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不論沐小冬把茶杯的碎片扔到哪里,龍昊天一定會把它們撿出來,拼拼搭搭擺在一起。
最後,沐小冬氣壞了,索性把那些碎片一股腦兒丟進了龍昊天懷里。
「我不要它們了!我不想讓它們擺在一起!」
那對茶杯,代表著他與她,當她把它們砸碎,就代表她和他之間已經斷了,破鏡難圓。
龍昊天並不動怒,只心平氣和的把懷里的碎片又仔細撿了出來。
「它們是在一起的。」他看著她,把碎片搭好,又重新擺在了桌子上。
那對茶杯,在燭光的照耀下,相依相偎,相親相愛。顯得那麼和睦,那麼美滿。
沐小冬咬咬牙,狠下心,轉過頭去,不肯再看︰「以前是,但現在不是了!」
「它們以前在一起,現在在一起,以後也會在一起。」
「沒有以後了!」沐小冬說得斬釘截鐵。
龍昊天的回答,十分輕柔,堅定無比。
「會的。」他看著她,堅定的重復︰「會有以後的。」
從前,是沐小冬做龍昊天的小尾巴,無論走到哪里,都牢牢黏著他。
現在,完全倒了個個兒,變成龍昊天黏住了沐小冬,不論她走到哪里,他都不遠不近的跟著。
他的話依舊不多,惜字如金,但對待她的態度,卻比從前溫柔許多。
看見她提著東西,他會立刻接手,看見她熱得冒汗,他就用袖子,仔細擦干她額頭上每一滴汗。
這類的舉止,數都數不完,他的態度,就像是在守護著,屬于他的、最珍貴的寶物。
可惜沐小冬最希望他對她說的那句話,他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王府里的另一個女人要如何處置,他也一字不提。
某天下午,木屋的大門被人敲得怦怦直響。
「白姑娘,是白姑娘嗎?你大姐托我們給你送東西來了!」
正坐在床邊織毛衣的沐小冬,圓滾滾的起身,一打開房門,就看見外面站著四、五個滿頭大汗的年輕男人,肩上扛著搖籃,木質的家具,還有一些時令的蔬果、腌肉。
他們甚至還給她帶來了一箱繡功精美,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的新衣。
「白姑娘,這些是你姐姐托人送給你的,他們把東西送錯了地方,送到了陳二毛子家里,咱們就把東西給你搬來了。」
帶頭的男人滿面笑容的看著沐小冬,黝黑的臉龐浮現出一抹可疑的紅雲。
沐小冬並不知道村里這些男人三五不時在她門前晃,時不時找理由來幫她是別有用心的。
縱使她懷了身孕,挺著個大肚子,臉上也因為身孕有些浮腫,但這並不影響她的美貌。
她依然是傾國傾城,甚至蠱惑人心的。
那對彎彎的柳眉,那雙清水碧波的大眼兒,那圓潤的鼻頭,還有那不點自朱的紅唇。
特別是,那一身白皙如雪,猶如凝脂的肌膚。
簡直要迷花了這里每個男人的眼。
要知道,這個村莊所有的人都要務農,不管是未出閣的小姑娘,還是已經成親,有了好幾個孩子的大媽。
在這個村子里,所有女人的肌膚都十分粗糙,干枯皸裂,和剛剛扒下來的老樹皮沒什麼兩樣。
唯獨沐小冬是個例外。
她本來就不是這個村子里的女人,而是養在深閨,從小就較深慣養的長公主。
她身上的皮膚,每一寸,都是用花瓣和牛女乃精心保養,呵護出來的。
她從不用香,可身上天生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
這里的女人哪里比得上?即便她有了身孕,即便她懷著孩子,她依然是這個村子里最美的女人。
于是,听說「白荷」遭到了夫君的遺棄,村子里娶老婆沒娶老婆的男人一個個成日價找機會在她門前晃,滿心巴望著她能在他們中看上一個。他們可是一點兒也不介意當她孩子的後爹的。
畢竟,如此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人,打著燈籠都沒處尋!
