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听那老巫婆的課了,煩死了。」林沐沐的同位是個白淨的男生,宋銳,可是一直以來他都不如名字那般銳利,只不過循規蹈矩而已,似乎沒什麼是他不能接受的。但是在老巫婆眼中,宋銳一直都是「不安分」的,幾乎每堂課班里都會響起那拉長了的聲音「宋——銳——,請回答這個問題。」久而久之,大家似乎都習慣了老巫婆對宋銳的「青睞有加」,甚至于那堂課上若是沒有宋銳回答問題,大家都有些不能適應了。
老巫婆姓孫,今年芳齡六十又一,是那時的上山下鄉的熱血青年,全憑一腔熱血卻埋藏了他們當初的青蔥歲月,也不由得人不勝唏噓了。而老巫婆之後一直在鄉下執教,直到年過半百之後才調回市里,雖是早已經過了退休的年齡卻仍舊堅持在一線上,擔任高一年級的語文老師。
其實就林沐沐看來,孫老師的課也是不錯的,充滿了鄉土氣息。但是樸實無華的課堂,死記硬背的篇目,卻讓大家叫苦不迭,直呼受不了。
只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那人不是大家熟悉的銀發蒼蒼、精神矍鑠的孫老師,起碼之于絕大部分同學來說是這樣的。班主任數學老師趙萬里身旁的人人分明就是他,怪不得他會對自己說「那麼明天見」,他是新的語文老師!
「同學們,這是剛來我校工作的陳蕭陳老師,接替孫老師教你們語文。」班主任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使原本還只是小聲議論的班里徹底沸騰。
宋銳打破了眾人的議論,站起來問道︰「那老師,我們孫老師呢?」
班主任聞言,臉色一時黯然,也沒了往日懶散的語調,只是徒留了些悲傷,「你們孫老師前些天生病住院了,辦了退休。」那是一名老教師,辛辛苦苦留在崗位上,只不過是為了這些孩子,即使班主任一向特立獨行慣了,卻也對她敬佩不已。
「什麼病,嚴重嗎?」有時你明明討厭死了一些人,可是骨子里卻是喜歡至極的,也許宋銳就是這類人,也許是林沐沐想多了。
「怎麼那麼多話,宋銳?」顯然,班主任感覺到了同學們對于孫老師的關心,這本是好的,畢竟說明了孫老師受到了尊重。可是這樣一來,卻有些冷遇了陳蕭,想到此處不免要殺雞儆猴。果然班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兩人在講台旁交代了幾句,而坐在倒數第二排的宋銳和林沐沐顯然是听不到的,之後就看到了班主任離去的身影。
「同學們,老子曾說過︰福兮禍之所依。孫老師那麼大年紀了,退休之後享享清福也是不錯的。」陳蕭的話合情合理,首戰告捷,成功地消散了因為那壞消息而籠罩在眾人心頭的陰霾。其實那時候,大家都很善良,喜歡的說成討厭,討厭的假裝喜歡,卻也不覺得有什麼。都是從那段歲月走過的人,陳蕭又豈會不知?
「誰是語文科代表?」陳蕭看到林沐沐是因為宋銳的打破沙鍋問到底,只是看著她無悲無喜,一臉的沉靜淡然不符合這個年齡,他幾乎以為看錯了。畢竟……
「林沐沐,老師好。」林沐沐不曾想到昨天的答案就這麼躍然紙上,卻也只是站起身來,惜字如金的回答道。
「林沐沐,水木清華的沐?好名字。」明明是詢問結果,卻偏偏又一口肯定,陳蕭之所以為陳蕭,緣由就在于此吧。只是班里的人卻不曾想到林沐沐的名字卻又如此的解釋,他們看來那個「沐」字,不過是「沐浴」的「沐」罷了。
「是呢,老師你真厲害。」李芮的一句話說出了班里絕大部分女生的心聲,甚至于臉上膜拜的表情也是一個磨子里刻出來的。
原本站著卻低頭玩弄手里鋼筆的林沐沐驀然抬起頭來,嘴唇翕動,卻未發出半個音節。
「坐下吧!」站在講台上的陳蕭將眾人的種種表情納入眼底,而獨自站立的林沐沐猶如鶴立雞群一般卻顯得無比落寞,與她年齡不符的沉靜。
之前,兩人也不過數面之緣,一次交談,他知道一二卻不曾想即使在班里她亦是如此,倒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呢!也許,也只有陳蕭才會認為如斯的林沐沐是可愛的吧!
