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細的說完了,他便有些沉吟,低低的道,「我想,總有機會見面的,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聖……」
花解語瞧他連笑容都沒了,趕緊點了點頭,雖然感覺他有點兒小題大作,可是有人這麼緊張自己,那種感覺真的很溫暖丫。
湛然正皺眉思忖,沉吟著抬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她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麼,可是別的話都還好說,唯有這句話,絕對不敢說出來……若是被人听到就真的完了。
他不過是想問,你為什麼要來做這個公主?洛神園除了湛然,都不知她的來歷,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居然連滴血認親都可以過關?所以……有時她會自嘲的想,也許她真的就是福臨公主呢?
她被陳公公發現本來就是個意外,這中間不管哪一步出了問題,她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死……也許可以被救或自救,但人間皇城中也不泛高人異士,已經得罪了孔雀王族,再得罪人間天家,月復背受敵的滋味絕對不好過。所以在那種情形之下,將錯就錯是最明智的選擇。只要能成功過關,便可以自保,可以借力,且可以兼顧洛神園。
其實就算不問她,他心里也很明白,嘆了口氣,端起茶來,一口喝干,看桌上沒有茶壺,于是隨手把她的也端過來,正要喝下,卻忽然微微一怔,眯起眼楮細看。花解語本就在練習闢谷,所以一直少食少飲,茶放在面前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看他神情有異,便不由得一笑︰「怎麼,難道茶里有毒?」
他看了她一眼,花解語吃了一驚,就有點兒笑不出了︰「真的有毒?」湛然沉默的點了點頭,花解語霍的一下站了起來,「那你剛才……」
湛然跟著站了起來,道︰「奇就奇在這里……我的沒事,你的卻有毒……」
遠遠站著伺候的宮人見兩人情狀有異,急簇擁過來,湛然便拈起了茶杯,走出亭子,一個一個的挨次看過來,模樣十分悠閑,眼中卻是寒光隱隱。他生的本就極俊美,洗練的好似晴天麗日一般,不帶半分脂粉氣,幾個宮女俱被他看的耳熱心跳,低下頭去。
湛然忽然在一個宮女面前停了下來,微笑道︰「這是公主的茶……你要不要嘗嘗?媲」
那宮女臉色早就白了,急跪了下去,湛然在特定的時間,為了某個特別的人,是從不介意欺負小姑娘的,偏拿著茶杯在她面前晃了晃,那宮女嚇的不住後退,終于忍不住,尖聲道︰「我不喝!」
湛然冷笑一聲,花解語凝眉,拉他回來坐下,一邊莊容道︰「其它人先退下罷。」
這些人長年在宮里,就算不曾眼見,也听過許多,哪還等她說第二句,急應了一聲,齊刷刷的退了下去,花解語略略留心看了幾眼,早見其中一個悄悄退開,不知道去稟報哪個了。
名義上是她的人,私底下卻各為其主……皇宮果然是個麻煩的地方……
花解語看著腳下的宮女,緩緩的道︰「你叫……臘梅是不是?現在他們都不在這兒,如果一會兒我放你好生離去,你猜他們會怎麼想?」
臘梅臉色立變,她起初看花解語清瘦茬弱,又幾年未回宮中,的確是存了輕視之心,沒想到居然如此精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把她逼上了絕路。如果她毫發無傷的離開,那人人都會以為她招了……兩頭都是主子,背叛哪個主子,都免不了一個死,就算人人都相信她沒招,她已經被發現了,沒有用處了,難道還會有人出面保她不成?一時又懼又悔,伏在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
