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細的高跟鞋在光亮的石質地板上踩響不停。
那手術室外。
因心中的忐忑不安而走來走去的人,眉心始終是擰著的。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她在手術外的那一排椅子上又坐下媲。
縴細的十指落放在膝上,相纏著,混亂地打著結,一如她此時刺客焦躁不安的心情丫。
紀念被推進手術室已經有幾個小時了,這幾個小時里,林曉蠻直覺每一分每一秒都來得比一光年還要漫長。明明期盼著紀念能早些安全地從手術室里面出來,卻同時又猶豫著,等到她從里面出來再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又該如何和她交代這孩子已經離開她的事實……
最後是手術室上方「手術中」的燈驀地一暗,開門聲戛然響起。
林曉蠻猛地站起,目視著醫生和護士將還在昏迷中的紀念推了出來。
走在一種醫護人員最前的,正是紀念的主治醫生陳醫生。
看到在外面等了很久的林曉蠻迎了上來,摘下了醫用口罩,說道︰「手術很成功……」
手術很成功。
一瞬,熱淚涌上眼眶,林曉蠻直想哭。
只有簡短的五個字,她卻直覺心口懸著的那個大石終于落了下來。
疾步走向還躺在推床上的紀念,懸宕著看她,只覺那張慘白如紙的小臉比任何時候還要憔悴,煙眉淺淺地蹙著,睡夢中似是也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握過紀念柔軟而涼透了的小手,倉皇地吻她的手背。
淚,情不自禁而落,打濕在雅白的床褥上。
「念念,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像是被什麼觸動了,那濃密而縴長的羽睫,動了動。
視野里闖進的一線光明一點一點擴大成一片淒慘的白,緩緩睜開雙眼,紀念最先看到的便就是淚眼婆娑的林曉蠻。
痛,來自全身各處的疼痛在恢復意識的瞬間,逆襲而上。
所有的事與物,最先跳入視野的,就是懸宕在手術室門前那「手術中」的那三個偌大的紅字。
加您使勁兒地搖頭,想讓自己整個人變得清醒一些。
下意識地,她撫上小月復。
這是她從懷上這個孩子起養成的習慣。
雙眸猛地睜大,動作、表情跟著一僵。
平的?孩子呢?她的孩子呢?
「念念,你醒了?」
林曉蠻簡直沒有想到紀念會在手術一結束的時候,就醒了過來,偏過頭她試圖從陳醫生那里找到答案,卻發現驚訝是同樣的。
「病人提前醒過來?一定、一定是麻醉師把藥劑量搞錯了!」陳醫生斷定。
麻醉?手術?
這都是什麼意思?
紀念陡地坐起,動作一牽扯到小月復的位置,便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痛到她捂住了小月復,痛到她額上霎時溢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痛到險些再次倒了下去。
痛,那麼清晰,叫她如何找到理由來勸慰自己,告訴自己這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只是夢。
林曉蠻幾乎不敢去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了。
指尖,探向紀念顫抖的雙肩。
「念念……」
卻在听到她冷冷開口之後,被閑置在半空當中。
「這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聲色猶如冰凍三尺之寒。零散的長發垂肩,擋住了她一張憔悴的小臉,將她所有的表情都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里。像是在極力地克制著來自內心深處的巨大悲慟,她雙肩顫抖的幅度跟著越來越大,像是秋日里飄零在枝頭的葉,于蕭瑟的寒風中輕輕的顫,孤獨而又無助。
走廊里靜默著,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大聲喘氣。
忽聞她低低地干笑了兩聲,緩緩抬起頭。凜冽的眸光于那略顯凌亂的長發下凌厲而出,一一逼問過這圍在自己左右的「幫凶」。
「我要你們解釋給我,這是怎麼回事……」砥礪在唇齒間的恨意,讓她每吐出一個字來,都要耗費上好大的氣力,她頓了一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去了哪里?!」
