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三天，三個組上午都離開了市分行。文一帆第一站是到天河縣支行。路上，文一帆對華文修和任達智說，「我們把時間盡量往前趕，上午爭取把支行這一塊數據統計好，下午開座談會，明天下基層去。材料由達智主筆，達智是管勞資的，情況熟悉些，文修負責潤色，保證通順流暢，我最後來把關。我們每人都有任務，所以，大家要多听多記多想多問。掌握的東西越多，肚里才有貨，材料才會有血有肉，一氣呵成。」
任達智說，「文處，你的提示真是點石成金，激活了我們的思維，可以辦寫作速成班了。」
華文修感到任達智說話有些肉麻，他冷冷地說︰「我講不了達智那樣好听的詞匯，但我可以保證按領導的意圖做好工作。」
通過幾天的接觸，文一帆對兩人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心里暗笑，便說︰「你倆文筆都不錯，齊心協力肯定會有一篇好文章，帶上你們兩人，應該不用我費心了。」
天河縣離市區不遠，說著話，很快就到了天河支行。這時，文一帆看見天河縣支行行長叢向陽已經站在大門口，旁邊圍著一群人，有幾個人靠近叢向陽，指指點點，大聲講著話，好像很激動。文一帆問司機，這些人是什麼人。司機說是行里人，說這幾天他們都在鬧工資。文一帆心想，不好，有情況。馬上叫華文修和任達智下車，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叢向陽身邊站著辦公室李主任和人事監察部經理王醒。旁邊圍著約有二十來人，還有幾個老人和婦女。這時已爭執得很激烈，叢向陽和王醒一直在耐心地解釋，但大家根本不听。
一個頭發稀疏，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對著叢向陽大聲叫嚷︰「你們還講不講良心，一個月幾百塊錢，還要左扣右扣，我們怎麼過？工資都到哪里去了，今天不說清楚，哪里也別想去。」
一個消瘦弱小的中年婦女也激動地擠上前，指著王醒說︰「你們有吃有喝，不管我們死活了，我家老淦為長江行干了一輩子，現在人都要死了，吃藥的錢都沒有，你們管還是不管？」
有人在叫︰「為什麼三月份還不發工資？還要不要人活！」
還有人說，「大家不要跟他們講，講也是白搭，走，去把大門鎖起來，沒有工資發就不要開門，找市分行領導說理去！」
有人拿著摩托車鎖，有些人跟著起哄，一起罵罵咧咧向營業廳大門走去。
叢向陽身邊的人急忙攔在前面勸阻，雙方拉拉扯扯，互不相讓，情況緊急，一觸即發。
叢向陽走向前，張開雙手攔住人群，大聲喊道︰「請你們一定要冷靜！這樣下去是要出事的！鎖門？誰敢！誰能負這個天大的責任！這樣做是違法的，你們知道嗎？要想打架，就沖我來。要鎖門，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看著叢向陽滿臉怒色，奮不顧身的樣子，大家畏縮了。
叢向陽帶著悲壯的表情繼續說︰「我最後一次向你們承諾︰我保證這個月底，工資全部兌現，就是砸鍋賣鐵，變賣房產，露宿街頭，也要把工資發給你們！」
文一帆听得一陣心酸。
這時又有人說︰「你說話算數嗎？誰來給你證明？」
「是喲，我們不相信你的話，你的假話說得太多了。誰能證明你這次說得是真話？」又有幾個人大聲嚷嚷。
「我來證明。」文一帆鎮定地走到叢向陽身邊，對著人群說︰「我是市分行人事處長，是管發工資的。請大家相信我，叢行長說的話一定算數。你們都是長江行員工和家屬，都是為長江行流過汗出過力的有功之人，我相信你們一定會照顧長江行的影響，維護長江行的榮譽、尊嚴和社會信譽。現在請你們趕快散去，下午選五個代表參加由我主持的座談會，大家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商量一下我們天河支行的工資問題，以求徹底解決的好辦法。」
文一帆回過頭來對叢向陽說︰「叢行長，對不起，沒有與你商量，這樣行嗎？」
叢向陽用感激的眼神看著文一帆，連忙說︰「我完全同意文處長的安排。下午三點開座談會，在三樓會議室。」
這時，華文修和任達智及天河支行幾個中層干部都主動向前做工作，鬧事的人慢慢地散去了。
叢向陽緊緊握著文一帆的手說︰「文處，多虧你來得及時。好吧，我們上樓去談。」
2
在叢向陽辦公室里，除調研組外，還有副行長田力，人事監察部經理王醒和辦公室李主任。大家表情凝重，看著叢向陽。
文一帆先開了口︰「叢行長，別急，你是不是先把起因介紹一下，我們一起來商量解決的辦法。」
叢向陽冷靜了下來，他把問題的來龍去脈細細地向文一帆一行作了介紹。
