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對明夜所布的陣法了如指掌,完全不必細細查察,只是隨手修改,幾乎毫不遲疑,只不過是片刻之間,便將陣法調了一個方向。
簡而言之,此時的洛神園好比是一個寒氣庫,明夜將這寒氣庫打開了一個缺口,卻在缺口之外另設了一陣,這就像一個寒氣口袋,將這缺口處逸出的寒氣俱都吸納了過去,不使外泄。但這玄衣人略略調整,卻將這寒氣庫與寒氣袋的口,都對準了一個方向,便是幾步之外的花解語丫。
花解語正怔怔的瞧著雪澈的臉,他神情寧靜,一動不動,眉眼唇角俱都結著冰晶,薄唇毫無血色,整個人便似一個冰雕,竟無半分生機,花解語伸出手指,一點點抹去他臉上的冰晶,一邊抹著,忍不住掉下淚來,一滴一滴,俱都落在他臉上,將那冰晶融出一道道水漬。
不知是不是她注入他體內那種異樣溫潤的靈力起了作用,雪澈僵冷的臉上竟慢慢緩出了一點血色,臉上的冰晶也在一點一點的融化,他眉睫顫動,緩緩的張開了眼楮。她的淚正撲簌簌的落在他的臉上眼上,雪澈茫然的瞬了瞬眼楮,低聲道︰「語兒?」
她愣了愣,不能置信的張大淚眼,看著他,朦朧的水光中,他秋水無塵的杏眼中漸漸漾起了一點漣漪,嘆息似的道︰「沒想到還能再見……」
她竟喜極而泣,用力抱緊他︰「雪澈,你……你……嚇死我了,我真怕你就這麼死了……」
…………
身後的玄衣人緩緩的移動了最後一塊靈石,冷笑一聲,一刻也不敢遲疑的迅速退開。
好似江河倒轉,滄海橫流,方寸之地陡然間氣流涌動,泛白的寒霧乍然撲來,便如滔天巨浪,遮天蔽日,將裹在中間的花解語迅速淹沒。湛然與明夜正各抱一人,身不由已的被寒霧推出,湛然一個滾撲,合身躍起,看到眼前情形,一時竟是心膽俱裂,嘶聲道︰「語兒!」
眼前寒霧彌漫,迅速聚成了一個白色的巨大霧球,觸到的樹葉都迅速枯萎霜凍,洛神園中猶有一道白霧如滴水如海,奔涌而出,俱都匯入了這霧球之中,霧球微微顫動,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卻並未向四周繼續漫延。反而像中間有甚麼吸力一樣,不斷向中間收緊,再收緊媲。
湛然連沖了幾次,都被那霧球硬生生彈出,直凍的面青唇白,猶咬牙不住沖入,忽听旁邊有人咳了兩聲,道︰「她沒事。」湛然愣了愣,回頭看了他一眼,幻璃正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卻勉強開口,重復道︰「她不會有事的。」
湛然道︰「為什麼?你怎知道?」
「我也不知為什麼……」幻璃低低的續道︰「但是你放心,從她成為大燕的長公主的那一天,她的運勢就會一路上揚……不管在旁人眼中多糟糕的事情,到了她身上,都會是好事,都會因禍得福……我猜這寒氣會被她吸納,收為已用,你就不要再杞人憂天了。」
湛然微怔,迅速轉回頭,看著那霧球,細看時,濃郁到幾乎有形有質的霧球中,似乎漸漸形成了一個漩渦,站在幾尺之外,已經漸漸感覺不到太多寒氣。難道真的如幻璃所說,這種難以忍受的寒氣,竟會被她吸納?想到剛才,她身上那種溫潤之極,幾乎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般的靈力……難道,她是神仙?
明夜亦站在一旁,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霧球,兩人的對答入了耳,又像反芻一般在心里來回滾了幾滾,才終于明白。他幾乎有些機械的轉身,緩緩的重又邁入了洛神園中。其實之前他們猜的還是有些差池,對方不止是解開了封著寒潭的法陣,且設法催生了寒潭之力。所以只是片刻之間,洛神園的下人就死的差不多了……就連剛才,他跟湛然進來的時候,洛神園中的寒氣都濃郁之極,幾乎難以承受。可是現在,他再入園中,卻覺得四周溫度極是適宜,剛剛那種酷寒幾乎像是一場夢。抬頭時,可以清晰的看到一道雪白的霧柱,自凝碧院寒潭之中騰起,在空中劃過巨龍般的一道,然後自那缺口中涌出。
想到她清瘦的模樣,明夜腳下不由自主的一頓,怎麼都想不出,這小小姑娘,怎可能擁有如此巨大而神奇的力量?居然將這恐怖寒潭之力,生生吸入了體內?
