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顏禍水,面首三千 第122章︰請君入

作者 ︰ 百里砂

在沒有人看到的角落,湛然終于緩緩的停了下來。

即使所有人都說他是凶手,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既然他不是,那凶手一定還在她身邊。這讓他如何能放心。可是她說,如果你是洛神園那個湛然,請你暫時離開,給我一點時間……所以他不得不走……

一個凡人,流落仙界,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似乎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可他不能死,即使湛然真的是一個壞人,他死了,她也會很傷心,何況湛然不是。如果她知道她錯怪了他,她一定很難過。不管怎樣,他一定要留著一口氣,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怪過她……

他蹣跚的走到樹下,盤膝坐了下來,他的傷同樣很重,只是強吊了一口氣,勉強撐持。他很想知道真相,很想查清一切,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自己活著……

他緩緩的閉上眼楮,想要平抑心神,可是腦海中轉來轉去,仍舊只有一個念頭……

那個人,究竟是誰?一個一個想過去,卻每一個都不像……拋開妖族眾人不談,余下的人,幻璃,晏,夙妍,雪澈……他忽然張開了眼楮,這中間,與他實力不相伯仲的只有幻璃。他明明是去找花解語,為何又會獨自出現?幻璃出現,與他們陷入傳送法陣,中間間隔了足有一天,他們已經全不知身在何處,卻被幻璃輕松找到…媲…

難道是他?他下意識的便想站起,立刻把這個猜想告訴她,卻終于還是停了下來,不是怕他們不信,而是,連自己都不信……比起疑鄰盜斧的推斷,他更相信自己的眼楮,他相信他看到的幻璃不是這樣的人……

湛然長長的吸了口氣,忽然想起了甚麼,緩緩的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神情變的若有所思……

………………

花解語一直怔怔的看著湛然離開的方向,一直到再也看不到,才猛然回神。

懷里的幻璃已經奄奄一息,他是思無界的傳人,修為卓絕,為人機警,卻居然弄到這樣遍體鱗傷,靈力消耗殆盡。若是她晚去了半刻,他們早已經被煉獄吞噬,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花解語急轉目四顧,遠遠站著的仙界諸人,不知甚麼時候已經散了。妖族從人只余了七八個,且個個神情委頓,晏夙妍也都受了傷,反倒是雪澈除了形容狼狽,竟不曾受傷。想來是因為他沒有靈力,所以幻璃一開始就把他收進了戒指……

沒想到,到頭來,護著雪澈的居然是幻璃……花解語急抑了這念頭,轉頭道︰「請教鳳王,他們都受了傷,我們怎麼辦才好?」

鳳流羽正凝眉看著紅塵煉獄圖的地方,若有所思,她一開口,他才轉回身,走了過來︰「我正在想這件事,他們有幾個受傷極重,這時候趕回人間恐怕受不住,但若在仙界,仙界靈力雖純淨,卻非他們可以吸收的,為今之計,只能在這兒找一個封閉的地方療傷……語兒,你剛才進入紅塵煉獄圖,居然可以突破圖中防護,把人救出且全身而退,這就證明此寶與你有些淵源。你不如試著控制它……如果能得他認主,那他們便可以在圖中療傷修煉。」

花解語愣了一下,想起剛才圖中恐怖之極的情境︰「讓他們在圖中療傷修煉?」可是她對鳳流羽的話一向十分信服,于是小心翼翼的把幻璃從膝上移開,站了起來︰「要如何控制它?」

旁邊諸妖族面面相覷,可是他們听到了花解語叫他鳳王,且看流羽氣息儀態俱非常人,所以暫時隱忍沒有插言。流羽道︰「這紅塵煉獄圖,必是有主的,它此時的主人,應該就是擒他們來此的人,但此圖與世間任何法寶都不同,乃是強者為尊,即使已經認主,也仍舊如此。你的精神力若是勝過他此時的主人,紅塵煉獄圖便會屬你所有。」

花解語點了點頭,上前一步,那紅塵煉獄圖仍舊懸浮在空中,隨著她的接近,紅塵煉獄圖似乎也生出凜然戰意,虛渺的畫面備戰一般繃緊,連圍繞的仙霧也淡了些。有個妖族終于忍不住插言,道︰「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為何還要再回去?那里面的情形……」

他猶有余悸,停了下來,旁邊的妖族心有戚戚,也都抬眼看著他。鳳流羽溫言道︰「煉獄天堂,其實只在一念之間。這圖中情形,不過是人間罪惡的縮影,只須心存善念,便不會為其所動。在這圖中修煉,時時刻刻面對考驗,若心意堅定,一日可期有百日之功,且外界的殺氣煞氣,強大凜冽,幾勝心魔,對將來歷劫,也會有莫大的幫助。」