「對不起,外面這麼熱,你們還幫我搬了這麼多東西。」六月的天,艷陽高照,太陽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沐小冬昨兒個出過一趟門,差一點喘不過氣,暈了過去,因此她見到這些男人大汗淋灕的給她扛東西,心里充滿了愧疚,趕忙連聲招呼他們︰「你們進來坐一下吧,我地窖里有冰鎮酸梅湯,我去給你們拿來。」
說完,她就踩著繡花小鞋,咚咚咚下了地窖。
「不客氣,不客氣,白姑娘以後要有什麼事兒,盡管開口!」一個年輕人拔高了嗓音說道,希望地窖里的沐小冬能記得他的聲音。
另一個卻吼得比他更大聲。
「白姑娘,你別听他扯淡!他一路上光顧著喊累,東西都是我們幫你搬來的,他可一下都沒搭手!」
「你爺爺的,當心老子揍你!」
「來啊,來啊!當我怕了你不成!」
男人在客廳里大聲嚷嚷著,大有掄起拳頭,大干一架的仗勢,然而,漸漸漸漸,他們的聲音就越變越小,客廳的氣氛也愈發沉滯。
所有人都同時感到,在身後不遠處,有人正靜靜看著他們。
光光被那人看著,他們就覺得通體冰涼,仿佛有一把尖銳的利刃一點一點劃過自己的背脊。
大家伙同時噤了聲,不敢再發出半點喧嘩,沐小冬卻恰好在這個時候,手里拿著個小小的托盤,托盤里面擺了五六杯冰鎮酸梅湯,從地窖里走了出來。
「謝謝你們幫我搬東西。」沐小冬微笑著招呼大家,殷勤地在每個人面前都擺上了一杯酸梅湯,一小碟子小籠包。
「大家伙都累了吧?要是不嫌棄,今晚可以在我家吃飯。你們要是餓的話,可以先吃點小籠包,我包了很多,不用客氣!」
男人們端起手邊的杯子和碟子,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真好啊真好。
白姑娘不光人長得漂亮,心地也好,而且,沒想到,她還會下廚!
他們原本都以為,像她這樣柔弱嬌美,京城里來的大家閨秀,平日里一定連梳頭洗臉都要人伺候著,沒想到,她還會做家務。
實在是個天仙一樣的人兒,誰娶回去,是誰家的福氣!
男人們紛紛大快朵頤,對沐小冬端給他們的冰鎮酸梅湯和小籠包贊不絕口。
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輕松快樂的笑,只除了,某一個。
某一個,從剛開始就站在後面,面無表情,薄唇緊抿的男人。
龍昊天瞪著那一大群擠在客廳里,吃得喜笑顏開,合不攏嘴的男人。
他心中翻江倒海,狂怒不已。
從他搬到這個小村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個月。
整整半個月,沐小冬連一句話也沒對他說,更是如非必要,絕不從他面前經過。
他都已經很久沒有吃過她親手為他做的飯菜了。
他至今依舊記得它們的味道,咸咸的,甜甜的,充滿愛意的味道。
她怎麼可以把小籠包做給別人吃?
那些都是他的,它們明明都是他的!