…………
旁人為她憂心忡忡,霧球中的花解語情形卻並不難熬,甚至還有幾分香-艷……
起初,她的確是被那寒氣匯成的凶浪硬生生拍了一下,直拍出了數尺,當時,她第一個動作就是把雪澈死死抱緊,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可以讓雪澈再有危險。她一時疏忽,險些誤了他們的性命,現在,絕不能讓他們再次陷入危險之中……
只是一瞬間,霧球迅速將她包裹起來,寒氣侵膚之時,她更是雙手雙腳齊上,恨不得把雪澈蜷成一團抱在懷里,只恨護的不夠緊。彼此肌膚相親,她的小臉貼著他的發,她的手臂箍著他的身體,她的腿纏著他的腿,她胸前柔軟的小包子擠在他肩上……這樣緊密的接觸讓雪澈完全忘記了剛剛的危險,雪一般的面頰熱度漸起,融化了肌膚上的冰晶……
他在哭麼?她模糊的想,一邊更加用力的抱緊……
不知隔了多久,她總算發現了一件事,原來那種恐怖的寒氣,也不那麼恐怖,起碼擠在她的身上時,她並沒有發抖……然後,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寒氣正依循固定的道路,奔涌在她的體內,整齊的像排隊進入一樣。起初,她體內的靈力像浩瀚的大海,漸漸融化那寒氣,與之水乳交融,隨著寒氣越來越多,靈力之海漸漸不堪承受,于是便巧妙的引導,將這些寒氣引入一個所在,漸漸聚集囤積起來,一直到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透明的內丹。
這算什麼,兩粒內丹麼?花解語緩緩的抬起眼,正迎進湛然神情復雜的雙瞳,她滿眼茫然,他急展顏一笑,寧定了一下,才能發出聲音︰「語兒……你沒事吧?」
「我?好像沒事。」花解語想站起來,卻發現手腳僵了太久,居然一時收不回來,湛然早就瞧的醋海生波,毫不客氣的上前一步,就把她的手從雪澈身上拉了回來,然後整個人一拎,抱入懷中。
花解語只覺得手臂酸痛,忍不住哎喲了兩聲,低頭看了一眼,小臉紅紅的某童-男正緩緩的站起身,垂著眼睫。花解語忽然想起剛才發生了什麼,猝然張大了眼,道︰「雪澈,你……」
他抬眼,看著她,秋水無塵的杏眼中俱是淡淡的漣漪,似喜似怨似情似嗔,她的話月兌口而出︰「你沒事吧?」
雪澈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我沒事……我,從未更好過。」
「那就好。」花解語急轉向湛然,道︰「洛神園……」
湛然一心只在她身上,還真不知道洛神園怎樣了,聞言一怔,明夜淡淡的道︰「都在這兒了。」
花解語愣了一下,急瞥眼時,便見幻璃,夙妍,連先生,王先生坐在地上,除了幻璃,其它人都昏迷不醒,雪澈未死想必是因三生珠之力,幻璃夙妍未死就證明他不是人……至于連先生和王先生,想來該是藥物之功。花解語有些黯然,忽然想到什麼,急轉眼再看了一遍,便是一驚,道︰「晏呢?」
明夜搖了搖頭︰「園中已經全是死人了。」
花解語大吃一驚,道︰「什麼!?」
幻璃並不抬眼,只淡淡一笑,道︰「他修為最高,沒那麼容易死,大概是現了原形,你們進去找找。」
花解語平生希望,拉著湛然便跳了進去,園中草木俱都枯敗,連耐寒的青竹都已經凍死了,直找到一個角落,才見一株碧色牡丹生在地上,大概是察覺到有人接近,正搖擺著慢慢抽枝散葉,漸漸盛開,芬芳吐蕊。碧色牡丹花大如斗,外圍花瓣淺綠,愈是向里,愈是碧綠欲流,花芯便如一整塊翡翠一般,極是嬌美鮮艷,正是世間珍品,花中王者「春牡丹」。
