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瘋了一般沖跑到走廊里去,抓過一個小護士的雙肩,死死扣著︰「那個病房里的病人呢?」
小護士幾乎被紀念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良久,她迎上紀念腥紅了的眼,小心翼翼地回道︰「他他死了……」)
「死、死了?丫」
震驚幾乎讓她的淚腺難以在一瞬適應過來,悲慟排山倒海般襲向她,扯在護士白大褂上的手倏地一松,無力地垂落在身體兩側媲。
小護士幾乎落荒而逃。
裝潢陳舊的長廊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陽光照進,拉長她蕭索的影。
扶住牆,紀念才勉強維持住身體的平衡,虛浮的雙腿拖著殘破疲倦的身心一寸一寸地移向那個房間。
倚著門框,她將讓整個身體有了新的支撐。
那一室的慘白炫目得刺得她雙眸跳痛不已。
他離開過後,這房間被人打掃得沒有留下一絲一毫他留下的痕跡。
他死了的事實,教她如何肯信?
明明,明明幾天前他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走廊里突然傳進一陣高跟鞋鞋跟踩在地板上的脆響,不急不緩,一聲一聲近了,最後同她一樣停在門口的位置。
「你來了啊……」
語氣平緩,有著意料之中的淡然與肯定。
這聲音是——
溫瞳?!
虛乏的身體突然來了力氣,她猛地轉身,捏過溫瞳細軟的雙肩,那力道大到讓溫瞳也跟著蹙了眉︰「我哥呢?你把我哥藏哪兒去了?」
溫瞳的臉上平靜無波,沒有一絲表情,像是一副行尸走肉一般任由紀念劇烈地晃著。
「溫瞳,我是不是听錯了?剛那個護士她居然和我說,她說我哥死了……」紀念瘋也一般地嗤笑開,眸光陡然一寒,「她在說謊對不對?我哥他一定是被你藏起來了……他沒死!溫瞳,你說啊!你說啊!」
溫瞳眉心一擰,湖面般死寂的臉上終劃開了一絲漣漪。
無疑,這樣的紀念,讓她厭煩透了。
一根接著一根,她狠狠掰開那扣在自己肩頭被攥得蒼白的手指。
「你沒听錯,她也沒有說謊。紀元,是死了……」
淡淡的語調,如同在和任何一個陌生人講著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
「不會的,不會的……我哥他不會……他不會!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不會!」如中夢魘,紀念雙目失了焦,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退出幾步遠,連連搖頭,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字一句。
溫瞳美眸眯起,朦朧的視線里去看面前柔軟無助的紀念。
十幾年來,她都視她為眼中刺肉中釘,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在這一秒,她竟開始突然同情起了她來……
輕哼一聲,扯開嘴角,苦澀緩緩在她唇畔漫延開來︰「你以為,我想要相信?你以為我願意送他離開?你以為,我願意讓他離開我?」
溫瞳一聲一聲揚高,情緒逆如激流。
「如果他的生死能由我決定的話,我倒寧願選擇把他一輩子就這樣囚禁在我身邊,是失去了靈魂了也好,是放棄了尊嚴也罷。我要的,就只是他在我身邊就好!」她悲極反笑,「可是,你知道嗎?這些根本不是我能決定得了的!前天,就在前天,他的毒癮又犯了,他那樣驕傲的人,居然下跪給我,抱著我的腰求我,要我給他把白粉給他!」
如果紀念沒有看錯的話,從未在自己面前低過頭的人,竟然現在在自己面前落淚了。
「我……我該要怎麼拒絕他!我永遠不能忘了,他當時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如果我不拿給他的話,他一定會把我撕碎的……浴室,我把一早就準備好,以防他毒癮犯了的時候準備的一袋白粉拿給他……當時的他,跟瘋子沒什麼區別!一見我拿出來的東西,沖過來,一把搶過去!」