明明是大熱天,喝著冰鎮酸梅湯,大快朵頤的男人們,卻感覺背後那股寒意,越來越強烈了。
「喂喂……」其中一個,面色有些惶恐,忐忑不安的拉了拉旁邊的同伴,小聲嘀咕著︰「怎麼回事,你有沒有覺得背後很涼?是不是白姑娘剛才上來的時候,沒有把地窖的門關上?」
他的同伴小心回頭,匆匆看了一眼,火速回頭︰「啊,糟了!」
他面色蒼白,滿頭大汗。
「怎麼了?後面那人是誰?」
「好像是白姑娘的夫君。」
「什麼?不是說她的夫君已經把她趕出門,不要她了嗎?」
「誰知道,听說他又後悔了,從京城追來了這里。」
那人小心翼翼說道,聲音壓得低低的。
他們雖然不知道龍昊天的身份。但看龍昊天那張臉,還有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陰鷙殺氣,猜也知道這個男人絕不是好惹的。
看起來,好像白荷仍是名花有主。
看起來那個「主」根本就不想讓出這朵花。
看起來,看起來……
看起來他們如果繼續再在這里坐下去,性命堪憂。
眾人雖然仰慕白荷的美貌,終是性命第一,保命要緊。
老婆沒了,還能娶大把,小命沒了,可就徹底歇菜了。
于是,經過一番考慮,男人們迅速做出了決定。
「呃,白姑娘,不麻煩你了,咱們還有事——」
「是啊是啊,白姑娘,我娘今早出門的時候特意吩咐過我,要我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回家吃飯!」
眾人說罷,紛紛起身,一窩蜂往大門口涌了過去。
救命啊!後面那個男人的眼神看起來好似要吃人!他甚至,甚至已經用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沐小冬大惑不解,眨著眼兒看大汗淋灕,蜂擁而出的眾人︰「真的嗎?別急啊!你們要是餓的話,可以把小籠包帶在路上吃!」
怎麼了?為什麼這些人突然間都急急忙忙跑出了她的屋子?
他們明明還很餓啊,她甚至,都能听到他們的肚子在咕嚕咕嚕直叫。
「不用了!不用了!」男人們雙手亂揮,再也不敢靠近沐小冬,更不要說去觸踫沐小冬為他們做的點心了。個個滿頭大汗,一溜煙的跑了。
沐小冬柳眉彎彎,遠遠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她看看桌上吃到一半的小籠包,然後,她轉過頭去,看見了站在後面,一語不發的龍昊天。
瞬間,她就想明白了。
「你怎麼可以把他們嚇跑!」
沐小冬憤怒的指責,掄起小拳頭使勁捶打上了龍昊天健壯的胸膛。
龍昊天若無其事的聳肩。
「是他們自己要走的,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趕他們了?」
他確實沒趕,只是瞪了那些人兩眼。只不過,龍昊天身上的氣場實在太強了,一切盡在不言中。他根本不需要開口,身上凜冽駭人的寒意就足以把他的意思表達清楚。
「要不是你嚇到了他們,他們怎麼會這麼著急要走?」沐小冬跺腳,氣呼呼地瞪著龍昊天。
「以前他們每次來,都坐了很久呢!」
每次?坐很久?
森冷的黑眸危險的眯起。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膽大包天!明天他就派人把這些人全部抓到青州去流放,充軍!
瞧見龍昊天一副若有所思,寒氣逼人的樣子,沐小冬心中一顫,急急喊道︰「要是,要是他們出了什麼事,我絕不放過你!」
龍昊天卻只是挑起眉毛,一語不發。
沐小冬太生氣了,這個人,憑什麼住進她的屋子,憑什麼干擾她的生活?
她早都已經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了!