低階的花妖無法離開本體太遠,本體若是受損,身體也會跟著受損,但高階的花妖形神合一,人身即花身,花身即人身。所以這應該不是晏的本體之花,而就是晏自己,只是難抗奇寒,所以才被逼得現出了原身。
花解語心頭一松,那花前蹲了下來,伸手輕輕撫模那花瓣,低聲道︰「你是晏麼?」
那牡丹搖擺依依,花瓣輕合,似乎在親吻她的手指,湛然道︰「難道他現在不能恢復人形?」
一言未畢,眼前光芒一閃,碧衣長發的美男子已經站在了面前,雖氣息虛弱,仍舊風儀美好,微微一笑︰「多承掛念。我沒事。」
花解語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晏微笑,一字不問之前寒潭的事,反而上前一步,含笑道︰「語兒,你可知花妖的花瓣,是人身的什麼部位?」
花解語愣了一下︰「是什麼部位?」
晏輕輕一笑,眨了眨眼楮,湛然早黑著臉上前,一把拉開了花解語︰「夠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這些!還不想想現在要怎麼辦?」
「呃……是,」花解語神情也凝重起來,當時只一心掛念他們的安危,當真是甚麼都不顧了,居然大白天飛檐走壁,從皇宮出來……今天可是中元節,滿朝文武都在宮中……這一著實在很難收拾。想了一想,一時想不出甚麼主張,索性撂開,一把抓了湛然的手,又回手抓了晏,正色道︰「不管怎樣,你們還平平安安的在我身邊,就算受罰,就算從此不做公主,我也很開心。」
湛然一愣,眼神登時就是一暖,想了一想,卻又嘆了口氣。晏的眼神卻漸漸迷惘起來,竟沒像平時那樣甜言蜜語,反而看著她的側臉微微出神。
話雖如此,今天這場風波卻的確不好收拾,不止是花解語出宮的問題,還有洛神園死了這麼多人,卻仍是沒找到下手之人,很難向女皇交待,且今天寒霧成球,聲勢浩大,妖精之說必定更加沸沸揚揚,若再這麼不了了之,京城也必定是人心惶惶。
幾人商量了一番,也沒有一個結果,花解語忽然想起,轉頭問道︰「幻璃,我這次回宮,能不能順利過關?會不會受罰?」
幻璃輕輕一笑︰「我不知……我若說你以後樁樁件件都會順風順水,所以這次也一定可以順利過關,你可信麼?」
「我信。」花解語毫不猶豫︰「既然這樣,那你們暫時都跟我回宮可成麼?」
湛然微微皺眉,卻未插言,明夜卻上前一步︰「公主,你不能把妖物帶回宮中。」花解語愣了一下,明夜指了指湛然和雪澈︰「要帶,只能帶這兩人。」
花解語忍不住多看了幻璃一眼,想了一想,指指地上的夙妍︰「他是妖?」
明夜遲疑了一下︰「他不是人。」
那就是不能確定他是什麼了?花解語微微皺眉,正色道︰「明夜,我並非一定要帶他們回宮,可是,今天那個玄衣人你也看到了,他很歷害,還會破你的陣法,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想干什麼……總之不會是好意。你若不許我帶他們回宮,那麼,你覺得他們在哪里能安全些?」
明夜頓時遲疑,花解語便放緩聲音︰「我只是暫時帶他們回去,等洛神園的事情有了結果,我會設法請皇上下旨,讓他們仍舊可以住在洛神園中……」
一句話還未說完,幻璃卻截口道︰「公主,洛神園已經沒有寒潭了……你若讓我們回洛神園,豈不是要讓我們自生自滅?公主你怎麼忍心……」出言嬌怯,滿眼幽怨,明明是男兒,做這溫宛女子神情,偏生絕不讓人討厭,反而別有一番風流韻致。
花解語愣了一下︰「沒有寒潭了,什麼意思?」話出口的同時,心里卻也隱約明白,難道說,她把寒潭的寒氣吞掉了?從此之後,她成了活的寒潭?那……這些神秘的妖精們豈不是必須跟她住在一起才成?