隔了好一會兒,花解語才開口,緩緩的道︰「第一條路,你現在轉身就走,我保證你可以平安走出我的宮門,之後隨你怎樣。第二條,你告訴我,她是誰……我會告訴大家,從今天開始,你是我鳳棲宮的人,之後怎樣做,你自己應該明白的,是不是?」
臘梅平生希望,急叩頭道︰「公主,臘梅再也不敢了,臘梅從今天開始一定對公主忠心不貳。公主……公主您會護著臘梅的,是不是?」
花解語道︰「我不會刻意護著你,但我也不會坐視旁人欺負我的人……你若謹守本份,自然不會有人為了你在鳳棲宮大動干戈,你若尚有其它的想頭,那麼……我只能說,你自求多福罷!」
臘梅愣了愣,喃喃的道︰「可是,公主……你如果不護著我……我……」
花解語正色道︰「我為什麼要護著你?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決定付出代價。」看她仍是糊涂,不由凝眉,索性再點醒幾句︰「臘梅,好听的話很容易說,很多人想要你幫她做事,自然會說很多好听的話,可是命只有一條,自己要做甚麼之前,總該想一想。如果今天我喝了這茶,無救而死,我想……這整個鳳棲宮的人,都會為我陪葬,你也不可能幸免。這麼簡單的事,你難道還不明白?」
臘梅猛然抬頭,驚愕不已,卻又緩緩的低下頭去,她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對的,皇宮中人命比草賤,連正經主子失了上心也是個死,何況是一個宮女?她咬了咬牙,低聲道︰「是平安公主。」
其實她不說,猜也猜的到。花解語點了點頭,招了這宮里的大宮女,名叫雪梅的過來,吩咐她帶她下去,最近不要打發她出宮辦事雲雲。雪梅應了,臘梅低頭福身,便隨著雪梅下去了。
湛然一直悠然看戲,見她們走開,才微笑道︰「不錯嘛,恩威並施,挺像那麼回事的。」
「湛公子謬贊了……」花解語無奈的瞥了他一眼,揉了揉額角,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覺得真的很麻煩……」
湛然笑著眨眼楮︰「總比你那時好多了罷?怎麼說現在也是公平過招。」
「說的也是,」花解語忍不住一笑︰「說起來,其實我挺佔便宜的,欺負小姑娘家勝之不武。」
「有嗎?」他裝模做樣的捏下巴︰「你初來乍到,人間皇宮都沒人家混的久,有什麼地方佔便宜了?」
她笑笑的答︰「我有你呀!」
湛然愣了一愣,一時欣喜不已,好不容易才做出幽怨的模樣︰「小語兒,你居然跟我開這種玩笑……我會想入非非的……」
花解語一言出口,也覺得太過親昵,急站起來,假裝看著亭柱上的花紋。隔了片刻,湛然便笑道︰「其實好听的話你難道不會說麼,隨便收買幾個人心也不錯,沒錢我這兒有,如果連臥榻之側都要留心,會累死的。」
听他主動岔開話題,花解語悄悄松了口氣,搖了搖頭,「不必了,太麻煩了,其實我並不想她們對我太好,只要別害我就夠了。」
湛然有些無奈,搖頭道︰「你呀,在洛神園是這樣,在這兒還是這樣,人人都怕別人對她不好,你卻總怕別人對你太好……不管你到了哪兒,好像總預備著要隨時迎接意外,隨時準備離開,所以你不但怕別人對你好,也不敢對別人好……說你傻你還總是不肯認,你這不是自尋煩惱麼!」
花解語無言以對,向他一笑。遙遙的,忽有個宮人過來,施禮道︰「公主,皇上請您到御書房。」
花解語微微挑眉,其實她早就猜想,鳳棲宮里一定有女皇的耳目,女皇已經習慣了了解一切,掌握一切,她又是初入宮中,她怎可能不派人查察?只不過沒想到女皇居然會叫她過去,是要安慰她,還是想替她出頭?花解語理了理衣裳,向湛然打了個眼色,這才隨他過去。
沒想到一踏進御書房,不但平安公主,就連小公主和小皇子都在,甚至還有兩個御醫,花解語還沒開口,就有鳳棲宮的宮人上前,把那茶杯奉到了案上。花解語微微一曬,上前施了禮,就施施然站在了一旁,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旁邊平安公主的眼神生像要在她身上燒出兩個窟窿,她卻似全無察覺一般。
御醫不大一會兒就放下了茶杯,道︰「是烏頭,涂在杯子上的。」
