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然聞聲抬頭,星眸帶笑,這讓她心頭一定,誰知下一刻,她的腳尖便踫到了無形的屏障,與他咫尺之隔,卻無法再進分毫丫。
那玄衣人會隱身,她居然忘記了,難道他在他們的陣法之外,又布下了一個陣法?花解語急了,在空中向湛然伸出手,手上已經貫注了靈力,那力量把屏障生生壓入了寸許,腳下的湛然幻璃與明夜三人,卻似乎同時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一齊退後了數步。
下一刻,眼前便忽然出現了那個玄衣人,居然就在她身前三步處,花解語大吃一驚,飛也似的倒退出數步,嚴陣以待。算起來,她體內靈力應該不少,可是她卻不太會用,她時常感覺不到靈力的存在……而且她所習的技法,都是湛然所教適宜于初學者的最簡單的攻擊技法,在現在這種時候,不用說是沒用的。
他已經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冷冷的道︰「你可知這是什麼陣?」
她心中苦思對策,一邊問,「什麼陣?」
「斗轉星移陣。你所施展的攻擊,會十倍轉到他們身上,他們所施展的攻擊,也會十倍到你身上。」
那豈不是只挨打不能還手?他們陷在陣中也不敢破陣?花解語心頭一沉,下意識的轉眼,向陣中望去,湛然就在幾步之外的腳下,正仰面看她,滿眼焦急,顯然是可以听到他們說話的……再轉頭看幻璃時,卻見他神情似笑非笑,眼神變幻,對上她的目光,就向她打了個眼色。
咦?花解語心念電轉,當機立斷,飛快轉身就向外跑。那玄衣人頓時就是一愣。
不能打,那就跑。這的確是一個「不輸」的好辦法,可是他的目的不是困住他們,而是殺了她……于是他只能舍棄陣法,拔腿就追,速度有如疾風,只是一個瞬間,就追上了她,伸手就去抓她的肩頭。
花解語早等著這一著,頭也不回的向後揮手,一大把符丟了出來。他瞥眼間已經看清是霧障符,只是迷障,沒有攻擊之力,于是理也不理的繼續向前,誰知濃霧一騰即散,再張眼時,眼前已經沒了她的影子。
她的速度不可能這麼快……玄衣人猛然回身,飛快的追了回來,一眼瞥到腳下,猛然一頓,卻已經晚了一步,陣中幻璃與明夜兩人合力,強大的攻擊十倍擊到了他的身上,饒是他靈力強大也有些受不住,踉蹌後退,站在對面的花解語卻全無感覺媲。
陣中的湛然見花解語果然沒事,松了口氣,立刻加入,三人合力一擊,其勢洶涌澎湃,玄衣人急抬手時,那攻擊已經到了他身上,竟生生將他擊倒在地。
湛然的靈力在人類中已經算得上十分強大,幻璃向來深藏不露卻也十分歷害,明夜也不是弱者,借陣法之利,以三對一,且每一次的攻擊都會以一乘十,第一招得了先機,三人配合默契,自此招招迭出。那玄衣人受傷愈來愈重,動作便愈來愈是遲緩,扳不回這先機,竟被逼的毫無還手之力,不到十招,便僕倒在地。口中溢出的血浸濕了他的面罩。
花解語遠遠站著,忽見幻璃在陣中彈指,動作輕松自在,空中響起嘩啦啦的碎聲,好像靈石滾落,隨即,幻璃躍身上來,走到那玄衣人面前,伸手拉下了他的面紗,笑道︰「你可服氣?」
那人長相與明夜十分相似,看上去也並不老,只是臉色極白,咬著牙一聲不吭,幻璃一笑,道︰「我是妖殺幻璃,受明照臨之托,特來殺你。」