她挎起一個小籃子,在籃子里面放了幾塊小點心,不再看龍昊天,推開房門,就要走出去。
只是沒走兩步,龍昊天立刻跟了過來。
「你上哪兒去?」
「出去散步!」沐小冬雙頰鼓鼓,不肯看他。
「我和你一塊兒去。」
「不要!」
龍昊天二話不說拿走了沐小冬挎在臂彎里的籃子。
「討厭!走開,走開!」
沐小冬掄起小拳頭,咚咚咚咚打鼓一樣敲打龍昊天健壯的胸膛。
龍昊天毫無感覺,撐起一把遮陽用的小竹傘,牽著沐小冬的小手就往外頭走。
「討厭!不要你跟!不要你跟!」
抗議無效,麥色的大手牽著粉白的小手,用最平穩緩慢的速度開始往外走。
「放開我!放開我!」沐小冬抬起小腳去踢龍昊天,卻不料,龍昊天突然回過頭來,厲聲叱道︰「腳,放下去!」
沐小冬嚇了一大跳,瞬間暈紅了眼眶。
麥色的大手牢牢扶住了沐小冬的手肘,繼續往前走︰「蹬什麼蹬?不知道這樣會蹬壞肚子里的孩子!快點扶好我的手!走慢點!」
沐小冬嘆了一口氣,終于放棄了抵抗。
自從前幾天,太醫來給她把過脈,吩咐龍昊天每天要多帶她出去散步,幾乎每天傍晚,龍昊天都會像現在這樣,扶著她,牽著她,用最緩慢,最平穩的步伐,一圈圈,一步步繞著村子慢慢的走。
夕陽西下,火紅的晚霞燒透了半邊天,看起來,美不勝收。
白玫確實是對沐小冬很用心,雖然把她安排在了一個極小的村莊,但,這個村莊偏偏又是鄰近幾個村莊擺集的地方,每天下午,都會有好多人挑著扁擔,扛著行李,熱熱鬧鬧到村尾擺攤。
沐小冬在龍昊天的陪伴下,走到了村尾的集市,她故意拐了個彎,走到了集市盡頭賣小動物和花鳥的地方。
在京城的時候,龍昊天一直很忙,他從來沒陪她逛過街。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男人有些通病總是改不了的,這些毛病大部分在龍昊天身上得到了極致的體現。
比方說大男子主義,說一不二,做出的決定,從不允許他人置喙和更改。比方說,娶了一個她還不夠,還要娶第二個。再比方,怕逛街。
剛進集市,沐小冬就看到,龍昊天劍眉微微擰了起來。
其他的男人只是不喜歡逛街,覺得無聊,浪費時間,龍昊天則是深惡痛絕。
他有頭風,最受不了就是人多嘈雜的地方,更別說這個集市賣的都是貓貓狗狗,畫眉鸚鵡。不光有人聲,還有狗叫,貓叫和鳥鳴。
沐小冬走走停停,故意拖延時間,以為一會兒之後,龍昊天就會被吵得受不了,自個兒回去了。
她漫無目的的四處瞎逛,蹲在了一個賣小貓的攤位前,伸出小手,柔柔的輕撫過小貓順滑的毛皮。
小貓伸出粉粉的舌頭,輕輕舌忝了舌忝沐小冬白女敕的手指,沐小冬咯咯直笑,愛憐的把小貓抱進了懷里。
沐小冬並沒注意到,有個身材瘦弱,臉上長滿了麻子的小女女圭女圭也湊到了她旁邊,顫顫巍巍伸出小手,想去模她手里的貓咪。
突然,一雙麥色的大手飛快伸到沐小冬面前,把她穩穩抱起,往後挪到了另一個攤位前面。
「你干什麼?」沐小冬柳眉彎彎,輕輕掙扎。
「她可能有病。」龍昊天掃了眼沐小冬旁邊那個臉上長滿麻子的小女孩兒,面無表情說道︰「小心點的好,也許她會把身上的毛病傳給你。」
龍昊天的話,與他臉上的表情,讓沐小冬心頭一緊。
她故意偏過頭去,離開龍昊天的懷抱,還不斷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他會關心她,只是因為她肚子里懷著他的孩子。
他要是真的愛她,在乎她,就不會另娶,不會把另一個女人帶回王府。
沐小冬輕聲嘆息,離開龍昊天走到了旁邊另一個賣畫眉,小鳥的攤位。
沐小冬逗逗自己面前的兩只鸚鵡,再裝模作樣,用小竹竿戳戳旁邊籠子里的畫眉。等到心情稍微平復之後,才敢回頭,看旁邊的龍昊天。
瞬間,沐小冬就詫異的張開小嘴,瞪大了雙眼。
龍昊天居然拿著兩個鳥籠,在挑鸚鵡!
