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圓月佳期,美夢伊始,新娘初嫁,畫圖難足。(未完章節)
中秋如約而至,明月高掛天穹,迷人的光芒醉人心魄,姐妹們圍坐一桌,共喝茶、吃月餅、談論教坊內小道消息——總是不脛而走,嘻嘻哈哈歡快不止。輩分尚低,只能遠遠地觀望長安六艷協情郎漫步于花間幽深處,共賞月、飲酒、打情罵俏,陶醉于美好的愛情中流連忘返。
與縴迢、縴澄同桌而聚,縴迢神秘兮兮的言說︰「你們可知,趁著中秋的喜慶,咱們教坊里的紅紅仙子要嫁作人婦了!光聘禮就有好幾大箱子呢!」
「哦?可是與韋岐韋大人?真乃天大的好事呀!」縴澄道。
「自然,從此擺月兌這無聊壓抑的高牆,如一雙鷓鴣雙宿雙飛而去,唉,真是羨煞旁人啊!」縴迢繼續遙想著,「只是不知,該送什麼新婚禮物討好于她……」
「呵呵呵,羨慕,難不成爾也想盡快嫁作人婦?哈哈哈哈,不知可有心上人沒有啊?」縴澄不停地拿著她開玩笑。
縴迢羞紅了臉,與之打鬧,邊叫嚷著︰「孰不想嫁衣如意郎君,難道只有我嗎?爾不想?爾不想?對了,吾上次去領月俸,見內務局管審核賬簿的先生眉清目秀,說話文縐縐的,待人有禮溫和,是一文質書生呢!」
眾人驚奇,「果真?」
縴迢攪著手絹,「當然,騙你們干什麼,不信,你們都去瞧瞧,定會被他的氣質所折服!可是他話不多,一般人難以走近他的內心。」
「喲,爾還想走近他的內心呀?莫非暗自里已經思慕此人?哈哈哈哈哈哈。」眾人開心不已,皆暗自譏諷其言談舉止直白坦率,失女子矜持風範。
不過,內務局管審核賬簿的先生一直都是一老者,怎會突然間換成眉清目秀的書生呢?難道此人是阿姨的親信,憑關系而入?
「你們倒是說點正經的,該送什麼新婚禮物呀?」縴迢嚴肅起來,縴澄依舊散漫,「咳,當然是什麼貴重送什麼,可是咱們,哪有什麼金銀珠寶,即便有些值錢的,人家也看不上!」
縴迢不以為意,「話可不能這麼說,天下人,誰還嫌棄金銀了?爾不是有一只金鐲子嘛,正好趁此機會送出去,表達爾對她的衷心!」
「那可不成,」縴澄精神抖擻的反駁,「吾傳家之寶,怎可相送他人?況且吾與紅紅小姐也不算熟,何必費此心機。送些其他的表達一下心意罷了。」
縴迢見她無想法,便轉而詢問我,「驀秋,爾倒是出個主意呀,別干坐著,一言不發。」
吾清清嗓子,已有一條妙計涌上心頭,遂開導二人,「論起金銀,無人不愛,可惜紅紅小姐已是金枝玉葉,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應有盡有,相比之下咱們的首飾制作太過拙劣,怎可污染她的眼楮,不如送些別出心裁的禮物,博其一笑罷了。」
「別出心裁的禮物?何為?」眾人皆朝我射來新奇的眼光。
遂繼續解釋道︰「紅紅擅長唱歌,嗓音婉轉動听如空谷傳音,長安城無人不知,所作古曲——《長命西河女》更是佳品,爾等可以練習一番,親自唱給她听,定會使她眉開眼笑,說不定,還會指導爾等呢!」
「此法可行,既別具一格,又能博君一笑,比送家傳金鐲的主意高明多了!」縴澄贊同,瞪一眼縴迢,氣哼哼的朝別處看,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喃喃自語「小氣鬼,不就是個破鐲子嘛,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來!」
對明月抒懷,身處來府的母親,是否也是如此,與姐妹們一同賞月、吃月餅,吟誦閨閣女兒感興趣的趣事?身處桃花源的家人,願爾等中秋快樂。