天河支行原是北港市分行中效益比較好的支行，員工收入還不錯，早些時候，縣里的員工想調進北港市，如暫時不好安排，有一部分人就會同意先在天河縣支行過渡一下，天河支行便成了進北港市的跳板。這些年，支撐天河支行經濟效益的是兩個大企業，一個是天河水泥廠，一個是南方紡織廠。前年，這兩個企業由于管理和市場出了問題，銷售渠道不暢，效益急劇下降，銀行利息不能按期歸還，進入了「借貸還息」的惡性循環中。因此，上級行不主張繼續支持這兩個企業，要求天河支行停止貸款，逐步退出。從此，天河支行經營效益一落千丈，呈現了多米諾牌骨效應，各項業務都急劇下滑，很快跌到了落後單位行列，員工收入水平明顯降低。為了扭轉這種頹勢，擺月兌「在一棵樹上吊死」的困境，去年，天河支行想了一些辦法，其中有一項是通過業務計價，把全部效益工資與個人業績掛鉤，嚴格獎罰。今年一月份，通過考核計算，上年效益工資掛鉤的獎勵額度大于與市分行下達的效益工資總額，該行只有寅吃卯糧，咬緊牙關，挪用了一季度的工資，按考核辦法兌現了去年的獎勵部分。由于有些員工沒有效益工資可扣，又不能扣基本工資，罰的部分無法完全到位，因而形成了較大的工資缺口。影響了三月份基本工資的發放，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接下去還會影響全行一季度效益工資的兌現。解決這個問題只有兩條路，一是一季度不兌現或少兌現效益工資，保基本工資；二是市分行追加效益工資補缺口。
文一帆不滿地看著王醒，說︰「工資管理就是糧食管理，不能馬虎喲。你認真算過沒有，有多大缺口？」
王醒嘆了口氣︰「說到底，是方案制訂時考慮不周到，效益掛鉤的價格定得偏高，再加上扣罰的部分是沒辦法預測的，造成了今天的結果。主要責任是我，讓叢行長受了委屈。首先我作個檢討。」他露出了內疚的表情，「去年的效益工資兌現以後，我知道有事了，于是，我和勞資員認真地算了賬，工資缺口有六萬元。」
文一帆松了口氣，看看叢向陽，疑慮地說︰「叢行長，是這個數字嗎？」
叢向陽肯定地說︰「我叫會計和審計上的人復核了一下，是這個數字。」
文一帆說︰「好吧，工資缺口的事我向尹行長請示後，再來答復你們。我建議你行以文件形式向市分行寫個追加工資額度的申請報告。哦，我到市行後，還是第一次下基層。我把這次來意說一下，這次是按尹行長的要求，下來搞一次工資分配情況的調研，工作內容是查閱資料，走訪基層，個別談話，召開座談會。叢行長，我先說說初步意見，你看行不。上午還有點時間，讓王醒陪著小華和小任看看資料。下午的座談會，共安排十名員工參加，在結構上，有基層的，有機關的，有基層干部，還要有一線群眾。剛才已定了五人了，王醒算一個代表，再安排四人吧。行領導都不要參加了。另外，請辦公室買點香煙和水果，畢竟這個座談會有點不一樣，由此來緩和一下氣氛吧。」
叢向陽說︰「很好。需要我們辦的事，你就告訴王醒。李主任一定要搞好服務，文處到任後第一次下鄉就到天河，給了我們面子。」
大家都離去後，室內只剩下叢向陽和文一帆兩人。文一帆對叢向陽說︰「我來給尹行長打個電話。你忙你的吧。」文一帆考慮還是當叢向陽的面給尹力平打電話比較合適。
接通了尹力平後，文一帆將天河支行今天發生的事和自己的處理辦法，向他作了匯報，特別強調了事情的嚴重性和緊迫性。在問題的起因上，文一帆談了天河支行為了打好翻身仗，大膽地嘗試了業務計價的效益工資分配辦法，試行重獎重罰。由于在測算上的疏忽，形成了工資缺口，以至造成了三月份的基本工資發不出去的嚴重問題。由于敘述比較巧妙，用詞比較溫和，尹力平沒有發很大的脾氣，只是問有多大缺口。文一帆告訴了他。
尹力平說︰「一帆，你處理得不錯。你告訴叢向陽，就憑他那個業務計價的效益工資分配辦法，六萬元我給了。除了走正規手續，申請追加工資額度外，天河縣支行還要就違反工資管理辦法的嚴重問題，向市分行黨委寫出深刻檢查。如果全市都像叢向陽一樣，工資怎麼管理？員工都要戳我們的脊梁骨！叫他充分認識問題的嚴重性，保證下不為例，否則就要摘帽子了！哦，把天河支行業務計價辦法發給我看看。」
文一帆知道尹力平對叢向陽是愛大于責。他說︰「我一定轉告叢行長。我們人事處也要以此為例，改進勞動工資的管理工作。」
文一帆放下電話後，看見叢向陽忐忑不安，臉色蒼白，便笑著說︰「好了，尹行長救了你。同時，他對天河支行的業務計價辦法比較感興趣。」
叢向陽終于松了口氣，連聲說，「文處，你真是我的貴人啦，你如果今天沒來，我如何收場。「
文一帆說，「你別高興得太早了。」然後把尹力平的話完整地傳達給了叢向陽。
叢向陽連聲說，「那是當然的，領導是愛護我，不然，那幫‘周扒皮’都學我這一套，麻煩就大了。」