「我也不過剛畢業,比你們大了幾歲,大家教學相長,不必太拘謹了。」陳蕭的這番話引得眾人一陣笑聲,低聲議論猶如蚊子的嗡嗡聲,引得林沐沐側目。可是即使是一瞬間的神情變化,卻還是落入了宋銳眼中,「怎麼了?」
林沐沐被這句話弄得莫名其妙,而宋銳似乎模準了她的脾氣,兩人異口同聲說了句︰「沒什麼。」林沐沐顯然沒有想到自己千挑萬選的同位竟是如此,不由笑了出來,只是這笑聲落在別人之後顯得很是突兀。猶如原本只是泛著淺淺漣漪的湖面又被一顆石頭打破了之前的平衡,以至于眾人皆回頭看著林沐沐,恨不得時間能退到之前,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在課堂上如此失態。
「林沐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分享一下如何?」陳蕭並未有半點怒氣,反而是笑問道。
「沒什麼。」顯而易見,宋銳是要和林沐沐戲弄到底,又一次異口同聲。
班里的幾位同學反應快的早已明白了其中緣由,朗聲笑了起來,而眾人尤其是林沐沐對于宋銳的看法則是徹底的顛覆了,同時也有些恨自己當初千挑萬選的同位怎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禁暗恨自己看走了眼。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剛剛記下的孫老師布置的作業,也不知是誰就那麼說了一句,林沐沐倒也沒什麼,不解釋,不爭辯,只是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看著平攤在桌上的書,似乎無關己身。
「李義山的《無題》,誰還知道其他的幾首?」陳蕭知道此時若是辯解卻又欲蓋彌彰的嫌疑,自己能做的不過是岔開話題而已。
「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張曉不愧是班級第一名,反應最快。
「嗯,這是李商隱的《代贈》一詩,不算無題詩。不過來年校園里的丁香開花的時候,大家不妨有空欣賞一番,賞花可以,但是不要采花喲!」陳蕭的俏皮話又一次引得大家陣陣笑聲。「還有嗎?」
「一寸相思一寸灰,是嗎?」韓雲蕾有些不確定,低聲問道。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正是李義山的《無題》,不錯,還有嗎?」陳蕭給以鼓勵的微笑,繼續問道。他的目的已然達到,此時再三追問只不過是想了解一下同學們的具體情況而已。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開口的是班里成績最差的張 ,而他的答案無疑是標準的,因為語文課本里就有這首詩。
「嗯,很好。最容易接觸的我們反而不注意,這位同學很是細心。」張 第一次受到老師夸獎,頗有些不好意思,竟有些臉紅的低下了頭。
而班里其他人卻都在絞盡腦汁的去想,想要博得那一句夸獎,給這位剛剛走馬上任的老師留下一個好印象。可是,結果是一時間大家抓耳撓腮卻也沒有答案張口而出。
「林沐沐,你呢?」陳蕭的提問讓眾人再次把目光聚集到林沐沐身上,有人期待她的月兌口而出,有人則想看到她張口結舌,人與人之間就是如此,沒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看不慣或者看著順眼而已。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這個典故正是出自梁朝蕭衍的《河中之水歌》。」陳蕭似乎欲罷不能,又問道︰「還有嗎?」
「東南日出照高樓,樓上離人唱石州。總把青山掃黛眉,不知供得幾多愁?」
「還有嗎?」
林沐沐心底苦笑一聲,自己難道是機器人嗎?但還是放手一搏,畢竟方才他為自己打了圓場,林沐沐不是不知,只是懶得去說。「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
「這首是《錦瑟》,不是《無題》吧?」王若彤猶疑道。
「不,‘無題’乃是李義山獨創,多屬于詩中之意不便明言或意緒復雜無法明言的情況,因而統名為‘無題’。但是若是詩句里頭兩字與題目相符,也可稱作‘無題’,這首《錦瑟》也是,當然也是我最喜歡的李義山的詩篇了。」
眾人恍然,畢竟老師的權威性不容置疑,這是長久以來的教育所積累的弊端,無從改正,也似乎無法改正。畢竟應試教育下的學生,對于數理化的關注遠遠高于語文這門本應當時最古老的學科,這也許是當代人的無奈,可是當後來陳蕭再度提及此事時,發現這也許是中國教育的百年悲哀,倘若沒有所謂的教育改革,大刀闊斧的,真正的改革的話。
一堂課不過短暫的四十五分鐘,可是在此之前的語文課無疑是對大家的折磨,而現在,當鈴聲響起時,也許大家所想的倒是︰怎麼這麼早就下課了?