只見他表情嚴肅,慢吞吞的把鳥籠轉來轉去,時不時伸手進去抓一把,似乎在檢查,籠子里的鸚鵡有沒有受傷,是否哪里有毛病。
花了好長時間,他才選定了一只,把鳥籠拎在了手上。
接著,他又走到了另一個賣黃鸝的攤位,用同樣嚴肅的表情,翻來覆去,抓來抓去,好不容易選中了一只黃鸝,一並把裝黃鸝的籠子提在了手上。
「你不是很討厭小鳥?」沐小冬吃驚的問,她清楚記得,當初龍昊天把她的兩只鸚鵡帶回了府,引發了多嚴重的頭疼。
「你不是喜歡?」
沐小冬嘴巴張得更大。
「你真的要養它們?」
「不養我買它們做什麼?」
沐小冬心口一緊。
他真的不怕吵?不怕這兩只小鳥再害得他頭痛?
她可清清楚楚記得,那天,她敲開他的房門,他的臉色有多恐怖,他病得有多厲害。
真的要在家養小鳥嗎?
她確實很喜歡小鳥,可是……
啊!討厭討厭!什麼家啊!那里早都不是她的家了!
正在猛敲自己的小腦袋,龍昊天已經付完銀子,提著鳥籠走了過來。
那高大的身軀,在人群中走動,手上還挎著籃子和鳥籠,看起來不協調到了極點。
「還逛不逛了?」龍昊天問。
沐小冬搖搖頭,已經覺得兩腿酸痛,想回家歇著了。
正往後走著,迎面就撞上了手里抓著一袋蜜餞的孫志浩。
孫志浩眯起眼,看著一前一後,手牽著手走在人群里的龍昊天和沐小冬。
他突然在唇角揚起一抹壞笑,大大咧咧迎了上來。
「喲,龍大將軍,睿王爺!怎麼,今兒個怎麼有此雅興,陪自個兒夫人出來逛街?」
龍昊天一語不發,牽著沐小冬繼續往前走。
孫志浩笑容不減,一把拉住龍昊天,把手搭在了龍昊天肩膀上︰「喂,听說了沒有?龍昊天,這個鎮上的花樓里新來了一批姑娘,長得,一個個貌美如花,賽過天仙。怎麼樣?要不然,咱哥倆今晚就去逛逛?」
跟在後面的沐小冬立即豎起了耳朵。
龍昊天卻單手扣住孫志浩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冷若冰霜的將孫志浩從自己身邊推開。
「謝謝。」他淡淡的道︰「我以後再也不會進那種地方了。」
簡單一句話,卻像是一記悶雷,轟得孫志浩腦袋一陣暈,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化為了錯愕。
啥,再也不去花樓?
干什麼?至于嗎?
龍昊天可不是別人,他可是堂堂攝政王,大周睿王爺。
位高權重,應酬和交際自是必不可少。花樓怎可不去?要知道,男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吃喝玩樂,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花樓。
不去花樓,那,要去哪里?
總不至于把那些官員和同僚都請到自己家里去吧?
孫志浩看看龍昊天後面緊跟著的沐小冬。
他突然想起了龍昊天先前給他看的畫像。
栩栩如生,線條精致,一筆一畫都刻畫出了一種他無法理解,極為深刻的感情。
孫志浩突然間意識到,這個女人,緊緊跟在龍昊天身後的女人,對龍昊天來說,絕不僅止是小妾或是夫人那麼簡單。
她一定對他極為重要,一定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尋常——
孫志浩舉起雙手,停止了對龍昊天的調侃和作弄,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晃晃悠悠從龍昊天身邊走了過去。
龍昊天牽著沐小冬的小手,繼續往前走。
可,不知怎麼的,後面的沐小冬竟然哽哽咽咽,嚶嚶嗚嗚哭了起來。
龍昊天微愣,低頭看著她,模不清她怎麼突然說哭就哭。
「別哭了,對孩子不好。」他試著安撫她。
沐小冬卻生氣了!