新婚禮物,吾已有一計,作一長卷美人圖相送,定會使其愉悅。
第二日,中秋佳期的喜慶還在空氣中彌漫著,天未亮就被號角叫醒,為即將出嫁的張氏紅紅張羅嫁妝、行頭,頓時娉裊閣變成一汪紅色的湖泊,丫鬟們張燈結彩、忙里忙外、焦頭爛額。楚妍姑姑顧不上看管吾等新人,指揮師傅給新娘量體裁衣、教授規矩,嗓音沙啞也不停下來喝口茶水,運籌帷幄大小事務如一營帳軍師。
福熙堂內,阿姨一邊品著香茗——西湖龍井,一邊翻看著賬冊,一旁的香爐升起裊裊香薰,沁人心脾。玉池速速進門,行禮,阿姨覷一眼,即坐起來,道︰「可打听到柳驀秋送何新婚之禮?快快奏來。」
「是,其發揮特長,依舊作美人圖相送,還是長卷,共五福。」
「哦?幸虧沒出些個餿主意,髒了紅紅的眼楮。美人圖嘛,嗯……爾去通知內務局,備好上等的狼毫、顏料、墨汁、宣紙,等柳驀秋來用。還有,派管賬簿的書生鐘林夕與之一同作此畫,將此畫卷增至十幅。呵呵呵,此乃柳驀秋與之首次相見,既可共繪圖,又可借此閑聊談心,真是一箭雙雕的計策!快去分配吧!」
是。玉池提起裙角飛也似的辦事去了。
吾渾然不知,玉階、玉簪依舊晝出夜歸,哪房的事兒多去哪房干活,這幾天在娉裊閣忙得心力交瘁,加之伙食不飽,腰肢又瘦了一圈,接近如趙飛燕一般——體態輕盈能作掌上仙舞,吾看在眼里,急在心頭,除了給她們從廚房賺些魚肉來補補身體,也無計可施。
研磨、鋪紙、繪畫,一幅又一幅,皆不稱心意。紅紅恍若天人,尋常丹青怎可繪其姿態?懊悔修翾叔叔教授丹青時,吾只顧貪玩兒不思進取,釀成今日江郎才盡之境況,嗚呼哀哉!正巧,玉池敲門,道︰「驀秋姑娘,阿姨知爾要為紅紅小姐繪制美人圖,特囑咐內務局把上好的狼毫、顏料、墨汁、宣紙備下,又怕爾獨自繪畫無靈感,特派書生鐘林夕與爾共繪,此時他正在內務局的書房里等爾呢,快快隨吾去吧!」
「果真?」吾心下歡喜非常,阿姨心細如發,竟連這些都能想得周全!遂風風火火地隨她而去,奔至內務局書房。
「到了,驀秋姑娘請入。吾還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了,告辭。」行禮拜別,心下納悶兒,玉池嘴角的笑意緣何如此蹊蹺?似鴻門宴一般,鐘林夕到底是何方神聖,惹得阿姨垂憐?又不知其畫技、心智如何?
帳幕因風而起,淡淡的墨香飄之入鼻,一白衣男子站于書案旁,正在研磨布置畫卷,既然是阿姨的命令,吾怎敢違抗,快步上前,在筆洗里盛滿清水、潤狼毫、擠顏料,男子抬頭,見吾,雙目一亮,急忙作揖,「鄙人姓鐘名林夕,乃長安秀才社內一士人,在此教坊打些零工,賺些銀兩,今日姑姑吩咐吾與驀秋姑娘共為紅紅小姐繪美人圖一幅,斗膽問一句︰請問您是驀秋姑娘嗎?」
「是,久仰吳公子美譽,今日一見,果然氣質月兌俗。不知您可有想到繪圖的妙計?吾作五幅畫,每幅各有不同景致,若差強人意,望公子指點迷津。」
「哪里的話,吾與子共繪制,互相切磋,共同研習,來,請先作一幅,吾稍後跟進。」恭敬不如從命,吾先用粗毫飽蘸墨綠于宣紙繪出龍舌蘭輪廓,再用細毫稍蘸青色于龍舌蘭輪廓修整;始皇帝愛仙女固千百年來女子飄飄若仙,紅紅身著錦衣華服,披肩極地,遙望著盆中蘭花,微笑著見蝴蝶、蜜蜂嬉戲其間,題詩曰︰蝶舞蜂鳴蘭花間。繪畢,將狼毫讓與林夕,其胸有成竹,繪一舞台,刷刷幾下,一紅衣女子起舞躍然紙上,題詩曰︰舞幽壑之潛蛟。吾當即對出下句︰「棄孤舟之嫠婦。」其急忙擺擺手,「唉,姑娘,人家大喜的日子,你怎說些不吉利的話。」吾先是一愣,繼而明白其意,下句,絕不可寫,‘嫠婦’俗稱寡婦,紅紅大喜之日,說這些傷感之語作甚,于是給掌嘴,「都是吾之錯,吾之錯。」