陳蕭施施然的離去,卻將一眾女生芳心破碎,只能等待或是期盼明天的到來。也許這就是高中,大家會因為一件小事莫名其妙的生氣,卻也因為一件小事就這樣興奮半天。以至于提前三分鐘來到教室的化學老師看到五班同學滿臉期待,恍惚了一下︰什麼時候我這麼受歡迎了?倘是知道了結果,也不知那堂課或者之後的課他是否還會那麼激情四射,慷慨激昂?陳蕭的到來,就如同一股暗流,徹底掀開了五班的波浪,雖然之前不過是平靜的一如往昔。
林沐沐所在的學校號稱當年的省內第一名校,只是近些年來顯然有所不足了,畢竟教育與經濟也是掛鉤的。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中國大地之後似乎也想起了這個城市,只是搭上末班車的城市,發展甚是緩慢只是不好不壞的晃悠著,猶如老太爺一般。新任市長上任後,大刀闊斧的開始了改革,一切才如此開始。而百年大業教育為本,這位市長也是相對重視教育的,特意撥巨資為學校新建了實驗樓,可謂下足了功夫。
校長倒也知道市長的重視,于是也開始了改革。陳蕭的到來,也許就是開始,只是林沐沐卻沒有等到結局,因為那時她已經畢業了。其實,離開時她也知道校長終究是成功了,盡管當初差點校長的職位不保。
語文組辦公室就在五班隔壁,因此下課後不少同學都聚集到了辦公室門口,想趁著那扇門被打開關閉的瞬間,再一睹陳蕭的風采。辦公室里的幾位老師看到這情形也都笑了,沒想到同學們一時間都對這新來的老師這麼大興趣,組長崔老師負責一二班,也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了,為人幽默,「陳蕭呀,沒想到你都比得上潘岳了。」
潘岳,也許大家對這麼個名字更為熟悉——潘安!
俊美無儔,每每出門,花果盈車,一時間人稱「潘郎」。
辦公室里一共五個老師,擔任九個班的語文老師,唯獨陳蕭一人「獨挑大梁」,只負責五班,身上擔子也輕松不少。可是畢竟初出茅廬,擔子卻又是十分沉重。
「崔老師,你說笑了。」陳蕭含蓄的笑了笑。
「年輕,真好!」崔老師看著這年輕的面龐,感慨道。似乎感嘆歲月的流逝,感嘆自己青春的虛耗,卻又什麼都沒有。
「老師,請問明天怎麼安排課程?」林沐沐堂而皇之地進了語文組的大門,引得躲在辦公室門口的幾人一陣羨慕,可是當初他們卻對這個地方避之不及,誰又料想到今日?
「嗯?」陳蕭有些不明所以,「沒什麼安排,不過是講課罷了。」
「那麼,同學們該預習哪篇課文?」林沐沐心底笑了笑,原來也有他不知道的事,臉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許多。
「不必,讓大家隨意就好,不必搞什麼課前預習。」陳蕭突然明了這里的規矩,或者說是當初孫老師留下的規矩。他無奈地笑了笑,「我希望同學們學到知識時,是一種新奇的心理,而不是枯燥無味的,你明白了?」兩人的聲音都被壓得低低的,好像是在密談一般,其實就算聲音高了也沒什麼,因為此時的語文組里已經是相當熱鬧了。
「好的,那麼還有什麼事情嗎?」林沐沐盡職盡責道。
「沒了,以後也不必再來詢問什麼課程安排了。」陳蕭討厭條條框框的束縛,所以剛剛來到就想改變這些所謂的「規矩」,好在林沐沐也不是固執的人,只是靜靜地听從安排。
「那,老師再見。」
看著林沐沐轉身的瞬間,陳蕭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你有李義山的詩集?」
「沒有。」林沐沐站住了腳步,回答。距離陳蕭最近的是工作了兩年的齊雲老師,聞言看了兩人一眼,卻也不說話。
「那,你先走吧!」陳蕭察覺到齊雲探尋的眼神,草草作罷,虎頭蛇尾弄得林沐沐茫然。
「當初,孫老師夸她多才,是個好苗子。」齊雲試圖掩藏自己的尷尬,故意找了個話題,而果然這個話題引起了語文組里老師的討論。
「是呀,那天我不過替孫老師代了節課,卻也覺得這孩子遠比同齡人。只是,現在的孩子都把精力放在了英語和數學上,很少有人這麼喜歡國學了。」說到此處,郭老師不禁嘆息。
陳蕭只是靜靜地听他們的討論,並未參與其中,也許是為了避嫌,也許不過是因為那句老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