「然後呢?」紀念雙目腥紅,迫切地想要知道下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然後……」溫瞳仰起頭,讓不斷涌出的淚重流回眼里。苦笑著,她聳了聳肩膀,「然後,他因為吸食過量的白粉,後來搶救無效,死了。」
最後兩個字,溫瞳說得輕快,卻如兩座大山,重重地壓在紀念心頭。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痛到窒息之處,只听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聲,尖銳得要刺穿人的耳膜。
那個人死了,對紀念來說,就像是失去了身體里極為重要的某一部分。
痛意傳向四肢百骸,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痛,每一根血管都像是被抽干,每一根骨頭都像是被敲得粉碎……
退到無路可退的地方,她忿忿攥著拳心,緩緩抬頭,露出一雙森然冷絕的眸子︰「溫瞳,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他死了的……」
溫瞳彎彎唇角︰「紀念,信還是不信,那都是你的事情。但他死了,這是既定的事實。」
紀念將自己圈在方圓一米的地界里。
任何人也不要妄想進入她的世界。
接二連三的悲痛,讓她的雙眸,早已不再濕潤,干涸得如同兩窟枯井。就連這世界上,她視為最親最近的人死了,她也不能為他掉上一滴淚來。
直到,腳邊滾落過一支灰色的錄音筆來。
「給!這是紀元要我交給你的。」溫瞳的聲音冷冷劈下。
眸光凝在那支錄音筆上,紀念眸光深深。
「多可笑!到他死後的最後一秒,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也都是我。可他竟然什麼也沒給我留下……卻好像一早就預料到自己會有那樣一天似的,早就留下了這個給你……」
紀念身形一頓,蹲來,拾起腳邊的錄音筆,緊緊捏在掌心里。
那觸過錄音筆紋路的指尖,仿佛有億萬根針刺過一樣,疼著,疼著。
「我承認,雖然一直以來,我都很嫉妒你。但是,這段錄音,是他交托給我的東西,我沒動過。」
……
溫瞳走後,紀念倚靠在牆角里,靜坐在窗欞打下的那一片陰影里。
手里,還握著剛溫瞳交給她的錄音筆。
指尖止不住地輕顫著,她按下錄音筆上的播放鍵——
「念念……念念……」
便就是那第一個音起的一霎那,暫停鍵也跟著被按下。曾以為再也涌不出淚水的眸子,再度盈滿了溫熱的液體。
滑落時,幾乎燙傷了她雙頰。
就好似是已經造成的傷口需要她親自撕開一樣,听下去,她還需要更多的勇氣。抬起手,她死死咬住自己食指的骨節,讓悲傷與淚重新憋回身體里去。
再按下播放鍵,那清潤的男聲飄進耳際,溫柔而靜謐得恰似春江水暖。
「上次你來,哥看到你懷孕了,有四個月還是五個月了啊?我這個做哥哥的,還真是失職,這麼值得高興的事竟然都不知道……將來孩子出生了,你可一定要告訴哥啊,到時候,哥一定不會忘了,要補一份見面禮給我未來的小外甥又或者是小外甥女……」
錄這段錄音,似是用了他好大的力氣,一段話說完,他需要听擱上好長時間。
便就是他將錄音筆移得遠了,她也能依稀听到那錄音里隱隱傳來的他的輕咳聲。
許久。
男聲再響起,略沙啞的嗓音輕笑著︰「呵呵,看到哥變成了現在的這幅樣子,念念,你一定很失望吧!對不起,念念……」他頓了一頓,藏匿在心中許久的愧疚終吐露出口,「念念,一直以來,哥一直都欠你一句話。」但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逼到今天這樣的境地……如果不是我,你也不需要一直在我面前強裝幸福,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趕出紀家……雖然那時的你在紀家活得小心翼翼,但如果不是我,你現在或許還可以過著一個普通女孩子的生活……」
紀念仰頭看向天花板,苦笑著,她的傻哥哥,和她說什麼對不起呢?
這個世界上,最不需要和她說對不起的人,就是他啊!