「你這個大!大種馬!你怎麼還*!」听了孫志浩的話,沐小冬完全想歪了,心里又是憤怒又是疼痛,明明告訴過自己再也不會掉淚,這會子眼淚卻又 里啪啦,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路過的村民們,立即注意起兩人。
有個胖胖的老婆婆,瞧見沐小冬哭得那麼傷心,馬上湊過來,雙手一圈,就把她抱在懷里。
「小荷,怎麼了?乖乖。不哭不哭,告訴周媽媽,是不是他欺負你了?」說完,她還狠狠瞪了龍昊天一眼。
這個老婆婆可不是尋常人,而是村里有名的巫婆,任誰見了都要賣她三分面子。
因此,老婆婆壓根沒有尋常婦人的膽小和怯懦,就算見到龍昊天這般陰鷙冰冷的男人,也沒有被嚇退,反而保護性把沐小冬抱在了懷里。
「沒有。」沐小冬哭哭啼啼,先是搖頭,但是一會兒之後,卻又開始點頭︰「有!」
更多的村民湊過來了。
「小荷,別怕!你說,告訴我們,他到底是怎麼欺負你的!」王伯大聲說著,跳出來要為這嬌小柔弱的女人撐腰。
沐小冬抽噎著開口。
「他上花樓*!」
眾人面面相覷,一陣沉默。
「呃,可是,花樓的姑娘是賣藝不賣身的。」
「對對,她們只是給客人唱唱小曲,跳跳舞,只有青樓里的姑娘才賣身!」
沐小冬愕然,她不知道在大周,場所還分兩種,一種叫花樓,一種叫青樓。
花樓比較高雅,價錢也貴,里面的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陪聊陪坐不陪睡。
青樓比較低俗,價錢也便宜,那才是真正的場所。
被眾人堵得啞口無言,沐小冬急得直掉淚。
「他,他不肯和我和離!」
更多的人圍了上來,開口勸她︰「唉,我說白妹妹啊,夫妻嘛,吵吵鬧鬧難免的,我和我家那口子還每天都吵架呢!別沖動,先好好想想,怎麼能說離就離?」
「是啊是啊,白姑娘,你不曉得,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日子有多難過!更不要說,你不是喪夫,而是被休離!」
好討厭,好呱噪!
這些人,說來是去,怎麼都是數落她的不對!
「但是,我問過他,如果我沒懷上他的孩子,他會不會娶我。」沐小冬哭得好傷心︰「他說不會!」
眾人只見響起了一陣喧嘩,每個人都表情微妙,有的在看龍昊天,有的則在瞪沐小冬。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是,白姑娘這麼漂亮賢惠,他都看不上,簡直眼高于頂!」
「他以為他自己是誰啊?不就長得帥點,有幾兩臭銀子嗎?」
眾人左一句,右一句,輪番數落起龍昊天的不是。沐小冬擦擦眼淚,繼續哭訴。
「他還說,如果我不讓他娶二房,他就要把我休掉!」
一直保持沉默的龍昊天,終于忍無可忍怒吼出聲。
「我沒有!」他捏緊拳頭,想靠近沐小冬,卻被一大群大伯大嬸嬸隔著︰「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你哪只耳朵听到的?」
「我兩只耳朵都有听到!」被人群團團圍住的沐小冬,邊哭邊喊︰「我告訴你!我就是妒婦,我就是不可理喻!你要娶她,就先休了我!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休想我跟她待在一個屋檐下頭!」
「你——」龍昊天氣得額冒青筋,卻又拿她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對著周圍一大群阿伯阿嬸,又哭又說的抱怨著。
「還有還有,我上次看戲嘛。你們知道嗎?那個叫牡丹弄蝶的戲。我看到旦角死掉,就覺得很難過,就哭了嘛!」她啜泣著︰「你們知道他說什麼嗎?」
所有的人,尤其是大媽大嬸都圍了過來,表情嚴肅的听著。
「他說,那個女的死了就死了,她不過是小妾,小妾!」
婆婆媽媽發出驚呼,仿佛龍昊天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什麼?他怎麼可以這樣說?」
「是啊!小妾的命難道就不是命!」
