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極月已經睡去的模樣，霜辰躬身退出，輕輕地關了房門。
他是知道的，縱使在忙，每隔百年，極月一定會去一趟五芒山。起先只是遠遠地觀望，之後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步伐，每去一次都靠的更近，反噬亦更加厲害。
直到這次，極月回來的路上步履踉蹌，若非霜辰放心不下去尋了他，他怕是倒在了路上也無人知曉。
……
「主上！主上此次怎的反噬如此嚴重。丫」
極月淡然一笑，卻是滿眼的希冀，「我好像看到她了，于是便靠的近了些，險些沒有回來……」
「主上，你為何要來遭受這些苦楚？媲」
極月搖了搖頭，仍然是那帶笑的臉，「她曾承受的，比我苦楚千百倍。」
……
霜辰閉目而立，那一身黑色大氅更顯得深沉。極月做的這些，那個沒心沒肺的她是否知曉，就算是終有一日知曉了，她又會不會懂得呢？
金雞啼鳴，紅豆還在睡夢之中，身上的被子被翻然拉起，有些不快地揉了揉稀松的睡眼，紅豆吼道︰「你是想圖謀不軌嗎？」
「我約了武妖主。」玄英提著被子，氣勢洶洶地站在她床前，很是不和諧。
「哦。」紅豆一伸手，「好，我知道了，被子還我。」
玄英拉著紅豆伸出的手，一用力就將她拉到了自己近前，「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怎麼辦你還約他？」紅豆翻了個白眼，這是要她收拾殘局嗎？
玄英看她終于進入了狀況內，將被子一扔，「我原本是打算跟他打一仗，讓他輸了就交出兵權，不過我仔細想了一下，還是跟你商量一下比較好。」
紅豆回頭看看那還有余溫的床，看來是與自己無緣了，披上外衣，她邁腿出了屋子，「你確定能打過他？」
「毫無疑問。」玄英的眼楮亮的像火炬。
「反正你父君已經答應了，依靠決斗拿下他的兵權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紅豆一挑眉，「那麼現在就靠一點小伎倆激怒他，我們就大功告成了。」
見玄英出了大門，紅豆忙在後面追上，「喂，你要去哪？」
玄英在她前面走著，也沒回頭，只有聲音飄了過來，「我與他約在了他的兵營，你隨我同去吧。」
「兵營？」紅豆停住腳步，「你去送死，我可不去，我還沒活夠呢。」
玄英哪里管紅豆說的廢話，一手擒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大步流星地便直奔兵營而去。
紅豆的第一個反應是隨手拉了一個丫鬟，「你去找相國大人，跟他說少主去兵營砸場子了，讓他快點來收尸。喂，你慢一點，我不想死那麼快！你輕一點行不行……」
武妖主仍舊是亮甲銀盔，在眾妖兵妖將之中，更顯得威風凜凜。反觀他們兩個來砸場子的，勢單力薄，在這妖界大軍的面前，像兩個漆黑的小點。
紅豆忽然很想說，我們只可智取，不可強求，還是改變方案吧。
玄英站在武妖主面前，大聲喝道，「憑你一個酒囊飯袋，何以率領我妖界大軍！」回頭還不忘給紅豆一個眼神，意思可能是說，看我這句話激的不錯吧？
武妖主的眼角明顯抽動了一下，「你說什麼！」
紅豆忽然很想撲上前去，抱住武妖主的大腿說，大王饒命。但是曾經身為上神的節操將她制止了。
「我說你是個窩囊廢！」玄英又大聲重復了一遍。
那武妖主未怒，反倒大笑起來，「哈哈哈，少主是新學的笑話嗎？被最無能的儲君說是酒囊飯袋，我等還真是榮幸啊。」
紅豆眉頭一皺，剛要上前，卻見玄英笑著說道︰「那倘若你輸給了最無能的儲君，又當如何呢？」
武妖主冷哼一聲，「你想如何？」
「我要你的兵權。」玄英亦不轉彎抹角。
「你想要便能要？」武妖主屈膝踩在一塊大石之上，「你先從我胯下鑽過，給我們看看你這無能的儲君究竟無能到何種地步？」
紅豆實在看不下去，上前說道︰「要打便打，你若害怕打不過，大可以說害怕。」
武妖主斜睨了一眼紅豆，「如今是你們到我這里討兵權，不從我這胯下鑽過，我是不會同你打的。」
「只要我鑽過去，你便同我打？」玄英漆黑的雙眸布滿了陰雲。
「你若鑽過，我就給你一個敗于我劍下的機會。」武妖主掐著腰喊道︰「還不快鑽？」