女皇點了點頭,便揮手令他下去,轉頭道︰「今兒個福臨在自己宮里發現了這個杯子。朕叫你們來,就是想問問,到底是誰的手伸的這麼長,居然伸到自家皇姐的宮里去了?」
小皇子站的筆直,眨著烏亮的大眼楮,不安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小公主低頭,微微絞著衣角,看上去又緊張又惶恐,神情舉止仍舊不露半分破綻。平安公主咬著牙,梗著脖子,卻顯然也有點怕,眼神悄悄閃動。
女皇等了一息,淡淡的道︰「若是沒人認,朕便要著人去查了。」
平安公主頓時就是一個哆嗦,顯然這種事之前就出現過,女皇自己查出來跟自己認,所受的罰顯然是不同的,平安公主咬了咬牙,終于還是上前一步,道︰「母皇,是我。」她忽然平白的來了委屈,回手指了指花解語︰「是她當著宮里人的面羞辱我!我才……我才……」
女皇冷冷的道︰「當真?」
平安公主一抬下巴︰「就是!」
女皇不易察覺的皺了下眉,緩緩的道︰「見了皇姐見禮,這是該有的禮節,若說這是羞辱,那你見朕也可以不行禮了?你皇姐許久不曾回宮,禮數尚如此周到,你卻無理取鬧,滿口污言穢語,成何體統?」
平安公主急道︰「沒有!我見母皇哪回不行禮了?可是她這個野……」
女皇眼神微冷,平安公主的一句「野丫頭」生生被嚇了回去,低下了頭。女皇淡淡的道︰「休說福臨壓根不曾羞辱你,就算真的當面羞辱,你也該當面把面子找回來。轉回頭來弄這種拙劣伎倆,被人一眼就識穿了,像什麼話!」
花解語眼觀鼻,鼻觀心,低頭听戲,心里卻有些微訝,她一直以為女皇的對這種明爭暗斗的行為是放任自流的,甚至有些樂見其成,由得這些人爭爭斗斗,絕不干涉……于是這樣下來,最後活下來的就是最強大的,也就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這應該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她也會插手,卻不是為了控制事情的嚴重性,而是看不下去這種低級別的爭斗。這句話分明是在告訴平安公主,你長點腦子行不行?害人可以,但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拙劣的法子,實在太丟人了!輸的太難看了!可惜平安公主顯然沒听出來,她氣的臉色都變了,光著一雙大眼狠狠的瞪著花解語,大眼晴直冒火,不用想也知道,平安公主跋扈慣了,肯定咽不下這口氣,不知道會用甚麼法子找補。
花解語心里郁悶,面上卻是洋洋自若,就算在孔雀谷中,她一無所有時,都不會怕這種人,何況是現在?
女皇看在眼中,微微沉吟,招手道︰「陳會,送平安到寄雁閣,好生抄一遍《太白陰經》,甚麼時候抄完了,甚麼時候出來!」
公主受罰抄兵書,而且是抄一本主講人謀的經書,女皇當真用心良苦……花解語實在有點後悔來這種地方淌這個混水了,她實在把皇宮想的太簡單了,也實在太小看女皇了。她們這些人只怕從娘胎里就在學爾虞我詐,沒事害害人當消遣,眼前這個當皇帝的還在變著法子的鼓勵他們害,甚至教他們怎麼害……這種日子實在太累了。
女皇罰走了平安公主,又令一對小兒女退下,這才離座起身,走到花解語面前,柔聲道︰「福臨。」
花解語含笑道︰「皇上。」
她實在學不來像平安公主那樣叫母皇,但奇的是女皇也並不糾正她,只微微點頭,伸手撫模她的頭發︰「怎麼,覺得在宮里規矩是非太多,不如民間自在?」
花解語大大一怔,實在沒想到女皇會敏銳至斯,不由有些許惶恐,女皇淡聲道︰「若在民間,富家大戶妻妾爭風,爭的不過是一個男人,一點溫存,的確是沒甚麼可爭的。可是你們不同,你們是大燕天家的女兒,你們與世間任何女子都不相同!你們爭,是在爭這個天下!」
花解語竟是啞然,怔怔的看著她,她語聲淡淡,卻俱是英風豪氣,竟令人心折,她的確是一個不一樣的帝王,她居然把這天下間最大最大的忌諱,直截了當的說出了口。她這句話幾乎就等于是在說,朕的天下在這里,你們放馬過來吧,勝者得之!