一提到這個名字,明夜猛然就是一震,抬眼看他,那人卻勉力起身,掙扎著道︰「明照臨已經死了……你就算殺了我,也得不到酬勞。」
幻璃呵呵一笑︰「慚愧慚愧,我找你找了太久,還順便學了學明家的陣圖符咒之學……而明昭臨又死的太快……那這一回便算我送給明家的罷。」
明夜對他細細打量,喃喃的道︰「他是……他可是……」
幻璃挑眉笑道︰「好教明小天師得知,這個人本來算是你的叔叔……他現在已經是鬼,所以十幾年面貌完全不變。我現在只是讓他死的透些,所以你也不必費神救了。」
明夜臉色一變︰「那我爹他……」
「對,」幻璃點頭︰「你爹,我的雇主,就是他殺的。」
明夜臉色一變,幻璃早從懷中取出一道符,笑道︰「明照啟,你瞧瞧這是甚麼符?」
他臉色大變︰「天道神煞符?你……你怎麼可能繪的出來?不可能,不可能……」
幻璃微微一笑,悠然道︰「明家所長,陣圖為首,符咒為輔,我沒說錯罷?那麼,你今天死的可不冤吧?」
明照啟面如死灰,好一會兒,才苦笑出來,喃喃的道︰「不愧是妖殺!」
幻璃微微一笑,再不多說,手起符落,便將那道符拍在了他額上,明照啟身體一陣痙-攣,隨即片片龜裂,肌膚如干結的泥土一般剝落,轉眼竟成了一副骷髏。明夜一直站在一旁,竟未試圖阻止,直到此時,才上前一步,道︰「我爹應下的酬勞,我來付,你可願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幻璃一笑︰「明照臨答應的酬勞,你付不起……而且我既然說送,便是送了,不會再同你討要。至于這個人,其實也很簡單,明家家學淵源,身懷絕技,卻累世不得重用,這人天縱奇才,卻一直懷才不遇,便起了歹念,要假扮妖物做亂,借此彰顯明家之功,你爹卻不肯答應,後來他無意中發現了小公主八字純陰,身體極宜養鬼,所以便破釜沉舟,把自己變成了鬼,住在小公主體內,想要一朝得登大統,後來被你爹發現,他就殺了他……明照臨借符咒強保住一縷魂魄,找到了我……」
花解語直听的驚訝不已,悄悄踫了踫湛然︰「甚麼是妖殺?」
湛然輕聲道︰「你可知人間有一種拿錢殺人的人,叫做殺手?所謂妖殺,其實便是妖界的殺手。妖殺都是死契,一旦接下任務,妖殺不死,便絕不會放棄,妖殺若死,若無旁的妖殺自願接替,任務便就此中止了……而且最主要的,人間殺手通常都是暗殺,而妖殺卻都是明殺,所以,」他指指幻璃︰「他要殺一個陣法高手,就要先在陣法上壓過他。」
花解語倒抽了一口涼氣,張大眼楮︰「對方最長于什麼,他就要在這方面高過他然後才殺了他?那……那要殺一個人也太難了些罷?」
「是很難,」湛然一笑︰「所以妖殺所收的報酬,通常十分昂貴,有可能是內丹,魂魄,或者靈力等等,甚至有可能是性命。而且都是在任務完成之後才會交付。」
幻璃側頭一笑︰「沒有這麼玄。若要殺陣法高手,就有一個長于陣法的妖殺去執行,若要殺水系高手,就讓一個同樣水系的妖殺去執行,就這麼簡單。」
「那也很難了。」花解語頗有幾分驚嘆的看著他,當真妖不可貌相,平素常見他烏發綴珠的嬌媚模樣,誰能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高手?