武妖主的身後，是萬千的妖兵妖將，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高聲大喊著︰「鑽！鑽！鑽！」
若說當初霜辰與紅豆講那個故事的時候，她還不能理解，玄英是處在怎樣一個夾縫之中，那麼現在，她能夠切身的體會到，玄英有多麼不被人當做一個儲君。這是在弱肉強食的妖界，被極月給予最大保護的結果。
玄英緩慢地低，雙膝跪地，雙手扶住地面，一步一步地爬向武妖主。
「少主！」紅豆幾步向前，卻被身邊的妖兵妖將生生攔了下來。
「你教我成大事者，能屈能伸，這是我最後的機會，」玄英看向紅豆，那眼中的隱忍與堅定，讓紅豆心疼，「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紅豆忍住眼中的淚水，狠狠地搖了搖頭，「我以你為榮！」
玄英一生之中，從未走過如此漫長的一段路，眼前是武妖主嘲笑的臉，四面八方涌來的是他族人的嘲笑聲。可他卻從未如此堅定過，因為他能看見她眼神之中的驕傲與自豪，他記得她說過，「在你登上妖界頂峰的那一天，沒有人會記得你之前做得事情有多卑微。」
他相信她！
紅豆看著眼前那個匍匐前進的少年，她不知道他下了多麼大的決心，將一身傲骨生生放下。可是她知道，總有一天，她會看見他佇立在妖界至高的地方，俯視著今天曾經嘲笑過他的族人，受著他們的仰視尊崇的目光，只因他知道什麼是他想要的，亦沒有什麼能阻擋他去擁有這一份權利，包括了他引以為傲的自尊。
玄英從地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對著他身後狂笑不已的武妖主說道︰「拔刀吧。」
「哈哈哈，我若是說不與你比試，你又當如何？」武妖主回過身，輕蔑地看著玄英，「能從他人胯下而過的儲君，我是不會侍奉的！」
話音還未落下，一道紅色身影便立于他身前，腰間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匕首，紅豆用小的只有兩人能听到的聲音，「今日你若是不比，我便讓你血濺當場，決不食言！」
「你、你敢！」武妖主連看都未看清紅豆是怎樣過來的，對于紅豆身手，還是心懷忌憚的。
「倘若今日武妖主食言，那麼他日在與仙界的戰場之上，武妖主會不會下令沖鋒，自己反倒撤退回營呢？」紅豆用丹田發聲，用仙力將聲音最大化，響徹在整個兵營，直到四周開始議論紛紛，紅豆知道離間之計是百試不爽的，尤其是對于這群不長腦子的妖兵妖將，「想必武妖主定然不會反悔吧？」
武妖主如今騎虎難下，只得朗聲道︰「少主，倘若我傷及你的性命，可不要怪我！」
紅豆幾步退開，听武妖主如此說，她有些擔憂地看著玄英，直到看到他目光之中那傲人的自信，她知道他不會輸。
就像他相信她一般，她也相信他！
有妖族將領走過來，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圓，念咒為界。隨即朗聲道︰「在此結界之內，生死有命，兩不追究。」
妖界弱肉強食的規矩，紅豆也不止耳聞了一次兩次了，只是真的到這個時候，她反倒有些抗拒，或許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極月的心情，他對玄英傾注了多少愛，才害怕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妖界上下辱罵玄英無能，極月想必是有所耳聞的，可是盡管如此，他還是將玄英納入羽翼之下，由此可見他的愛有多麼的深沉。
玄英立于武妖主面前，在千萬的妖兵妖將面前，那意氣風發的笑容，便足以說明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他終于能擺月兌那個名為「少主」的陰影，以「玄英」之名，做他想做的事情。
紅豆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看見玄英，一個真正的玄英，一個不滿足于被保護的玄英，一個按照他自己的意志走出第一步的玄英。
倘若極月現在能看到，紅豆很想告訴他，「你錯了，唯有浴火涅槃才稱得上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