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被軟禁了。
原因很簡單也很無理,非常冠冕堂皇的說法是,她日後需得等少主處理完公事之後,再給他授課。可是紅豆心里知道,這不過就是因為少主拿著花糕等了她小半天。可偏偏他這公事,時早時晚沒個準時候,所以紅豆大部分時間都在貴妃椅上發呆。
這只小鳳凰自從有了武妖主的兵權,便開始積極的四處走動,風、火、雷、電盤踞在妖界四個邊陲的妖主也主動示好,現在兵權與防線一手掌控,他已經掌握了一旦與仙界開戰之後最大的主動權。
閑暇的時候紅豆也曾想過,這樣迅猛的讓他自由生長是不是好事,單從他軟禁她一事來看,紅豆覺得這是個很不好的先兆。
于是這個風輕雲淡,太陽當空的好日子,她又逃了媲。
檐牙錯落的角樓旁,丫鬟嬤嬤湊成一堆,一看就是有八卦可听,紅豆又怎麼會錯過。
「我前些日子進去奉茶,听他們說,少傅是仙界奸細。」一個身著藍衣的丫頭悄聲說道丫。
「可不敢瞎說,若是沒有少傅,少主府怎麼會有今日的風光。」說話的嬤嬤紅豆認識,是常伺候在少主身邊的老嬤嬤。
「我也是不信的,可是他們說少傅使得一身仙界法術,又帶著仙骨,恰逢仙界與妖界開戰之時來了妖界,還輔佐少主做出如此成績,妖主們都勸少主,千萬不要听信少傅的話,平白做了仙界的傀儡。」藍衣的丫頭越說聲音越小。
「可不是嗎,要說少傅來的這時間也是太巧了。」一旁的小丫鬟又發表著意見。
還未走出少主府邸,紅豆就駐足不前了,她確實各方面都非常符合「奸細」的條件,可是問題就在于,仙界會傻到讓一個滿身漏洞的仙來妖界做奸細嗎?她能不能說這群妖真是蠢笨如豬!
原本還想去極月的寢殿轉一轉,倏爾身邊白影一晃,邁步追了出去。尋了半天,都不見那白影的去處.
關于「奸細」一事,其實她是抱著「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想法。可是她卻獨獨忘了,這世上有種事情叫做「無事生非」。
「少傅大人,」說話的妖,削尖的臉頰,看起來就是個常年不見日光的妖,連說話都畏畏縮縮,「我等在此議事,不知什麼風將您吹過來了。」
紅豆轉臉一眼,剛還是空無一人的地方,突然冒出了好幾個妖主。
「平日里我便住在這府邸,」紅豆大方一笑,「從未見過各位,倒不知你們是何時而來的了。」
紅豆一副「老子住進來的時候,還沒有你們這些鳥人」的架勢,讓幾個妖主十分不爽,恰巧這時玄英走了過來。
「少主。」幾位妖主躬身施禮。
玄英一眼便看見了紅豆,「你怎麼在這?」
紅豆也沒做它想,「剛我看一襲白衣而過,以為是主上,便跟來看看,現下想來可能是看錯了。」
玄英眉頭一皺,臉色頓時黑了幾分,她又是出來尋他的父君,他的父君就那麼讓她著迷嗎!「是誰讓你出來的?」
他這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弄得紅豆頓時火冒三丈,「我倒是想問問,又是哪個下令說我不準出來了?」
「先前我不是同你說好,待我國事商議完畢,再去你那里上課。」
「可是少主您沒下令,說我連府邸內部都不能走動啊。」
身後不知哪個妖主的聲音,似是無意傳出又像是處心積慮,「少主現在果然是不能左右少傅了。」
玄英眸色一沉,對著紅豆道︰「你回去,沒有我命令不可亂走。」
紅豆看著玄英,久未出聲。她冷笑一聲,「倘若我沒記錯,我是少主少傅,並非是少主的犯人吧?」
「少傅如此沖撞少主,居心何在啊?」那削尖下巴的妖主又開口道。
「我是何居心輪不到你來盤問,」紅豆一甩衣袖,「與你何干!」
誰知那妖主竟然應聲倒地,一口鮮血涌出。「少傅……少傅何以出手傷人。」
其他妖主將那削尖下巴團團圍住,齊聲聲討紅豆。
紅豆斜睨了一眼,她並未動用任何仙力,這真是最低級的栽贓陷害。不屑與他們多說,她轉身要走,卻被一個身影攔住。
「你先回去等我。」以為她還要再去尋父君,玄英臉色難看到極點,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這是少主的命令嗎?」紅豆抬眼看他。
玄英緊緊皺眉,「倘若只有用少主的身份才能讓你回去,那我只能命令你回去。」
紅豆卻倏然綻開了一個笑容,而後嫣然地說︰「你真是長大了。」