她是外行,已覺如此驚嘆,在明夜眼中,看幻璃已如神仙一般。須知他亦長于陣圖之學,這幾日,得花解語之托,他自始至終都跟在幻璃身邊,親眼看他一點點破陣,卻完全沒有看出其中有甚麼玄機……而明照啟卻可以借就幻璃破壞過的陣法,輕輕松松的設出這個斗轉星移陣……這一著在明夜而言,已經很是難能可貴,卻沒想到,這一著竟在幻璃意料之中……
也就是說,幻璃在破陣的同時,就已經預備了這一著,這不但是在斗陣圖之學,且是在斗智。他就這麼一點一點,巧妙的把明照啟的思維,往斗轉星移陣這兒引……讓他親手布出這個陣,然後做繭自縛,自己設的陣,卻害死了自己……
但明照啟服氣,卻不是因為這個。因為這一著只能證明他輸了一場,卻不能證明幻璃的陣圖之學強過他。最終讓他嘆服的,是幻璃解陣的手法。他身在陣內,要解陣已經是不太可能,但是更不可能的,是他只用了輕描淡寫的一彈指……當然,也幸好花解語心思靈巧,配合默契,瞬間便想通了這中間的關竅,立刻站在了明照啟所處的方位,避開了陣法的攻擊範圍,然後幻璃與明夜一起施法,一擊得手,自此後輕松得勝。
事情的每一步,甚至每一個人的反應,都在幻璃的計算之中,看似簡單,實則環環相扣,缺一不可。而且還有之後的「天道神煞符」。天道神煞符是明家的傳家之寶,繪制極為繁復,且過程中,每一步都需要靈力的滲透,一絲不能多,一絲不能少,就連明夜的父親明照臨,都繪不出這符,明照啟當然也不能,所以符咒之學,明照啟也輸了,輸的心服口服。
而他,不論是陣圖抑或符咒,不但遜于幻璃,更遜于明照啟……這殺父之仇,他連殺手是誰都查不到,竟要一個妖殺來替他出手……明夜愣了許久,忽然上前,向幻璃叩了幾個頭,起身就走。
幻璃笑道︰「明小天師。」他急停步,幻璃便笑道︰「今兒個我心情好,送你一卦。」
明夜一怔,花解語急注解道︰「他算的很準很準。」
幻璃轉眼向她一笑,狐狸眼嫵媚流波,然後轉向明夜︰「最近皇城中可不太平,很快就會有明家的用武之地,這時候閉關苦修,可不是個好時機。須知降妖伏魔,須常歷陣仗才會有所成。」
明夜略一思忖,急一揖到地︰「多謝指點,明夜謹記了。」神色已經十分恭敬。
幻璃懶懶點頭,他這才轉身走了。幻璃拍了拍手,走了過來,笑道︰「語兒,我說的可沒錯罷?瞧你賺的多容易?」
她切了一聲,「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在宮里嘮哩嘮叨說了這麼多,可有一句提到剛才那種情形?我剛才若是一時沒想到,或者逃慢了一步,被他抓到,這時候早就小命不保……就算能保,沒準也會受傷。你分明是拿我當魚餌,你們最多困在陣中出不來,我卻時時刻刻處于危險中,你居然還好意思說我賺的容易……就算真賠給我一個幻璃,我也不能算是賺到好不好!」
幻璃微微眯眼,對她上下打量︰「語兒今天心情怎麼這樣好?居然有興致同我斗嘴?」
「我……」花解語忽覺說的的確有點太多,便轉了身︰「我懶的理你。」隨手拉了湛然的衣袖,道︰「我們走罷,不管怎麼說,今天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湛然笑應了一聲,反握了她的手,幻璃優哉游哉的跟上來,花解語忽然想到什麼,偷眼看了看他,隔了一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幻璃忍不住笑出聲來︰「語兒,你要問我什麼,問罷。」
花解語咳了一聲︰「真的可以問麼?」
「嗯。」
她猶不放心,又向湛然道︰「刺探妖殺的**,這沒事罷?」
湛然忍不住一樂︰「妖殺自己都說沒事,你怕什麼?除非有人想買你的小命,而又有妖殺願意接……」
她氣瞪他︰「喂!」湛然急停了口,也覺得有點兒不吉利,嘿嘿一笑。花解語也懶的理他,轉頭向幻璃道︰「其實你跟明家很有淵源是吧?其實你也是明家的人是不是?」
幻璃一笑︰「他是人,我是妖,我怎麼會是明家的人?你為什麼會這麼猜?」
花解語扳著手指,一板一眼的道︰「因為你剛才說‘我找了太久,還順便學了明家的陣圖符咒之學’,這就證明,這陣圖符咒都是你現學的,而你明明說,要對付一個長于某道的人,就該找一個長于某道的妖殺去殺,你為什麼要特意去學?此其一……而且你還說‘明照臨借符咒強保住一縷魂魄,找到了我’,這就證明,明夜的爹在找到你的時候,已經是死人,換言之,你明知這件事你是收不到酬勞的,你是妖殺,沒有特殊原因應該不會做白工,此其二……你後來送了明夜一卦,說是一卦,說的不是事情,反而是勸告,你為甚麼無緣無故對明夜這麼好?此其三……當然,還有別的,但只此三項,已經可以證明,你與明家的關系,絕對不是雇主與妖殺這麼簡單。」