一念及此,頓時有點頭大。幻璃看在眼中,緩緩的站了起來,烏發披散下來,頰邊發上珍珠叩擊,一路叮咚,宛如樂聲,他上前幾步,含笑道︰「公主,幻璃這條命早就是你的了……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想反悔不成?」
看他媚眼流波,花解語急別了眼,他當初的確說過,若是她救了他,他尚有所求雲雲……于是,難道真的要帶他們入宮?可是一來皇上那關不好過,再來,眼前還擺著一個明夜,他看起來死板的很,只怕不容易說話……
她皺眉不答,幻璃微微沉吟,轉向明夜︰「你可是天道明家的人?」
明夜一怔,細細看他︰「你怎知‘天道明家’?這種叫法世上已經沒有人知道了罷……」
幻璃微微一笑,眉眼明媚,妖嬈無倫︰「不如我們打個商量,我們給你做個‘妖’出來,妖精害死了洛神園的人,你又除了妖怪,這樣皇上面前自然可以交待,百姓也可以安心了……至于我們,」他比了比旁邊諸人︰「你也看的出,我們絕無一個手上有血腥或孽緣,就算進了皇宮,我保證我們絕不會害人,不過是借寒潭之力修煉……你只需睜一眼閉一眼,放我們入宮,其它的事情,自然由公主擔待……你說怎樣?」
明夜正色道︰「不成,下手之人是人非妖,我至今尚不知是誰,如何交待?至于你們,既然是妖,怎可身入皇宮?這是兩件事,怎可混為一談?」
幻璃且听且笑,好像他這幾句話說的有多好笑似的,直笑的花枝亂顫,發上綴珠不住叩擊,聲聲細碎,入耳消魂,明夜與他站的極近,口中答著,便不由自主的抬眼,看著他頰邊的珍珠……花解語站在幻璃身後,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眼睜睜的看著明夜的眼神漸漸變的柔軟起來,又緩緩的轉為迷惘,一直到重歸清亮。
不知隔了多久,他竟緩緩的道︰「好,我答應你。」
花解語暗中松了口氣,心想原來幻璃的幻術,比晏還要高明,居然在人全心戒備之時尚能催動,且並不是一昧迷茫,反而像是用意念說服了他似的……幻璃輕輕一笑,優雅的折袖,道︰「那就多謝了。」一邊就轉回身,向著晏一點頭︰「偏勞了。」
晏原身是牡丹,天生可以馭動百花及各種草木之屬,于是就由他出手,將一個古樹之根催生成樹妖之形,培出根骨,注入妖氣,就是修士在場,若不細細察看,也難分辯。然後明夜暫時將這一處封存,一行幾人,包括昏迷不醒的王先生和連先生一起,便轉向皇宮。
才剛剛走入宮道,迎頭便是一隊兵士走了過來,打頭的是一個宮中內侍,不知已經找了多久,一見是她,急上前一步,道︰「福臨公主,皇上口喻,召你立刻回宮!」
…………
宮門外戒備森嚴,卻不知幻璃使了什麼法子,居然順順當當走了進來。花解語松了口氣,這才向明夜道︰「明天師,煩你幫我把客人送到我宮里。」
明夜應了,花解語隨那內侍走開,階下廊道,俱是宮中侍衛,個個如臨大敵。花解語不由微訝,轉頭道︰「這位公公,宮里出了甚麼事麼?」
那人不答,只低頭疾走,花解語也不好再問,只得加快步子,一路到了女皇寢宮,那內侍向旁邊一讓,便道︰「福臨公主帶到!」
帶到?花解語心頭一凜,定了定神,才一步邁入,便見里頭竟站著幾個大臣,一見她來,一起起身,幾人互視了幾眼,當先一人便上前一步,道︰「福臨公主,你可知罪?」
花解語抬頭看了一眼,認得是周太師,據說他的兒子便是女皇的男妃之一,若在前朝,這樣可以稱做國舅爺,可惜這是大燕。但是在坐的官員中,他是正一品大員,官職最高,便隱然是眾人之首。
側頭時內殿毫無聲息,也不知女皇是否在此,花解語沉住了氣,微微一笑,道︰「周太師,您怎麼在這兒?」似乎沒听到他之前那句話一樣,語聲從容客氣,卻隱有責怪之意,畢竟朝中官員大模大樣站在女皇寢宮,分明不合禮儀。
周太師臉上頓時就有點兒下不來,他本來是平安公主的人,可是今天午宴時,親見花解語氣度從容,妙語如珠,外表溫和,卻是崢嶸自現……明眼人都看的出,比狠毒暴躁的平安公主強了不止一點點。不止周太師,其它的平安黨也有些搖擺。誰知卻出了這種事。此時勢成騎虎,周太師只得再說一句︰「福臨公主,你可知出了甚麼事?」
話已經軟了許多,花解語是真的詫異,道︰「不知出了甚麼事?」
旁邊的平安公主早已經不耐煩了,站起來尖聲道︰「就是她!她下毒害我母皇,你們還不把她抓起來!」
花解語是實實在在的大吃一驚︰「皇上中了毒?」
平安公主跳腳道︰「你還敢裝模做樣!沒良心的野女人,我母皇救你回宮,你居然下毒害她!你別以為害了我母皇你就可以當皇上,我告訴你!沒門!」
是誰對女皇下了毒?花解語定了定神,迅速的瞥了平安公主一眼,雖然見面不多,對她性情卻也有些了解,她不是擅長做偽的人,看她神情似乎確不知情……心里飛快的轉,忽然便是一凜,平安公主剛剛對她下毒未遂,反被女皇罰了,正是懷恨于心。而她,所有人都看到,是她扶著女皇離開,女皇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而且無巧不巧,她還為了洛神園硬闖出宮……這件事她的確嫌疑最大,其次便是平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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