他頓了一頓︰「其實你們此時就可以進入圖中修煉,但若心志不堅,就會有危險,所以,我才想讓語兒佔圖為主,正是為了避免你們會在里面受傷。」

花解語微微凝眉,道︰「可是他們已經受了傷,能抵擋這樣的煞氣麼?」

鳳流羽溫言道︰「圖中氣息,來自人間,且極為精純,煞氣乃表,靈氣才是質……他們既然能在圖中堅持這麼久,必定不是軟弱邪惡之人,所以我才會想到這張圖……其實讓他們在儲物法器中,也可以療傷修煉,但那樣只能依靠身體自身的靈力,速度就會緩慢些。」

他略偏頭,看了雪澈一眼︰「即使是他,並無修為,也可以在圖中修煉,以此為始,可一日千里。」

雪澈微微一震,抬眼看他,晏卻道︰「強佔為主,可有危險?」

流羽道︰「沒有。」

花解語微微凝眉。流羽心地光明,所以凡事總是往好的方面想。其實此圖的凶險之處,人人都心知肚明,流羽的意思就是說,圖中煞氣雖濃,但靈力卻更足,心志堅定者一日千里,若心志不堅就會有危險,但花解語佔為圖主之後,可以及時救治……這是兩個極端,卻值得一試。

花解語不由回頭,看了幻璃一眼,幻璃在這些人中靈力最強,所以反而受傷最重,正半倚在地,卻顯然句句都听在耳中,感覺到她的目光,便迅速抬睫,向她一笑,似乎是在說「我沒事」。

花解語定了定神,似乎是在說服自己,緩緩的道︰「不管怎樣,我先試試。」一邊說著,便上前一步,輕輕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抬手,握向那圖的軸頭。

流羽並沒有教她要怎麼控制,她也只是試上一試,前一世,她擁有至精至純的鳳凰神力。而這一世,她的靈力之始,來自「劍冢」。那渾厚濃郁之極的「劍氣」,與神劍千年未遇明主的郁憤,匯聚成凜冽鋒銳之極的力量,那是一種蓬勃的,渴戰的力量……

瑤姬公主是女主豪杰,花解語卻也不是弱者……花解語雖則柔韌堅強,卻有弱點,身邊人的安危,會讓她掛懷,會讓她感同身受。所以很多時候,她會依從本能,讓前世的倔強支撐她的行為,可更多的時候,她只是花解語,冷靜,卻心熱如火,悲觀,卻倔強如斯……

她語聲淡淡,似乎無可不可,可是伸出手的同時,已經抱定了勢在必得之心……她已經預備會有更多的考驗或痛苦,她咬緊銀牙預備迎接承受,可是,卻沒想到,名滿三界的「邪寶」紅塵煉獄圖,竟完全沒有為難她……好像它本來就該是她的,從來不曾認過別的主子……

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那她是英雄,還是佳人?

紅塵煉獄圖中泛出的白光染亮了她的手指,然後漸漸變的燦爛熱烈,一直到把她整個人籠罩其中……恍惚間,籠罩在光暈中的小小素色背影,忽然幻出了奇異美好的光華,長發飄垂及地,縴腰搖擺綽約,華美長裙便如霞彩織就,雪一般的白色自腰間層層疊疊,漫卷婉延而下,裙袂處卻暈染著明媚煙霧之色,裙擺處無風自動,不斷化為雲霧,一朵朵如雲彩般湮散,竟是美的如夢似幻……

所有人屏聲息氣,一時竟不知是真是幻,一直到白光刷的一收,她握著卷軸,轉回身來,仍舊是那瘦瘦小小的清秀臉龐,一對清極亮極的眼眸,便如浸在水中的墨玉……

幻璃迅速的垂了睫。旁人只道是幻覺,他卻素來心思敏銳靈巧,早已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

紅塵煉獄圖,第一眼看到的紅塵繁華,不過是鏡花水月,煉獄才是圖中實質……而她處身寶物光芒籠罩下,看到的也是她的本質……紅塵煉獄圖是上古至寶,世間縱是絕代佳人,本質也不過是黃土一坯……而她,即使不曾看到面目,那背影卻是一望而知,傾國傾城……