幻璃且听且笑,听她說完了,才轉頭向湛然道︰「這丫頭究竟是什麼人?為甚麼這麼聰明?」
湛然嘆氣道︰「我也很想知道……」
原來他也不知道麼?看來這兩人的交情,也沒有相像中那麼親密呢……幻璃微微眯眼,忽然一笑,看花解語仍是盯著他,便轉頭笑道︰「你听我說了這麼多,難道就沒听到我說,他是鬼,借居在小公主的身體……也就是說,現在小公主已經死了。你的麻煩大了。」
花解語也不由得斂了笑,道︰「我听到了。這也就是說,我這些日子見到的小公主,其實都是他,是不是?給女皇下毒的也是他,是不是?小公主早就已經死了,是不是?」
幻璃點頭,她便續道︰「我明白的,可是我今日一直沒在宮中,小公主不論怎樣都跟我無關……我只是覺得女皇很可憐。剛剛流放了一個女兒,現在又有一個出事……」
當然,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連她這個女兒,也是假的,真正的福臨公主,也早已經香消玉殞……
幻璃微笑︰「那豈不是成就了公主殿下你?」
花解語搖了搖頭,喃喃的道︰「我正是覺得這樣才不妥,這樣一來……」她咽下不說,瞥了湛然一眼,湛然笑道︰「你放心,區區人類皇宮,未必困的住咱們。」
花解語不好再說,只得點了點頭,看皇宮就在眼前,便站住腳,正色道︰「幻璃,之前怎樣玩笑都沒關系,可是現在,你已經完成了這‘妖殺’的任務,我也沒有幫的上什麼忙,之後,咱們之間應該也沒有甚麼可牽涉的了……不如就此別過,大家有緣再見,好不好?」
居然又被嫌棄了……幻璃抽了抽嘴角,假笑出來︰「我的公主,我說你最近的日子順風順水,可沒說你一輩子都順風順水,我的本事你才看了一點點,你怎麼就能篤定你以後就沒有要求我的時候?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要趕我走?」
花解語笑道︰「沒有,我想你一定很歷害,我雖然不懂陣圖之學,但明夜家學淵源,那個鬼一定也學了一輩子,卻居然都不如你,你短短幾年時間現學現賣都如此歷害,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既然陣圖符咒都是你臨時學的,那你一定還有更精妙的看家本事……再說我親眼看到過你算那靈卦,連時辰都分毫不差……所以,我想你一定聰明絕頂,學究天人。」
幻璃听的唇角微勾,她卻話風一轉︰「可是你再厲害,也是你的事,跟我沒有甚麼關系。我知道我可能會遇到很多危險很多風波,可是這是我的事,跟你也沒有甚麼關系。我知道你所說的交換是真的,你也從來沒打算抵賴,可是現在不是你不踐諾,是我不要,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得?自在逍遙豈不是好?何必要為了個承諾陪上自己的後半生?」
說的好不面面俱到,樣樣都替他想到了……幻璃的笑慢慢的消失掉,微微挑眉看著她,他看的出她是認真的,她很認真的趕他走,很認真的說不要……她好像一直在很認真,很努力把身邊的人全都趕走,只留下趕不走的,然後好好的對他們……幻璃忽然眯起了眼楮,她一定有很重要很危險的事情要去做,她幾乎是懷著一種必輸的心思,卻不得不去做……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皇宮久居,所以她希望不相干的人,都離她遠一點。
不,也不是……一眼看到她身邊的湛然,幻璃又開始不爽。他是不相干的人,難道湛然就相干了?還有雪澈?于是他挑眉︰「我閑的很,不如先留下玩幾天,等我想走的時候自然就會走。左右鳳棲宮也不缺我這一碗飯,你說怎樣?」
汗……花解語有些無奈,只得道︰「隨你罷……」
…………
回到皇宮之後,居然是意外的風平浪靜,一直到入夜,都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明夜已經先一步回了宮,想必已經把事情跟女皇說過了。女皇在得知小公主身亡已久之後做何想法,會不會因此處罰明家的人,旁人也不得而知。
如今平安公主已經在流放途中,且性情學識都有點兒爛泥扶不上牆,小皇子年紀尚幼,細看時好像只余了一個福臨公主……所以,為今之計,只能想法盡量去拖,只要女皇不曾下旨立儲,事情就尚有轉圜余地,她想走,就會容易許多。