他得意的一笑,欣賞著兩幅畫,道︰「爾用心良苦,筆法精細,繪此美人端莊嫻靜,乃木頭美人;吾筆法大氣,雖不細致,但是氣勢輝煌,乃靈動美人也。」
吾見敗局已定,只好抱拳,「驀秋遜于公子,公子筆法真乃鬼斧神工。」
「唉,只作一幅,何必自輕?呶,再來。」
吾接過狼毫,略一思索,于熙熙攘攘的大街——庸脂俗粉間繪紅紅美狀,題詩曰︰萬綠叢中一點紅。其毫不緊張,接過狼嚎即繪一片冰雪蒼茫間,一美人攜一筐煤炭搭救貧寒瑟縮之人,題詩曰︰萬雪叢中送黑炭。
繪罷,大笑︰「哈哈哈哈,驀秋姑娘,只有美景美人是不足夠的,只有心靈美才能凸顯人性光輝。」說著就要把狼毫讓與我,吾推月兌,「還是公子先繪制吧!」
他眉頭緊鎖,繼而潑墨,只見廣寒宮內,嫦娥正在撒食喂養玉兔,題詩曰︰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吾見蒼穹明媚,憶起鵲橋仙傳奇,當即繪制一座由喜鵲搭成的橋,一邊是織女、一邊是牛郎,二人情深意濃相聚,題詩曰︰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其見狀眼前一亮,抱拳曰︰「姑娘此局勝出,吾甘拜下風。」
第四幅,吾作一雙雎鳩,雌鳩于右枝頭,雄鳩于左枝頭,二鳥互相對歌,情深意切。其作一雙鷓鴣,于天黑際雙雙歸巢,二圖不分伯仲,皆祝福紅紅夫妻恩愛,天長地久。
第五幅,其作紅紅回眸一笑百媚生,傾倒天下須眉,題詩曰︰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吾作驚鴻一瞥似天人,顧眾生,唯有此女心智成熟,題詩曰︰淡泊名利,寧靜致遠。
繪畢,共五局,吾勝二局,其勝二局,平一局,最終打個平手,不分高低上下。其仰天大笑,「許久沒有這麼高興了!今日比試,吾與子使出渾身解數,最終打個平手,可歌可泣呼!」
「許久沒有如此暢快淋灕的比試,真乃絞盡腦汁繪出此卷!」吾亦喜。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內務局頓時打破死氣沉沉,熱鬧非常,眾人贊不絕口,皆嘆︰「妙哉,妙哉!」吾與吳公子蓋上篆印,師傅將此長卷畫裝裱起來,又用紅布包裹,吾等胸中成就感此起彼伏,洶涌流動。
「吾住斷橋殘雪僻靜的清雅閣處,公子若有何見教,皆可派人通傳一聲,吾定當鼎力相助。時候不早了,吾必須去撫弦樓舞訓,告辭。」
吾前腳剛走,因阿姨關心此番撮合是否成功,遂派遣玉池來尋了吳林夕去福熙堂回話,男丁搬著裝裱好的畫兒,送交阿姨審查。
時,福熙堂外駐守兵卒、隨僕,霍慈珍正在接見貴客,乃長安市令——宗楚客,官從四品,雖沒有太守(刺史)、其下屬官僚上佐(包括長史、司馬)、判司(包括司功、司倉、司戶、司兵、司法、司士六參軍)、錄事參軍位高權重,但是市令乃唐代專門管理市場的官員,稅賦、市場制度皆由其專管,所以霍慈珍與之交好,可以為萬紫千紅樓省下許多稅銀。
宗楚客,乃當朝宰相宗秦客之弟,公元689年,在武則天的授意下,時任鳳閣侍郎(中書侍郎)的宗秦客,制作了12個新字,包括「照」、「天」、「地」、「日」、「月」、「星」、「君」、「臣」、「載」、「初」、「年」、「正」,即所謂則天文字。在公元690年—705年的武周王朝使用。公元690年九月十二,武則天迫使兒子唐睿宗退位,自稱聖神皇帝,建立武周,以鳳閣侍郎宗秦客檢校內史,宗秦客私下請武則天改換朝代,所以首先任內史(中書令)。宗楚客依靠兄長之勢,成為長安市令,也算因站對政治立場——擁立武則天為帝,而平步青雲。此人正處春風得意之時,霍慈珍與他走得近,也是一保全自身榮華富貴的妙計。