女皇看在眼中,微微一笑,續道︰「閨閣便是戰場,爭的是夫貴妻榮,朝堂亦是戰場,爭的是位高權重,身為大燕天家的長公主,注定要活在風口浪尖之上,你莫非還想安閑度日不成?」
花解語默然,直到此時,她才發現這件事做的真的有些草率了。其實她當初只是順水推舟,並沒當真想過這其中的歷害,只想著若能有這公主的身份,行事會有更多便利……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清楚的認識到,長公主是未來皇帝的人選,長公主的身份,會是所有覬覦這個位子之人眾矢所指……可是,天知道,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當女皇。卻已經騎虎難下,勢難抽身。
女皇回入座中坐下,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花解語是做慣了的,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提起茶壺來幫她斟上,女皇微微一笑,道︰「福臨,你覺得這幾個弟妹怎樣?」
花解語一怔,手上一停,抬頭看著她,女皇淡笑道︰「你盡管說,朕既然問,就不怕你答。」
花解語仍是猶豫,她其實並不是怕說,可是……女皇畢竟還是一個母親,若是她知道自己一對女兒都是這種心狠手辣之人,心里怎麼也不會舒服罷?細想了一想,卻又覺得未必,女皇心懷天下,也許希望有一個強大的繼承人,更勝過希望有一個乖巧的女兒。
她凝眉思忖,女皇也不打擾,由著她想。花解語抬起頭來,和和緩緩的道︰「那福臨便直說了,還要請皇上恕罪。」
女皇微笑點頭,她便續道︰「依福臨看來,平安皇妹行事干脆,手段果決,但性子急燥,不擅把握時機,不耐籌思方法,所以有時會失之草率魯莽……而小皇妹年紀雖小,卻是深藏不露,大巧若拙,剔透玲瓏,以她這般年紀,當真是太難得……小皇弟年幼,學了太多知識規矩,尚未融匯貫通,只是有樣學樣,及時善加引導就好。」
女皇所問,其實是在往做為對手的方向引,花解語卻揣著明白裝糊涂,答的中肯從容,頗有長姐之風。說到小公主時,女皇眼神一閃,微微沉吟,花解語忍不住要很自得的想,難道連女皇都未察覺?還是說,她沒想到她也會察覺?
可是以女皇的城府,當然不會被她看清心情,含笑听完,便笑道︰「朕的福臨果然聰明!那麼,你覺得你在宮中,當務之急是什麼?」
這個花解語與湛然才剛剛聊過,她毫不猶豫,「自己人!我身邊要有自己人。」
女皇哈哈大笑︰「問這個你答的比誰都快,朕知道,你是掛念洛神園那幾個人!」
花解語一言出口,就知道不對,咬了咬唇,索性厚著臉皮笑道︰「皇上,其實福臨是說,要培養自己人……可是,洛神園那幾人各有所長,若他們在福臨身邊,福臨就甚麼都不怕了。」
「這叫甚麼話!」女皇臉色頓時就是一沉︰「才夸你聰明,便說這種沒出息的話!我大燕天家的女兒,信心勇氣豈會是幾個男人給的?難道沒了他們,你就甚麼都怕了?」
花解語被她說的臉上發燙,急站起垂首︰「福臨失言了。」
女皇道︰「這次就算了,若是再犯,朕定要重罰!福臨,你的心要放寬些,我大燕天家的長公主,天下哪個男人不想嫁?何必掛念幾個養在院子里的男人?」花解語苦笑唯唯。
女皇緩了緩,道︰「下去罷!此事不準再提!」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上,只有大燕天家是個絕對的例外,女皇說的沒錯,能嫁給大燕天家的女子,是天下男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人皆以此為榮,這幾乎是一種信仰。花解語施禮退下,心里郁悶之極。其實她並沒真的想過把洛神園諸人留在身邊,可是如流羽雪澈晏等人,與她已經是朋友,不能眼見他們平安,實在不能放心。但女皇既然已經松口答應,她還要嘰嘰歪歪的催促,也難怪她會生氣。
…………
轉眼便到了中元節,因為最近民間的妖精傳言,明夜又至今沒有抓到只妖精出來交待,所以連帶著中元節也是前所未有的隆重。雖然宮中不許私**紙祭祀,但提前一天,御膳房里已經在忙著蒸花饅糖餅,預備著做盂蘭盆齋,備百味飲食以及桃、李、杏、栗、棗五果,中元節當天,女皇還要去祭壇舉行祭祖大典,花解語也在隨行之列。
一大早,花解語便起身焚香沐浴,換上長公主的吉服。祭祖大典是非常隆重的慶典,像陳公公江公公這種內侍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所以在祭祖大典上,長公主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只硬記那些禮儀便背了整整一夜,這還是因為女皇尚未立太子,而長公主又失蹤幾年,回來之後還未公開露面,否則的話,更是吃不消。
祭祖大典一直到午時才結束,午宴時,花解語終于見到了女皇的男妃們,還有朝中百官。在百官心目中,她是新鮮熱-辣的長公主,最熱門的太子人選,個個都存了個看風色的念頭,人是前所未有的多,對她更是前所未有的熱情,想較之下,平安公主及小公主小皇子那兒,就冷清多了。
花解語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這般風光,即使擺著高貴冷艷的標準公主神情,仍舊整張臉都酸了。這樣異常的忙碌中,她居然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忘的干干淨淨。
在離開洛神園的那天早上,幻璃曾經送過她天道靈卦,他說「你若有心,就好好記著,咱們這些人的命,全在你手里了……」那時,他在她手心里寫下了一個時間,「七月十五,申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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