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多吉想著他風塵僕僕地到家之後的所見,他不是沒有酸意,可是他什麼都不能說。
他是家長!
扎西多吉始終記得阿爸臨死之前的囑托「你要照顧好弟弟,你們要團結,你們只能娶一個妻子!」
扎西多吉緊緊地抱著梅拉,他粗糙的手在梅拉的臉上輕輕地摩挲,厚厚的手繭蹭著她的臉,有些微微的疼。
梅拉終于轉過身來,將頭埋進扎西多吉的懷里,怎麼也不肯抬起來。
扎西多吉臉上有了笑意,他喜歡梅拉這樣貓在自己的懷里。
他滿足地摟著梅拉,生活的沉重暫且被他拋在了腦後。
房子里傳來了悉悉索索的細想,次仁俊美隔著中間的木房,听清了,他躺在床上極力想要睡著。可是聲音還是傳進了耳朵。
次仁俊美用氆氌將自己捂在里面,可是心里總是不痛快!
次仁俊美索性起了床,推開門走進了草原。
梅拉听著隔壁的門吱嘎一聲響,她的身子潛意識地僵了一下。
扎西多吉也暫停了動作。
次仁俊美的腳步聲在草原上越來越遠,似乎消失在了某處。
梅拉的心被這腳步聲揪著,她略皺了下眉。
扎西多吉彷佛感覺到了什麼,模模她,又不安分起來。
不過他們的動作到底是拘束了許多。
次仁俊美坐在大石頭上,仰望著星空。
春末的草原上,群星璀璨,次仁俊美百無聊賴地看著,他看看這顆又看看那顆,似乎每一顆都一樣。
他想起前陣子每晚和梅拉坐在門口看星星,那時的心情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梅拉每次看星星,到最後總能靜得像水一樣。
次仁俊美盯著那些閃爍的星星,梅拉到底在看什麼呢?
他使勁地盯著星星,想弄明白梅拉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看著看著,次仁俊美眼里的星星全變成了梅拉的臉︰含笑的臉,瞪著眼的臉、薄怒的臉……
次仁俊美的心情慢慢地好了,他就那樣盯著那些變化著的臉,一直到夜深了才回到屋內。
屋子里安安靜靜,一點聲息都沒有。
次仁俊美輕輕地月兌了被露水打濕的衣裳,搓了搓手,上了床歇息去了。
梅拉此時應該已經睡著了吧,次仁俊美想著。
他不敢翻來翻去,只是平躺著瞪著屋頂,疲倦極了終于睡過去了。
梅拉一直听到輕輕的腳步聲進了屋,她才松了一口氣。
旁邊的扎西多吉早已睡著了,梅拉輕輕地翻了一下,朝向牆也睡去了。
這一夜,梅拉和次仁俊美都睡得不安穩。
次仁俊美的夢里全是梅拉和星星,一會是遙掛在天幕上的星星,一會又是梅拉的臉,梅拉就像那星星一樣,有一種遙不可及的不真實。
次仁俊美就算是在夢里,也是嘆氣。
梅拉依循著古老的習俗,先後成為了三個人的妻子。
她再也沒有時間像以前那樣有無限的孤獨,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飄乎乎的,要飄向何方,能給誰。
每一雙看向她的眼都是真誠的,也透露著愛意︰扎西多吉的呵護,次仁俊美的柔情,丁增曲扎的朝氣與坦誠,都讓她喜歡。
梅拉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為地分成了三瓣,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享受自己的那份愛,這個家因為梅拉這個共同的妻子變得微妙起來。
梅拉想起新年之後,扎西多吉與她的那次談話。
那大概是他們結婚以後,扎西多吉第一次明確而誠懇地說到家里的關系。
扎西多吉一直看著梅拉的眼楮,那眼楮里有愛、有渴望,也有懇請,梅拉正是在那樣的眼光里,終于艱難地點點頭,答應了扎西多吉要維護好這個家,要盡可能地將愛均分給三個男人。
可是梅拉能做到沒有一點偏愛嗎?