原來她是神仙……幻璃眉心一跳,猛然回神,急應了一聲,花解語已經走到他身邊,蹲下來,小心翼翼的模模他的額,眼里是實實在在的柔軟︰「你……還好嗎?」

莫名的,他心頭一暖,微微一笑,狐狸眼中光芒流轉,即使虛弱,仍舊如此溫柔︰「我沒事。」

「若是撐不住,就休息一下,」花解語輕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笑著點頭,「我知道。我一直都放心的很。」一邊說著,他便借她的力氣站了起來,卻仍是毫不客氣的倚在她身上。

花解語並沒在意,轉向諸人,略略抬手,紅塵煉獄圖重又出現在眾人面前。她溫言道︰「我現在可以控制這圖,大家誰要進就進,我一定小心在意……若誰不想進就不進,可以進儲物手環暫時存身。」

她收發實在太過輕易,眾妖面面相覷,俱都十分遲疑,雪澈忽然上前一步,道︰「語兒,我先進去罷。」

花解語一愣︰「你?可是……」

雪澈溫言道︰「鳳王-剛才說過,我也可以進……而且我是在語兒的圖中,怎會有事?」

她還是不放心,死抓著他手︰「可是……」

雪澈不由得一笑,柔聲道︰「語兒,我不能一直讓你護著我……將來,我就算不能幫忙,起碼不要添亂。」

她欲言又止,幻璃一笑,忽然抬手,拉住了雪澈,帶笑道︰「連你自己都不放心自己,讓他們如何放心你?我會照應他,帶他入門……你不如先想想要怎麼謝我啊!」

花解語無奈,只得抬手將兩人引了進去,一邊分神留意他們的情形。夙妍一言不發的上前一步,花解語知他性子極傲,寧折不彎,便溫言道︰「夙妍,我感覺這圖其實是有靈性的,便如嚴師,可因材施教,你不要一昧強硬,順其自然就好。」

夙妍略略一停,淡聲道︰「我靈力泛泛,要強硬也強硬不起來的。」頓了一頓,卻抬眼一笑︰「我知道你是好意,我會小心的。」

她點頭,便送了他進去,晏站起身向她一笑,便要走進,花解語情知他的脾氣,是怎麼也不會在女人面前怯場的,可不知為何,最擔心的就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引了他進去,余下的妖族眾人遲疑許久,又互相商議,終于還是有五個進了圖,余下的三個,花解語便把他們收入了儲物手鐲之中。

此時她是圖主,圖中情形嚴峻卻並不恐怖,幻璃助雪澈走順了路子,便在他對面盤膝坐了下來。雪澈心思單純,為人又十分純良,所以身周的情形對他影響最小,雖是初學,卻迅速的入定了過去。夙妍選了個最最黑暗冷僻的角落入定,而晏剛剛走入,便似乎有些支撐不住,卻強抑著盤膝坐好,不大一會兒,額上便沁出了薄汗。

雪澈、晏和夙妍之前都被幻璃收入戒指,未曾經歷煉獄之境,所以此時,花解語的心思,倒有大半放在了晏身上。好在此圖既然暫屬于她,她便可以與之交流溝通,所以即使關注晏,也未曾疏忽其它人。其實,她一直很想問一句,這幾天里,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他們究竟遇到了甚麼,為什麼會指責湛然是害了他們的凶手……可是卻一直無暇問出口來……

…………

流羽走了過來,在她身邊盤膝坐下,溫言道︰「你放心,寶物本有靈性,不必你動念,也不會傷到你想保護的人。」

花解語匆促的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著她,鳳眼中的神情十分明朗清澈,竟似乎從未多心,從未多想,從不在意花解語身邊有了他們……鳳流羽給她的感覺,永遠像神仙,而不像凡人,即使他這樣溫柔的看著她,仍舊讓她感覺,他這般高高在上,淡然疏離。下一刻,便會乘風飛去。

流羽微怔偏頭,道︰「語兒,怎麼這樣看我?」

她迅速別開眼,「沒有。」

流羽沉默了一息,緩緩的把手,覆在她手背上,眼神仍舊明朗坦蕩︰「語兒,我一直都不曾與人走的這麼近,所以很多事情,我可能都不太會做……若我做的不對,你便直接跟我說,可好?我不是不想猜,我只是擔心,我會猜不中。」

她有些局促起來,急道︰「鳳王,你這樣說,我實在無地自容,你這般幫我,我已經愧無以報。」

他安靜的看了她一息,溫言道︰「我與他們,為何如此不同?」她一怔,他便續道︰「你會一直叫我鳳王,對我說謝謝,很多時候,我不過舉手之勞,你卻會覺得愧疚,要我幫忙時,你會說請……為什麼?」