「真是好可怕,快把白妹妹帶開,不能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不然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是啊!看來這個男人還真是要不得了!」巫婆李媽媽猛點頭,帶著沐小冬往相反的方向走︰「乖,你先別哭,到我家吃個飯。然後咱們一起出去看戲,放心,我家沒有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一大群女人,就這樣前前後後簇擁著嬌小的沐小冬,丟下臉色鐵青難看的龍昊天,徑自走遠了。—
「咱們村里的婆婆媽媽很可怕吧!」慵懶的聲音,驀地從後方響起︰「這里不是京城,大部分男人都只娶一個夫人,所以她們大多彪悍的很,有很多男人都怕老婆。」
龍昊天回頭,怒火燎原的黑眸,掃向正後方的孫志浩。
「你是不是又欠揍了,如果是,我很願意幫忙。」龍昊天冷冷的說道,捏緊拳頭,一肚子火氣沒地方出。
「關我什麼事?你們嚷嚷的那麼大聲,是個人都听見了。」孫志浩慵懶一笑,從路邊拔了跟狗尾巴草叼進了嘴里。
龍昊天轉身,正要快步離去,身後的孫志浩卻又開口了。
「龍大將軍,睿王爺!你還裝什麼裝?你以為自己裝的很像嗎?告訴你,我一眼就看穿了。」孫志浩羅羅嗦嗦,說個不停︰「你干什麼不把自己的心里話告訴她?」
「什麼話?」龍昊天粗魯的問。
「就是那句話啊,女人听了都會開心的,沒準她被你一哄,就肯跟你回去了。」
「什麼?」
「『我愛你』啊!」
高大的身軀陡然僵住,龍昊天一只手挎著籃子,一只手提著剛買的鳥籠,站在夕陽的余輝中,雙眼發直接,像是被雷劈著似的,震驚得一動也不能動。
孫志浩見他不動,特地又繞過來。
瞧見龍昊天的表情,他眯起眼楮,端詳了一會兒,接著突然狂笑出聲。
「不是吧?你有沒有搞錯?難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嗎!?」孫志浩捧著肚子,笑得東倒西歪。
他愛她?
他愛她?
他愛她?
他會愛上一個女人?
這三個字,不斷在龍昊天腦中回蕩,他臉色發白,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
孫志浩看著他,笑聲稍歇我︰「喂,龍昊天!」
龍昊天轉過頭來,眉宇間寒意不再,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慌亂。
「不會吧!」孫志浩怪叫出聲︰「看你的樣子,你還真是不知道?」他滿臉不可置信,繞著龍昊天左轉右轉,仿佛看到了一樣珍稀動物︰「你不是最討厭鳥的嗎?瞧,你都願意為她養鳥了。還有,難道你從來沒看過自己給她畫的畫像?嘖嘖,龍大將軍,睿王爺,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丹青能畫得這麼好,好得簡直跟真的一樣,你以前畫的畫,不都是一坨一坨,黑不溜秋,看不出到底在畫什麼的嗎?」
孫志浩羅嗦個不停,哈哈大笑︰「你為了她,連朝政都不顧了,大老遠追到這里來,居然不知道自己愛她?」
砰!
回過神來的龍昊天,狠狠揍了孫志浩一拳。
那一拳重得很,打得孫志浩跌在地上,卻還打不掉他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龍大將軍,睿王爺,你總算也有吃癟第一天了!」孫志浩勉強起身,笑得全身上下抖個不停,甚至還主動湊上前去︰「來啊,你來打我啊!這麼點痛,我才不怕!我勸你,還是快一點把家里頭那個女人休了。如果她真的不跟你回去,到時候,你才真是有得痛,我怕你後悔都來不及!」
龍昊天冷著臉,毫不遲疑的動手了。
這一拳,打得孫志浩橫飛出去老遠,重重撞在牆上,才慢慢滑下來。
他愛她。
龍昊天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兩個鳥籠。
是真的嗎?怎麼可能!
這幾天以來,他始終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鳥兒在籠子里跳來跳去,嘰嘰喳喳。
窗外花田里的花,在陽光下迎風搖曳。
龍昊天擰著眉,對屋外的春光視而不見,只拿著細竹竿不停往鳥籠里戳著,戳著。
怎麼不講話?
從前,她養的鸚鵡,不是很愛說話的嗎?