梅拉甚至痛苦的想︰「我的心呢?我自己呢?」
她一直輾轉到深夜才睡著。
早晨,梅拉第一次起晚了。
等到她慌慌張張地起來,扎西多吉早就在隔壁的房子里忙碌了,火已經燒旺了,陶罐咕咕地響著,清茶的熱氣正從陶罐里冒出來。
他們的早餐還是酥油茶加糌粑,可是酥油是剛打出來的,酥油茶就新鮮了許多。
兩兄弟談著家里的事情,扎西多吉間或會問梅拉,梅拉才會說上一兩句。
吃完早餐,次仁俊美和梅拉就出門了,行李早已經收拾好了,被扎西多吉綁在馬背上。
次仁俊美看著馬,利索地爬上去了,這是他腿受傷之後第一次騎馬,他沒有感到太多的不便,心情更是清爽起來,就像這春末夏初的陽光。
扎西多吉拍了梅拉的馬臀,馬便朝著遠處的高山奔騰而去。
這匹栗色的母馬,正是最年輕、健壯的時候,馱著梅拉,一路跑得飛快。
次仁俊美看著眼前不斷涌現的景物,熱情地和梅拉說著,他不知道,這些景物丁增曲扎早就和她說過了,語氣要詼諧得多。
梅拉笑眯眯地听著,她愛的就是這樣的山水,身邊有這樣一個男人陪著她,看盡草原上的風光……
梅拉只是在心里想著,她不是沒有痛苦和遺憾,外人看來和睦、幸福的生活,因為她的心始終只能自己牢牢控著,常會有些異常的累。
丁增曲扎傍晚回到黑帳篷的時候,老遠就聞到了帳篷里熟悉的酥油茶的味道。他的鼻翼使勁地動了動——真的是梅拉的酥油茶?
他有些不相信,可是掀開帳篷,他就看到蹲著在那的梅拉,背對著他,正在燒火。
丁增曲扎猛地沖進去,想要抱住梅拉,卻看到旁邊坐著的次仁俊美。
丁增曲扎趕緊剎住自己的腳步,朝著坐著的次仁俊美走過去︰「阿哥,你的腿完全好了?我看看。」
丁增曲扎還記得自己出門前,次仁俊美的腿上還有些青黃色,明顯的血脈不活。
次仁俊美將褲腿卷上去,腿已經好了。他得意地笑著,眼光卻瞄著旁邊的梅拉︰「梅拉照顧得好,所以阿哥才恢復得這麼快。」
梅拉轉過身來,臉有一點點紅,她站起身,端起酥油茶給兩兄弟各倒上一碗,又給自己也倒了一碗。
三人圍著一截砍得不太平整的香柏,喝起茶來。
四處都是牛羊回來的叫喚聲,熱鬧得很。
次仁俊美喝完茶就出去了,周圍的人看著他竟然沒有瘸的跡象,都很驚訝。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著醫治的情況,次仁俊美毫不掩飾地將對梅拉的自豪之情流露出來。
他大聲地夸贊著梅拉綁腿的技術,夸贊著梅拉對他的細心入微的照料,那些男人們听著,羨慕得很。
次仁俊美一出帳篷,多日未見梅拉的丁增曲扎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將梅拉摟在懷里。
外面熱鬧的牛羊叫喚聲與人們的聊天聲與帳篷內的安靜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次仁俊美高興地與他們說著話,直到很晚才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帳篷里很安靜,丁增曲扎已經睡了,他的鼾聲在帳篷里響起。
梅拉借著天窗漏下來的月光,還在忙著收拾白天沒收拾完的東西。
次仁俊美心疼地看著這個勤勞得似乎一刻也不願意歇息的女人,她好像越來越瘦了,原本豐滿的身材也縴細了許多。
次仁俊美走過去,默默地接過梅拉手里的東西,幫著收拾好。
梅拉回過頭朝著他笑了笑,這笑容在月光下帶著幾分朦朧,更有一種月兌俗的美。
經過次仁俊美此次一夸贊,梅拉懂醫術的消息也就慢慢地傳開了。
梅拉心里有些不安,自己懂得的也就是皮毛,如果真有人來找她,她該如何是好?
所幸次仁俊美說過的話,並沒有引起轟動,這些健壯的放牧人都沒什麼大病,也就沒有給梅拉惹來太多的麻煩。
時間慢慢到了盛夏,一天天地熱起來了。跟著丁增曲扎一起放牧的尼瑪熱得伸長著舌頭,不停地哈著。它濃密而長的毛發讓它對高溫特別敏感。
梅拉看著這只因為熱而顯得有些煩躁不安的藏獒。他已經三歲半了,剛剛成熟的他在這個夏天明顯的急躁。
梅拉突然想,尼瑪會有自己這麼多的煩惱嗎?
她走過去,蹲在尼瑪的面前。
尼瑪看了看梅拉,熱乎乎的氣息直朝梅拉噴過來。梅拉笑著拍了拍他,站起來。
她想起那句「子非魚」,不再去想這些惱人的問題。
人生或許永遠都會有不足的,人總會想要更好的。可是很多時候,人能選擇的也許根本就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卻又不得不去選擇……
梅拉到了三天之後,終于將亂糟糟的帳篷收拾得干干淨淨,丁增曲扎吶吶地看著被他攪得一團糟的帳篷又被梅拉整理好。
他不好意思地朝著梅拉笑。
梅拉什麼都不說,只是干著自己該干的活。
日子似乎和以前一樣,可是似乎又不一樣了。
梅拉還是那麼少說話,甚至說話之前也會看看兩兄弟的臉色。她小心而謹慎,唯恐傷害了誰!
有時誰熱烈地看著她,她也只是笑笑,並不表現出特別熱烈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