可是天大的事情,都可以放到明天再來想,她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寧,記掛著與流羽的子夜之約,一入了夜便溜回房中。距離子夜還有幾個時辰,卻不知為何坐立不安,來回轉了幾圈,索性盤膝坐了下來,不一會兒,就入定了過去。
張開眼楮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感覺中,大約已經是亥時了。花解語下了床,伸手去模茶杯,就听嗒然一聲,有人翻過桌上的茶杯,提壺斟出一杯茶來,遞到了她手里,觸手溫熱,茶香縈繞。
花解語愣住,看著他,訝然道︰「雪澈?你怎會在這兒?」
雪澈頗有些不自在的輕咳,向旁邊瞥了一眼,花解語順著他的目光瞥眼過去,雙眼頓時張的大大的︰「湛然?你……你怎麼也在?」
湛然一笑,自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冷嘻嘻的道︰「旁人既然能來,為何我不能來?」
這口氣……花解語有點兒發愣︰「甚麼旁人?」
一言未畢,便听屋頂上衣袂窸窣,有人躍下地來,發上珍珠交相叩擊,響起一連串細碎樂聲,一邊笑吟吟的道︰「我也只是來湊湊熱鬧而已。」
花解語這下可真的是詫異十分,轉眼四顧,道︰「還有誰,請出來罷。」
這種事當然少不了晏,她一言未畢,他便應聲而出,仍舊碧衣長發,溫文爾雅。可是再看到另外那個人時,花解語才真的驚訝了,這個人居然是夙妍。
夙妍為人十分倨傲,向來不會搭理她這個小丫環,就連公子們施展聲色之誘時,也把他跳了過去。而且從洛神園把他們救出來時,夙妍又一直昏迷不醒。坦白說,她連他的模樣都有些想不起,這一次怎會把他也摻和進來了?
花解語訝然道︰「出了甚麼事麼?你們怎麼了?」一邊說著,就隨手點亮了蠟燭,外面伺候的宮女應聲而入,一見滿屋全是人,嚇了大大的一跳。花解語有點兒頭大,擺手令她們出去,回頭道︰「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就算要打麻將,也不用這麼多人罷?」
一屋子男人一個理她的也沒,花解語只好問︰「雪澈?」
雪澈抬眼,有點兒苦笑︰「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經睡了,卻被湛然硬拉了過來。」
她轉頭,「湛然?」
湛然哼道︰「我看到幻璃和晏小妖過來,以為……語兒這兒要擺酒,所以過來討一杯嘗嘗。」
她只好再轉向晏,晏微微一笑︰「我跟幻璃是看到夙妍過來,所以跟著過來瞧瞧。」
于是夙妍才是第一個?花解語訝然,轉向夙妍,夙妍的臉拉的長長的,顯然很有點兒下不來台,尤其看到幾人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更是惱羞成怒,眼皮也不抬的道︰「花解語,我找你有事,你讓他們出去。」
完全是命令的口吻。湛然立刻就是一皺眉,花解語卻不在意,只道︰「請問有甚麼事?」
夙妍道︰「你讓他們出去。」
湛然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我出不出去,還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花解語卻坦然道︰「我不知道你是甚麼妖,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打的過你,我不知道你有甚麼目的……總之,我對你根本一無所知,而且你看上去也不像有甚麼善意,所以我不能單獨跟你交談,你要說就直接說,不說就請回。」
夙妍頗有些不耐,冷笑道︰「難道我對你還會有甚麼企圖不成?」
言下頗為不屑,這下連最好脾氣的雪澈都斂了笑,花解語卻仍舊全不在意︰「夙公子若無企圖,為甚麼大半夜的到這兒來?難道是走錯了房間?」
他臉色微變,情知再吵下去,也不會有甚麼結果,咬了咬牙,才道︰「我進洛神園,是為了甚麼,你可知道?現在莫名其妙到了這兒……你總該給我一個交待。」
這話可以說蠻不講理之至,他明知洛神園當時是怎樣的情形,死里逃生,不但不感激,反而倒打一鈀,簡直可以說是不識好歹。可是對花解語來說,他的後半句完全沒有意義,所以不需要去在意。她並沒生氣,想了一想︰「你留在洛神園,難道是為了要進宮留在女皇身邊?」
其實幾人誰不心知肚明?這洛神園里,跟花解語最沒交情的只怕就是夙妍,一夜醒來,被他如此輕賤的人成了他的主子,他想要巴結又撂不開面子,想了幾天終于痛下決心,半夜上門,本意是想「屈尊」勾搭她一下的,沒想到會被人看到,更沒想到她居然一點都不把他當回事,所以只能打著女皇的名頭找補一下面子。