倘若不是他,她又怎麼可能會感受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一個人是真真在乎她的呢?倘若不是他,那些年她又該是怎麼活過來的呢?倘若不是他,或許早就沒有紀念這個人了……
錄音筆里傳來他的一聲輕嘆︰「我這副樣子,不知道還可以活多久。如果可以,哥真希望能看你一輩子都幸福下去。你能幸福,這也是哥樂意所看到的……如果、如果還有下輩子,你哥哥的那個位置我就提前和你預定了,下輩子,我……我一定一心一意地做你的哥哥……」
錄音放到了最後,他的聲音消失了……
整個房間安靜了。
淚,奔流而下。
她方才開始真正釋放開自己,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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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沉重的雙眼緩緩睜開,熹微的晨光射進黑色的瞳仁,眉心跟著一蹙。當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傳進鼻端,自己正躺在哪里,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有的感覺都隨著她的清醒而在一點一點恢復。
痛,仿佛被什麼碾過一般,她全身都在痛。
尤其是小月復的位置,銳痛難當。
「念念,你醒了啊?」一道難掩欣喜的女聲飄來,隨著那張紀念極熟悉的臉懸宕在自己身上,微涼的指尖觸上自己額頭,「天,你終于退燒了!安東尼,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喊醫生,告訴他念念醒了啊!」
站在房間里另一個角落的男子應聲,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林曉蠻握過紀念的手,貼在自己的側臉上,細細地摩挲著︰「念念,你不知道,你睡了有多久?三天,整整三天!沒你這麼嚇人的!」
紀念慵懶地眨著長睫,目光呆滯地投向天花板上樣式簡單的吊燈。
一回憶起先前發生的事,她直覺頭痛欲裂︰「曉蠻姐,我……我怎麼會在這兒?」
「你還說呢?一說我就來氣,你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就到處亂跑啊!要不是那家私人診所的大夫給我打電話,我還不知道你人在哪兒呢!」
私人診所……
大夢初醒一般,紀念不顧一身疼痛,猛地坐起,眸光四下搜尋,倉皇地找著什麼。
卻是一只縴美細女敕的手遞過遞來一只灰色的錄音筆給她。
「你要找它?」
顫抖著指尖,紀念將手探了過去,驀地搶回,生怕下一秒就會消失了一般,緊緊抱在自己懷中。
紀念的反應,讓林曉蠻一怔,她舌忝了舌忝下唇,續道︰「你昏過去的時候,手里一直就攥著這個,任憑我怎麼掰你的手,你都不肯放開,後來,我就把它收起來了,想著你醒來的時候,再給你……」
一瞬,紀念潸然淚下︰「曉蠻姐,謝謝……謝謝你。」
「謝什麼謝啊你?壞丫頭,倒現在還在和我客氣啊!你只要下次,別再讓我擔心了就好,還有啊,下一次可不能再這麼不小心了,就算你不心疼你自己,也要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孩子?」紀念惘然若失,捂住小月復,看向林曉蠻,神色突然緊張了起來,「孩子怎麼了?」
「念念,你別多想,孩子他沒事……沒事的。」林曉蠻握過紀念的手,越說聲音越小,心虛的同時她忙叉開話題,「這醫生怎麼這麼磨蹭,叫了這麼半天還沒來啊,我去看看——」
「曉蠻姐,孩子到底怎麼了?」
林曉蠻才一轉身,就被紀念叫住。
腳步僵住,慢動作一般地轉過身來,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念念……」
紀念揚起唇角,臉上在笑,搭在小月復上的手卻不自覺握緊︰「曉蠻姐,你不會騙我的,是嗎?」
被紀念這雙清澈的眸子逼得無處可逃。
林曉蠻斂起笑來,試圖用這種方式減輕一下病房里緊張壓抑的氛圍︰「沒事的,孩子真的沒事的。醫生說,你最近情緒不大穩定,對寶寶有些影響,不過靜心休養一段時間,就都會好的……放心啦,你曉蠻姐不會騙你的。」
四目相對。
林曉蠻緊張得手心膩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心跳明顯加快了幾拍。
紀念試圖從林曉蠻的眸光里捕捉到什麼。也是在這一刻,她選擇相信。相信這個至始至終都從未害過自己的姐姐。
笑卻突然大雪初霽一般,有著冬日暖陽一般的晴暖︰「曉蠻姐,我餓了,再**湯給我好不好?」林曉蠻不敢確定自己听紀念說了什麼,那是數十天來,紀念第一次主動說要吃些什麼東西。
眸子一亮,林曉蠻忙應道︰「哎!好,我現在去叫醫生,等他給你檢查過過後,我就回家給你煲湯!」
紀念笑著點頭,目送著林曉蠻出了病房,一臉的和煦卻驀然黯淡了下來。
攤開手掌,縴巧的錄音筆躺在掌心。
她能幸福,那是他樂意看到的。
那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心願。
所以就算再難、再辛苦,她也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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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看到評論區里有的親說,所有對念念好的人都死了……
西西忍不住出來要說一句,其實不是這樣的喲~下文解釋,下文解釋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