花解語怔住,流羽的確不懂人間,卻從來不失敏銳。她猶豫了許久,還是緩緩的道︰「鳳王,如果瑤姬和花解語是兩個人,你一定會選瑤姬,而他們會選花解語……這就是你跟他們,最大的不同。」

流羽緩緩的斂下了眉睫,兩人都不再說話。寶圖中時光漫漫,外界卻只是一瞬。遙遙的,忽有嗆然一聲,似乎是兵刃相交,花解語本就提著十二萬分的精神,這小小的一點聲音,她卻直直驚跳起來。

流羽跟著躍起,伸手扶了她的手臂︰「不用擔心,收起圖來,我們過去瞧瞧。」

她毫不猶豫的听從,抬手收起了紅塵煉獄圖,流羽伸手過來,搭上她手,兩人一個起落之間,已經站到了那一處,腳尖沾地,那人猛然回身,神情微訝,道︰「杌?」

花解語一怔抬頭,眼前人一身銀色衣袍,雖似布質,卻色勒著花紋,看上去似乎鎧甲一般,雙眉濃黑,直壓到眼,眼神冷厲,整個人都帶著十足的威嚴。在最初的訝然過後,他神情便凝重起來,緩緩的道︰「你是……人類?杌為何在你身上?」

花解語客客氣氣的道︰「請問尊駕是?」

流羽道︰「他是御前執法神。」

「執法神?神界中人?」花解語一怔,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杌的神魂,的確在我體內,但是我也不知為何會如此。」

執法神的神情漸漸威嚴起來︰「你收伏了它?」

她想了一下,點頭︰「他似乎的確已經為我所用。」

他眼神愈是復雜,許久許久,才道︰「原來如此……」

花解語道︰「請問你為何如此驚訝?難道杌不該在我這兒麼?」

執法神搖了搖頭︰「不,我只是沒想到,杌居然會提前出世,而你……居然再次收伏了它……」

花解語察顏觀色,急追問道︰「哦?難道我曾經收伏過它?你可願告訴我詳細情形?」

執法神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嘴唇微牽,似乎想笑一笑,可是神情僵冷,看上去十分別扭︰「是,杌是你的靈獸……杌原本是我發現的,我想射殺此獸,你卻不肯,費了一天一夜,終于收伏了它……神界中人,向來喜歡收神獸靈獸在身邊。你卻偏要收了只凶獸。凶獸認你為主,自然上天入地,永生相隨……可是凶獸一旦覺醒,其生長速度必十分迅速,遠超人類,加之野性難馴,必會噬主,可你,居然再次收服了它。果然不愧是瑤姬公主!」

他忽悟失言,緊急收住,流羽緩緩的道︰「執法神,瑤姬是被罰下人間的麼?」

執法神看了他一眼,神情冷了起來︰「恕難奉告。」

流羽道︰「她縱然因錯被罰入人間,也不過是歷劫,身邊為何沒有任何護法神將?」

執法神仍道︰「恕難奉告。」

流羽與花解語不由得對視了一眼,他雖然不曾說,其實卻也等于說了……也就是說,當年的瑤姬,的確是犯了大錯,所以被罰入人間,身邊也真的不曾設護法神將……這究竟是怎樣的大錯?花解語直截了當的道︰「請問執法神,當年我犯了甚麼錯?」

執法神道︰「我不能說。」頓了一頓,卻又道︰「其實,真正說起來,你並沒有甚麼錯……」

她更是愕然,執法神卻似乎怕她再問,急轉身向著流羽︰「鳳王鳳流羽?」

流羽微訝抬眼︰「正是。」

他向那庭院中一指︰「奉天神將,可是你殺的?」

流羽訝然,卻隨即舉步,向院中走去,花解語亦步亦趨的跟上,一進了院門,她一眼就看到湛然,愕然了一下,下意識的便要迎上去,卻硬生生收住,只道︰「湛然,出了甚麼事?」

湛然抬起頭來,星眸中竟是含淚,低低的道︰「這是我……師父……」

花解語這才看到他懷中抱著一人,身著勁裝,看面容不過中年,卻顯然已經死去。身上處處焦黑,皮肉枯朽。

流羽看了一眼,便是一怔,隨即低頭,伸手去觸那灰燼。湛然抬手便要擊出,卻終于還是咬牙收住,流羽的指尖沾到了灰燼,輕輕捻了一捻,緩緩的直起身來,道︰「是天火,天火反襲,他就是引動天火之人。」

湛然緩緩的抬起了頭,看著他,執法神冷冷的道︰「也就是說,的確是你殺了他?」

鳳流羽略略退後,負了手,正色道︰「的確是我出手,但是我的攻擊,並不足以殺死神界的神將,這其中,必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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