幾個男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看著夙妍昂起下巴︰「當然。」
「哦……」花解語頗有點兒歡欣鼓舞,她正愁身邊閑人太多,難得居然有主動要求退出的,把自己不稀罕的東西扔到他喜歡的地方,簡直就是皆大歡喜……她認真的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樣,其實夙妍容貌十分俊美,可是神情冷淡倨傲,看上去就讓人不舒服。于是她十分中肯的道︰「我只見過幾個皇上身邊的人,但是都很出色,你要去,不知皇上肯不肯要……但是你既然有志于此,我一定會盡量跟皇上說的,成與不成,要看你的運氣了。」
她說的十分誠懇,夙妍的臉很黑很黑,瞪著她,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
湛然早就樂不可支,勉強忍著好繼續看戲,幻璃卻忍不住大笑出來。看到她解決夙妍時如此如釋重負,大大撫平了他之前被嫌棄的郁悶,讓他心情十分的愉快。他容貌本極為嫵媚,神情也向來妖嬈,忽然這麼縱聲大笑,眉眼明朗,看上去,反而比平時多了幾分不一樣的瀟灑韻致。
花解語瞥了他一眼,看看天色,再轉向夙妍︰「請問,你還有甚麼事麼?」
這擺明是逐客令了。夙妍冷笑一聲,拂袖就走,其勢洶洶,花解語松了口氣,再轉向其它人︰「那請問,諸位還有甚麼事麼?」
「我有事,」幻璃笑道︰「我想請問公主殿下,你心里究竟在意些甚麼?這般絕色男兒,你避之唯恐不及,這般言辭輕辱,你卻毫不介意……這般榮華富貴,你卻安心只做個過客,天下唾手可得,你卻從未覬覦……」他緩緩的俯近些,微笑︰「那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心里究竟在意些甚麼?」
他發上珍珠叩擊,細碎有如樂聲,一雙璀璨流麗的狐狸眼,笑意盈盈,柔靡萬端……花解語抬眼看他,眼神迅速變的迷惘,喃喃的道︰「我想要拼命修煉,我想殺孔雀王為爹娘報仇,我一定要快點強大起來,我再也不想看到身邊人受到傷害……」她眼中滾下大滴的淚,滑過她笑容猶存的小臉,竟是異樣淒惶。
幻璃怎麼都沒想到,在她鎮定自若的笑容背後,竟會是這樣的結果,頓時大大一怔。湛然猛然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便將他遠遠擲了出去,冷聲道︰「你居然對她用幻術。」
一言未畢,幻璃臉色便是一變,以手加額,口中直沁出血來。
花解語在他移開眼晴的同時,已經迅速回神,站了起來,定了定神,伸手扶了湛然的肩,低低的道︰「算了,我要殺孔雀王……也不是甚麼秘密了,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了,我還是要殺,只要我不死,我就會去殺……」她瞥了幻璃一眼,「就算有人要阻止,也不過是多一個敵人而已。」
幻璃卻有些驚疑不定,瞪著她。花解語與晏都以為他是被湛然打傷,只有他與湛然明白,湛然並沒當真用力,他是受了幻術的反噬……她能嗅到他身上本體微苦的氣息,對她用幻術會有如此強烈的反噬……這幾乎已經可以確認,她是神仙,卻不知為何身在人間。
看著她淚痕未干的臉,幻璃竟有些愧疚,正色道︰「語兒,抱歉,我本來只想開個玩笑,並無意刺探你的秘密……我跟孔雀王沒甚麼交情,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旁人,也絕不會阻止你殺他,你放心就是。」
他說的如此坦白誠懇,于是花解語便一笑︰「那就多謝了。」頓了一頓,道︰「幾位請回罷。」
雪澈站了起來,低頭走出,幻璃和晏也跟了上去,湛然走到最後,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言道︰「那個夙妍要接近皇上,只怕不懷好意,你要斟酌。」
花解語一怔,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手把了門檻,看著幾人離開,旁站的宮人都深深的埋著頭。花解語隨手關了門,頗有幾分苦中做樂的想,女皇本來就說她太多情,若是今晚的事情傳出去,有個耽于男色,甚至群相銀亂的名頭也未必是壞事……最少可以讓女皇覺得,她其實也不怎麼適合做太子。