突然揚高了語調,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心頭一跳。
雙手無力地垂在了腿的兩側,林曉蠻想到過把這件事告訴給紀念之後,所有糟糕的狀況,卻唯獨沒有料到還有比那最糟糕的更糟糕的那一種。
在紀念眸光的審問下,她沒有氣力在隱瞞下去了。
「孩子……孩子……」唇瓣幾度張張合合,最後狠狠一咬牙,道出了那個殘忍的事實,「孩子,被拿掉了。」
尾音落下,林曉蠻闔眼,實在不忍去看紀念心如刀割的表情。
晴天霹靂,當頭劈下。
紀念直覺一陣暈眩,險些栽倒在地,強撐著意識才勉強坐穩。雙手緊緊攥著雪白的床單,指甲深陷進血肉里去。連紀念也不知道,那翻滾在胸口的逆流在血管里的情緒是多麼大的悲慟,才會讓她在這個時刻,還能擠出笑來。
苦笑,殘破。
深呼吸過後的胸口重重伏下,她雙眸里的冷光讓人愧不能視。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命啊!是誰、是誰允許你們這樣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拿掉他的?是誰!」
悲與痛,讓她的低吼在這寂靜的長廊里變得異常尖銳刺耳。
她心里的痛,林曉蠻又怎能不懂?從不輕易落淚的她,淚珠簌簌滾落,啞著嗓子哭求道︰「念念,你听我解釋——」
話才說了一半,手術室的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一直在里面做最後整理工作的實習小護士走了出來,看到陳醫生就站在手術室門口,堆了一臉的笑,迎了上來︰「陳醫生,我還說呢,剛護士長剛把流產同意書落在里面了,沒拿去你那兒存根,見到你了,我就直接給、你、好、了……」
小護士在感受到周遭冷凝的氣氛之後,連大氣也不敢再深喘,話說到最後的時候,干脆沒了聲音。
而陳醫生在看到這突然闖進的小護士的時候,臉色也跟著一沉。
流產同意書?
極度的傷悲,讓紀念已經幾乎不會再察覺到心間再有的輕微的波瀾了。她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倏地跳下推床,也不管自己有沒有穿鞋,赤著腳跌跌撞撞地跑到小護士的面前,一把奪過那張紙。
紀念瘋狂的舉動,讓小護士嚇得躲到了陳醫生身後。
而看到紀念如此這般,林曉蠻想上前阻止,卻卻了步。
目光一行一行地掃過,卻在看到那張紙的最下的時候,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家屬簽字那一欄上,赫然簽著那個人的名字。
賀連城。
他的筆跡,她認了太多遍,仿過太多次……又怎麼會認錯?
是他。
是他親手簽下了這張紙,是他安排了這一切,是他一手殺了他們的孩子……
罪魁禍首是他……是他!
他怎麼可以?咱們可以?
她以為,就算在他那里那段時間的相處都是逢場作戲,就算一直以來他對自己都是存心利用……可他對這個孩子,多少還是存有那麼一絲心軟的吧!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紀念悲極反笑,苦笑而後是深陷絕望的狂笑。
「念念……你別這樣!」林曉蠻再看不下去了,兩步走上前去挽過紀念縴細的手臂。
頓感握在手心里的手臂顫了一下。
笑聲戛然而止。
她說話時有異于平常的沉著冷靜︰「賀連城呢?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林曉蠻一怔︰「念念,你現在的身體,不--」
「我問你,賀連城在哪里?」
聲音冷然,那看著自己的眸光森森。眼前的這個紀念,陌生得讓林曉蠻覺得害怕。
「我問你賀連城在哪里啊?!」只听她突然歇斯底里地一吼,林曉蠻下意識地松開了攥著紀念的手。
「他……他……」
「你說啊,說啊!」紀念一聲一聲揚高,氣場上已將林曉蠻逼到孤立無援的角落里。默然,她情緒似是平靜了些,蒼白的唇瓣輕啟,聲音有些輕微的哽咽︰「曉蠻姐,你從來……從來都舍不得騙我的。」
林曉蠻咬唇,她是從來都舍不得騙這個妹妹。
可……這讓她說出口,她于心何忍啊?
無耐,闔眼她坦誠相告︰「在Rich酒店。今天,今天……是他和莫妍的婚禮……」
那一瞬,紀念想,心最痛,也不過是如此了。
對這世界,她已經拿不出任何表情來了。
多戲劇的一天啊!