最後,紅豆還是回到了她的庭院,她坐在石桌旁,想著自己來到妖界的日子。不知道是她教得太好,還是他學得太快,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是他的老師了。
他不會再來向她請教該如何處事,她也不能再教他應當怎樣對待下屬,因為當他真的成為了一只鳳凰,他便是妖界的儲君,而她只有一種身份,叫做臣。
今後不會再對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也不會再與他玩笑打鬧在一處,今後她見到他要低頭稱一聲少主,而他則回一句免禮平身。她會記得,在她離開了被困三千年的五芒山之後,她曾遇到過一個少年,那時他豐神俊秀、衣錦風流,現在他是妖界炙手可熱的儲君,而未來他當是帶領他的臣民開創一片新紀元的妖界君主。
現在,紅豆結束了自己的少主少傅生涯,她要開始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了。
玄英沒有讓她久等,很快便到了庭院。
「我不讓你出去,不是懷疑你……」他匆忙地推掉了與妖主的議事,如風如火般趕來,只是心中存著一個擔憂,他害怕她誤會。
紅豆一笑,將石桌上的小玉牌子推向他,「我知道。」
玄英看著那個熟悉的小玉牌子,那是他親手送給她的,上面寫著四個字「少主少傅」,他聲音之中甚至透露出慌張的味道,縱然極力克制,可是那顫抖地聲音卻將他出賣的徹底,「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什麼能教給你的了。」紅豆口吻平淡。
玄英看著桌上的小玉牌,眼眸之中是漆黑的風暴,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可是她卻不懂,這個小玉牌于他來說,不止是一種官職、一位老師,也是他與她之間唯一的聯系,現在她將這個玉牌還給他,是要生生剪斷這唯一的羈絆啊!
「不讓你出庭院只是怕你听到別人議論,你會心里難受。」他將玉牌推回去,「倘若你想出去走,那便想去哪都行,我再也不困住你。」
紅豆掃了一眼他推過來的玉牌,她若是再拿著這個身份,只能拖累他,牽絆住他向前的腳步,總會有好事人拿她「奸細」的身份質疑他,她不願做一個負累。于是紅豆緩緩開口,語氣平和,沒有一絲漣漪,「我已經不想再做你的老師了。」
玄英雙眸微眯,里面凝聚的風暴開始滾動。為什麼她能如此輕易的棄他而去?為什麼她能這麼平靜地說出想要離開?又是為了什麼,她甚至一絲留戀都沒有,對于他的退讓亦視若無睹?「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你又要來當我的老師?」
紅豆眨了眨眼,她知道一個好老師意味著一支拐杖,支撐她的學生學習走路,而想要真正學會走路,便是要舍棄這根拐杖的,對玄英是這樣,對有裊也是這樣,她不能永遠讓他們依靠她,因為學會走路之後,他們要自己決定他們走路的方向。
「我為了你父君而來。」
玄英那眼底的風暴終于爆發,他早就知道,她看父君的眼神,她對父君的了解,她想方設法的接近父君,無一不昭示著她為了父君而來!只是她一天不說出口,他便能繼續裝傻一天、多欺騙自己一天,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日竟然來的這樣急、這樣快、這樣讓他措手不及。
一掌擊碎了桌上的小玉牌,玄英怒吼出聲,「我不管你為了誰而來,少主少傅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看紅豆面色平靜的樣子,玄英終是將那句永遠不想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我父君不會喜歡你的,他已經有了摯愛的戀人。」
「你說什麼?!」
玄英看著紅豆那瞬間變了顏色的臉,冷笑一聲,未理會她的質問,轉身即走。
徒留下那石桌之上碎成粉末的小玉牌,被風一吹,翻揚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