窗外月正中天,可是被這幾個人一攪,她居然忘記了跟流羽的子夜之約,關了房門,坐去床上,隨手便寬了外袍,拉過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全都蓋住。
…………
室中光影流動,漸漸現出了那個雪袍雲紋的身影。
有一個人等了他九百年,卻等來了肝腸寸斷,現如今,卻輪到他獨立中宵,耳听她群芳環繞,心中百味雜陳……他幾乎想要轉身就走,可是卻還是跳了下來,不為別的,只為她說的一句話……她說︰「鳳王陛下,今晚子時,不見不散。」
他不想讓她等,所以他來的很早。
他不想失約,所以他跳了下來。在床前站了一息,她從頭到腳都蒙在被子里,一動不動,好像已經睡著了。流羽猶豫了一下,還是彎下腰,伸手輕輕掀開了被子,道︰「語兒……」
他忽然愣住,怔怔的看著她,她就這麼整個人蒙在被子里,無聲無息的淚流滿面……
四目對視,她心里忽然就是滿滿的委屈,忍不住哭出聲來,略抬身攬上他的頸項,哭道︰「流羽……」
他愣著,保持著那個略彎腰的動作,不敢動,不敢說話……也不忍推開她,她哭了很久很久,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似的……流羽終于在床邊坐了下來,試著用一只手輕輕撫上她的背,柔聲道︰「別難過……你還有我……」
不知隔了多久,她終于緩緩的停了下來,可是哭的久了,還是忍不住抽噎,她從他懷里離開,像小孩子一樣用袖子抹了抹臉,啞著嗓子道︰「鳳王,我……」
流羽沉默的斂下了眉睫︰「你可以不跟我說對不起麼?」
花解語愣了一下︰「好……」
室中靜的針落可聞,他絲綢般的發自她手背上緩緩滑落……許久,他忽然開口,低低的道︰「我曾經認識一個人……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才只有這麼一點點大。」他用手比了一下,眼前出現那個粉嘟嘟的小人兒,不由得就帶了一點兒笑︰「還不會走路,連話都說不清楚,她抱住我,咬了我一口,然後說,我是她的了,我答應了……」
花解語一聲不吭,猶豫著抬手,小心翼翼的把他抱在懷里,他也不動,似乎全無察覺一般,低低的續道︰「我第二次見到她,已經是九百年後……她已經長大了,她向我索取一個承諾,可是,我卻食言了……」
他有好一會兒,沒有再說話,花解語輕聲道︰「你心里也喜歡她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流羽不出聲的嘆了口氣,轉眼看著她︰「你很像她,真的很像……她是中天帝君的女兒,擁有仙界最高貴的血統,據說,她從來沒有學過天庭仙娥素習的歌舞,反而喜歡挽弓習箭,聚霧成擊,她修煉錦瞳術,可以以眸光聚而成箭,直擊神魂,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絕技……她常常策了天馬在雲海霧幡中疾馳,遙看上去,那披風與長發一起高高揚起,撥亂了身後的煙霞……」
他緩緩的閉了眼楮︰「瑤池聖境中,她霞裙月帔,步步生蓮,策馬騰雲時又如此英姿颯爽,可是有時,又像一個小女圭女圭,大聲哭,大聲笑,大聲叫我的名字,鳳,流,羽……」
花解語長長的吸了口氣,心口鈍鈍的痛,卻柔聲道︰「鳳王,你喜歡她。」流羽一怔,回頭看著她,花解語輕聲續道︰「你說你九百年不曾見到她,可是,你卻對她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若是無心,不可能做到。若是無心,你也不會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他狹長絕美的鳳眸猝然張大,薄唇微顫,那一瞬間,他眸中那種夾雜了驚疑傷懷卻又絕望的神色,竟讓人不忍卒視。他喃喃的道︰「可是,我與她,這千年之中,只見過三次。」
花解語輕聲道︰「有人相識萬年卻形同陌路,也有人第一眼看到,就一輩子都忘不掉……喜歡一個人只需要一朵花開的時間就夠了,忘記一個人,也許要無數個九百年……」
流羽怔住,想起她說的那句話……她說︰「鳳流羽,從今天開始,我會忘記你。不管有多難,我一定可以做到。」
她用了九百年來等他,那麼,他為何會相信,她用區區百年的時間,就可以忘記這個她等了九百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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