︰「闌休,我的腰很疼……」如願看見他止住了腳步。

他總算願意回過身來面對我,雙目盯著我的腰。我亦看向我自己的腰,黑色的衣裳看不見血色,但卻濡(蟹)濕了一大片。

下一刻,闌休沖我疾走過來,抿著嘴一把將我打橫抱起進屋。我仰著下巴,看著他清然的眉目輪廓,面色蒼白得可怕。

害怕就看見他這麼走掉了,我圈著手臂緊緊環住了他的腰。

將我放在床榻上,解開了我的衣裳讓我伏爬著,他手在我腰際游動替我治傷。我下巴擱在枕上,懶懶笑道︰「闌休啊,你不是要走的嗎,還管我痛不痛流不流血啊。」

(五)

闌休一直不說話。直到他止住了我後腰的血,才又一言不發地要離開。我拉住他的手,將他扯了回來,道︰「放心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你好起來了,我就嫁給你。但就是不知道我現在還要嫁給你會不會太遲,你會不會不要我。」

「錦兒……」他眸中閃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便又道︰「我也早已經不是最初那個原原本本的我,你就是不願意、不想要我,我也給你一次堂堂正正拒絕我的機會,你看你拒絕魔尊是一件多麼有面子的事情。」說罷我笑著沖他眨眨眼。

下一刻,他俯來,一手扶住了我的後頸,唇便印在了我的唇瓣上。輕輕柔柔地,眼眸里流光溢彩,他說︰「好,等我好起來了,我就娶你。」

很涼。闌休整個人都很涼。

我往床榻里面靠了靠,拉他入我的被窩。將他整個人都抱進懷里,感受著他冷冷的呼吸,手指穿插進他的發間,問︰「我雖是曉得蛇兒身子大都涼涼的,可你卻越來越涼。闌休,你冷麼?」

闌休笑道︰「那是因為你以前甚少如眼前這般抱著我。你這樣抱著我,我不會冷。」

後感受到闌休的身體漸漸繃緊,我寬慰道︰「你放輕松,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闌休失笑,沙啞道︰「我是怕我把你怎麼樣。」

手指輕撫著他的眉,我輕著嗓音在他耳邊道︰「闌休,你教我招魂鏡的咒語罷。要是如你說的只能由上古魔族才能用招魂鏡,那我能不能加入你的上古魔族?」這樣的話,要是哪天你不見了,我還可以用招魂鏡將你招回來。

闌休震了震,故作雲淡風輕道︰「莫非錦兒還有想救之人?錦兒的父尊,救不回來。」

「你說救不回來我自然是相信的」,我對他笑,「我要你教我以備不時之需。到時要是你兩腿一蹬我又不會用招魂鏡可怎麼好?」

「嗯,錦兒說得對。」闌休眯起了眼,笑得淺淺淡淡,「其實並非只有上古魔族才能用,之前都是怕你太胡來。但現在我可以教你。可一人只能用一次,到時你莫要在沒救我之前就先救了別人。」

我歡喜應道︰「闌休你放心,既然我只能用一次,那麼除了你以外,再不會有哪個讓我舍得用掉這一次。你安好無恙,我便為你一直留著,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救你回來。但還是不要用任何的三長兩短才好。」

闌休笑眯眯道︰「錦兒如是說,我很放心。」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放心不是因為我不會為除了他以外的別的人使用招魂鏡,而是我連對他都無法使用招魂鏡。

(六)

晚膳的時候,青夜君做了熱氣騰騰的飯食菜肴。然後他、闌休還有我,我們三人同桌吃飯。

對飯食,早已經沒有了特別的喜好和興趣,但同桌食飯的光景難得。以往在這魔界,皆是父尊、闌休和我同桌,而今還是三人,只不過換了一個而已。

青夜君與闌休同時盛了一碗湯遞到我面前,我愣了愣,干脆將兩只碗都接了過來喝掉。這足夠我喝得半飽了,沒多吃其他的飯菜。

後偶然間想起,我魔界里似乎還多了一位客人,便問青夜君︰「那火神之妻如何了?」

青夜君簡單道︰「被鎖著。」

闌休跟著道︰「火神似乎為此失去了耐性,可能不久便會領兵大肆攻打魔界。錦兒想將火神之妻如何處置?」

我撐著下顎想了想,道︰「一會兒我去看看,說不準看見了她就能想好該如何處置她了。總覺得一次就殺了,有些可惜。」側頭我看見闌休依舊異常白皙的面色,對他道,「你臉色不好,一會兒累了就上床休息,我讓青夜君陪我去就是了。」

闌休也不反駁,眯著眼楮對我輕柔笑道︰「好。」

青夜君領我去到關押畫瀲的地方時,畫瀲正被關在一個方形的巨大玄鐵籠子里,如關了一只金貴的鳥兒一般。

四處圍滿了看熱鬧的魔族,對著籠子里不斷地沖撞著企圖擺月兌困境的鳥兒起哄,似想看看鳥兒究竟能不能沖出那玄鐵籠子。

有人出聲勸她道︰「你這娘兒們還是莫要白費力氣了,闌休大人說這關你的牢房要特意依照你們九重天仙牢里鎖我們魔尊的鐵鏈子來打造,當初我們魔尊被你們九重天鎖住都無法月兌身,你一個小小的臭娘兒們更加是無法。」

畫瀲暴怒一句︰「你給我閉嘴!等火神來了,我要他統統將你們都殺光!包括那個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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