接下來，文一帆問上午那些吵工資的是些什麼人。
叢向陽說個頭大的原是中層干部，叫蔡英杰，現在是信貸員，工作業績平平。那個消瘦的中年婦女是員工家屬，丈夫叫淦金，是個所主任，工作任勞任怨，多次被評為優秀黨員，前些年得了尿毒癥，身體完全垮了，治病也花光了家里全部積蓄，可醫藥費是個無底洞，支行每年通過各種渠道都給他補一點，但仍然是杯水車薪。對員工鬧工資的事，叢向陽說他能理解，不管擱在誰身上都不可能坐得住。天河支行去年以來收入確實太低了，年收入不上一萬元的人很多。
說到業務拓展問題，叢向陽主動談了去年的一些作法。在天河縣，好的法人客戶簡單是鳳毛麟角，天河支行目前主要是做一些千家萬戶的小額農貸業務，但靠小打小鬧上不了規模，翻不了身。因此，天河支行去年的業務發展方向主要是存款業務，通過上存資金獲取利差，收益也是比較大的。其次是清收不良貸款。為激勵員工的積極性，才決定把效益工資全部與個人業績掛鉤，搞了一個比較粗的計價辦法。信貸員和網點的積極性倒是調動了一些。但因為是首次，沒有經驗，就搞成了這個結果。
這時，辦公室李主任走了進來，告訴了中午吃飯的酒店。文一帆馬上堅決地說︰「不行。這個節骨眼上很可能會出事的，就在食堂吃飯，而且還不能喝酒。」
李主任看看叢向陽，叢向陽說︰「听文處長的。」
3
下午三時，參加座談會的人到齊了。桌上擺放著桔子、香蕉和隻果，放了幾包煙。李主任和王醒堆著笑臉，忙著給大家沏茶、發煙。會場氣氛輕松，上午吵工資的幾個人，臉上都緩和了許多，上午帶頭鬧事的蔡英杰正在和身旁的女員工開著玩笑。任達智心想，文處真細心，一點水果香煙就改變了緊張的氣氛，難怪很多事公事公辦談不成，酒桌上一坐就成了，真要多學點。這時，王醒給調研組三人各發一份參加座談會人員名單，上面有工作單位，崗位和職務。
文一帆拍了兩下手掌，大家立刻靜了下來。他笑著說︰「我們開會了。大家下午好！受行領導委托，我和我們處里的小華和小任，到天河支行來搞一次工資分配情況的調研，為下一步市分行工資分配制度改革收集一些好的意見和建議，力求能制訂一個有激勵作用、能獎優罰劣、大多數員工能接受的比較合理的工資分配辦法。有句古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果用今天的話講，糧草就是錢，就是工資。工資牽一發而動全身。今天我們這個座談會，就是想听听大家對市分行和縣支行現行工資分配辦法的看法，並很想听听你們的好建議。你們十個人代表全行一百多名員工，大家要暢所欲言，想到什麼講什麼，不要受拘束，一個一個來，因為時間有限，重復的內容最好不要講。」
王醒帶頭發言︰「我先說吧，去年，根據市分行下達我行的工資計劃，我行人均工資為一萬三千元，在全市名列倒數第五名，扣除各類保險和公積金，發到手的現金人均可能只有一萬元多點，由于職務上的工資差距，檔案工資的差距和效益分配上的差距，相當一部分員工現金收入全年不到
一萬元，有的更少。如果是單員工，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全市十四個支行，按去年的工資，以我行為界，三分之一多的支行員工收入是偏低的。因此，我對市分行工資分配辦法提點建議，效益工資的提取，應該按全市工資總額的比例提取，然後各個支行通過考核來爭。如果今年還是按上年經營目標排名，年初就固定各行的全年效益工資，排在後面的支行永遠不得翻身，工資越少，員工干得越沒勁。」
會計科一名女代表說︰「我對我行去年效益工資的考核辦法有一點建議，業務計價不是不可以，但要量力而行。去年我們用超了工資總額，原因就是本末倒置，市分行效益工資計劃還沒有下來，就來定價，算出來的計價工資肯定不會等同工資計劃的。如果今年還搞計價，不要定多少錢，就定分值，效益工資總額出來了，用總分數去除，就知道每一分多少錢了。這樣，就不會發超工資了。」
蔡英杰也說︰「今天上午我有點激動，並不是對叢行長有意見，確實是收入太低了。今天市行領導正好在這里，我一看文處長，就知道是個好人，心地善良，胸襟坦蕩。我的建議是，在目前全行總體工資不高的情況下，效益工資佔比不能太多了，我剛才問了王醒，他說基本工資佔百分之四十，效益工資百分之六十。我認為這樣不合理。應該反過來，保證員工的基本生活才能穩定人心。」
現場氣氛輕松，大家發言踴躍，語言誠懇樸實，比較理性，很多建議都有參考價值。最後，文一帆充分肯定了大家的發言，感謝大家提的好建議，表示原原本本帶回去向市分行黨委匯報，認真進行研究，積極采納合理的建議。
《大潮涌動的日子（日更新6000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