她躺在手術室里拿掉他們的孩子,而他,卻牽著她爸爸的遺孀走上紅毯……
話說出口,林曉蠻只覺面前的紀念像是一顆塵埃,輕到她抓不住、握不牢,好像她一秒就會飛走似的。她再次抓住紀念的手臂,苦苦哀求︰「念念,你听我一句,好不好?今天,不要去找他了。等你身體恢復了些……要麼明天,明天好不好?我陪你去……」
但見紀念目光一寒,從她的眼里,林曉蠻看不到幾個小時前還有的一絲一毫的親信來。
疏離地,仿佛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放開。」
沒有一絲情緒起伏的話語,這是她最後的決絕。
「念念……」
林曉蠻再想說些什麼,在紀念的眼神下,也都怯懦在喉間了,只能目送著她沖跑出去,自己卻再無能為力。
那縴細而柔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模糊的視線里。
林曉蠻癱坐在地板上,任憑身邊的醫生和護士怎麼勸也不肯起來。拿出隨身攜帶的手機,她撥了電話過去,電話接通,安東尼的聲音便跟著飄進︰「你那邊怎麼樣了?紀念的手術,還成功嗎?」
「嗯。」她用極重的鼻音應了一聲。
「那就好。」听到紀念安好的消息,安東尼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手術很順利了,不是嗎?怎麼你……」
「東東……念念她……她跑去了婚禮現場……」
*
*
*
草坪、彩帶、花球、白紗……
但當紀念赤著腳踩在那一片松軟上的草坪上的時候,最先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這一切都似曾相識。
好似不久以前,她也曾在這里,有過一個短暫的婚禮。
沒有婚紗、沒有捧花、沒有見證人……有的就是他那個冒牌的牧師,兩只戒指,還有那問紀家借來的地方……
那棵槐樹也還在。
「賀連城先生,你是否願意娶紀念小姐為妻,從此,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是你愛自己一樣,無論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于她,直到離開世界……」
他說︰「我願意。」
他說過的一言一語,她都清楚地記得。
怎麼他卻違背了當初的誓言,給了另一個女人這般盛大的婚禮……
遠遠地,她能看到那一襲白紗的新娘于眾人面前親昵地挽過他的手臂,倚在他寬厚肩膀笑逐顏開,在照相機里留下了一個個永恆的瞬間。
腳步堅定地邁開,她走向那婚禮現場人群最聚集的地方。
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
……
彼時,那對新人正在牧師面前莊嚴宣告。
「賀連城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莫妍小姐為妻,從此,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是你愛自己一樣,無論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于她,直到離開世界……」
話音落下,那一身華服的新郎也遲疑了。
曾有過的記憶太過深刻,以至于每每听到記憶相關的話來,腦海里都會跟著浮閃過畫面。
言猶在耳,不過是話里的女主人公換了名字。
賀連城的猶豫,讓莫妍于一眾人面前有些微窘,挽著他手臂的手也跟著不自覺地收緊,舌忝了舌忝下唇,她靜默地等他的答案。
卻是那突現在現場的縴細身影,讓全場嘩然了。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跟著移向那出現在婚禮現場的女人身上。
病號服的雅白,那張小臉的蒼白,還有她那赤著一雙腳的凝白,所有的白,在幾乎在一瞬之間刺痛了賀連城的眼。
紀念的出現,讓莫妍也是一驚,忐忑讓她不自知地捏緊了賀連城的手臂。她……不是該躺在手術室里,今天……不該是她拿掉孩子的日子的嗎?
婚禮因紀念的到訪而暫停。
但當安東尼接過林曉蠻的電話,在整個Rich上下找遍了,都沒有找到的紀念,最後找到舉行婚禮的花園時,看到紀念的身影的時候,奔波的腳步才開始漸緩。他走到紀念的身後,以一個朋友,以一個哥哥的身份,輕捏了捏紀念縴弱的雙肩。
悲慟?
他幾乎從她的臉上找不到這樣的痕跡。
只見她微微仰著頭,倨傲的下巴輕揚。在這場感情世界的最終局里,她最後失敗的姿態,並不卑微。
如初綻的薔薇,她輕笑著︰「東尼哥,幫我倒一杯酒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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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下午瓦家編輯通知說,這周六周日要日更8000(兩更)
然後七月三號滴時候,要日更一萬八(介個數字,某西也算不清楚了……)
總之,等更的筒子,可以不用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