「說話!快說,說對不起!」
龍昊天橫眉怒目,沖著鸚鵡一通大吼。
被他這麼一嚇,鸚鵡嘩啦啦全都縮到角落里去了,不要說開口說「對不起」了,就連嘰嘰喳喳都不敢了。
「蠢貨!」
龍昊天咒罵一聲,伸手就要到鳥籠里把鸚鵡抓出來,卻不料窗外銀光一閃,一只羽箭不知被人從什麼地方射進了屋子。
龍昊天全身緊繃,迅速拔出羽箭,拿出了箭頭上面釘著的信紙。
信紙上面只寫著一行字。
「龍昊天,今晚子時,來山上廢棄的茅屋。不準帶兵器,不準叫人,不準騎馬。如果我看到你身後跟著其他人,你就等著替你的夫人,孩子收尸吧!」
他媽的!他認識這個字跡!
前一陣子他跟著王政去緝拿叛黨,那個頭頭,叫什麼趙一畫押的時候,字跡就是這樣,歪歪斜斜,忽大忽小。
把叛黨押送進水牢之後,他對他們施了刑,他斷了趙一一條胳膊,廢了他一只眼楮。
他一直記得趙一看他的眼神,凶狠歹毒,怨氣沖天。
後來,把趙一押赴刑場的時候,趙一被他的同伙救走了,在被追擊的時候,掉落懸崖,生死不明。
他一直以為趙一是被摔死了。
看來,他判斷有誤,趙一還或者,不但活著,他還綁走了沐小冬!
來不及細想,雖然身上已藏了一把隨身匕首,龍昊天還是快步走回房里,從行囊中再抽了把匕首,藏在腿上。
廢屋就在山頂上,就算騎馬也要半個時辰。
時間不夠了,龍昊天根本來不及查證,也不敢冒險帶手下上山。
他只能盡快趕上山去。
天空的太陽,無情的散發灼人熱力。
五里。
他已經跑了五里,還有三里。
趙一不準他騎馬上山,恐怕是為了消耗他的體力。
但是趙一並不知道,龍昊天會武,他輕功卓絕,內力渾厚。
只不過,趙一的目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達到了。
因為外面很熱。
不要說是狂奔五里,走上幾步都會熱得發暈。
龍昊天縱使會武,縱使內力渾厚,終究只是一個普通人,在大太陽底下暴曬,是個人都吃不消。
而且,龍昊天很急,他一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著急。
人一急,就會亂了方寸,他甚至忘了自己會武,也忘記了吐納和調息。
雖然早已汗流浹背,龍昊天還是面不改色,在山路上穿行。
他不敢多想沐小冬的處境,只能竭力保持冷靜,在腦海里回憶趙一的畫押文檔。
趙一,原名錢虎,是邊疆守城的一個小將,後來因守城不利,被革去官職,充軍發配。
身世倒是和他有點像。
既然這個錢虎曾經當過將軍,身手一定不錯。龍昊天現在只希望,錢虎沒有找來更多的人幫忙。
再多的人也不會是他的對手,只是,人一多,難免刀劍無眼,沐小冬挺著個大肚子,又不會武,危險就會增加許多。
山路的盡頭,出現一間早已廢棄的茅屋。
龍昊天放慢了速度,在茅屋前停了下來。
等候多時的錢虎,一瞧見龍昊天出現,立刻抓著被塞住嘴巴的沐小冬,慢慢走了出來。
「睿王爺,勞煩你件事兒。把你藏在身上的刀子,慢慢丟在地上。」錢虎用匕首緊抵著沐小冬的喉嚨,把她擋在身前。
「你不要想搞鬼,我這人膽子不大,要是受到什麼驚嚇,恐怕會失手,在你夫人漂亮的脖子上拉出一道血口。」
沐小冬掙扎著,極力想撇開頭。但是,這個壞蛋卻用手勒著她的脖子,緊得她都快無法呼吸了。
看見她痛苦的表情,龍昊天雙眼一眯,抽出腰間的刀子,乖乖丟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