鐘林夕垂首等候在堂外,知堂內貴客身份,心下開始發涼,兩腿不覺顫抖,非害怕官員,而是懼怕官員手中所掌握的權力——由至高無上的真龍天子所賜予的寶劍。吾寒窗苦讀十余載,非僅僅如女子一般——學得琴棋書畫下嫁如意郎君,而是學成文武藝,賣身帝王家,從此與皇權掛鉤,處理國家政要,日理萬機,方才算實現人生價值。萬紫千紅樓乃長安城第一教坊,不僅指這里的女子超凡月兌俗,連教坊的背景,都如此宏大。原以為無所謂的零工,沒想到是天大的幸運!若得宗大人賞識,那麼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宗大人啟程。」听此,眾人條件反射般跪地,「恭送大人。」鐘林夕撩起眼皮瞅一眼大人,又急忙低頭,鐘大人上轎,浩浩蕩蕩而去。
玉池小跑至霍慈珍面前,「回稟阿姨,鐘林夕已完成畫卷,此刻堂外候著呢。」
「宣。」霍慈珍威武,揮一揮衣袖,鐘林夕就急忙提起衣襟趕往堂內。
「鐘林夕拜見阿姨。」
「不必多禮。此畫,果然非凡品,爾與柳驀秋非丹青師傅,卻能有如此想法、技藝,已屬不俗。起初這兩幅,她遜于爾,而後,她被激發出斗志,勝于爾,爾等算是平手。吾最喜其中雪中送炭、鵲橋相會、雙雙鷓鴣、驚鴻一瞥,驀秋筆法清麗細精,爾筆法遒勁有力,各有千秋,作為新婚之禮送與紅紅,恰當妥帖。此任務完成的極好,不知爾想要何種賞賜?」
鐘林夕行禮,一字一頓的道︰「吾受您之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唯有一事,望您成全。」「何事?」慈珍瞪大雙眼,「莫非,你想娶驀秋為妻?哈哈哈哈,驀秋吾自有用處,若爾想求她為賞賜,那是不可能的,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非也,柳驀秋既為教坊女兒,就要行教坊規矩,吾何德何能求她為賞?吾十年寒窗苦讀,不過希望作百姓父母官,您在長安城德高望重,結識眾多高官,若能給予引薦,吾願肝腦涂地報答您的知遇之恩。」
慈珍愣住,望著眼前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半晌,才回過神
來,「呵,倒是吾小看爾了,爾志在四方,絕非尋常貪圖享樂的男兒,溫柔鄉乃英雄冢,對爾,卻不適用。爾的志向非同小可,也不是吾一句話就能說了算的,還需自身本事。」
「林夕請阿姨指條明路,若他日能雲開霧朗,無論何事,只要非謀財害命、殺人放火,皆可為。」
「果真?爾等才學,所做詩篇,氣勢恢宏,若不為官,的確屈才。既然爾心意已決,吾不妨道明意圖,之所以錄用爾為教坊零工,非天上掉餡餅,而是吾想借爾之力,令柳驀秋對男子愛情心灰意冷,乖乖的臣服于吾腳下。而爾,需要做的,先是令其愛上爾,望作爾一世之妻,白頭偕老;然後爾再奔前程辜負于她,令其心碎,方才覺醒知世事。爾能辦得到嗎?」
「這……」林夕遲疑著,柳驀秋的音容笑貌不斷閃現眼前,其樸實無華,不像一般女子整日花枝招展月復內空空無詩書,其有氣節、節操不施媚挽留客人,其自尊自愛不委身于風流男子,其心胸豁達善良不與小人一般惡斗,與世無爭,不追名逐利,此種舉世無雙的女兒,偏偏身處教坊,連阿姨都要算計她,用計使其絕望賣命……
既然無法拒絕,干脆尋個理由推月兌,「驀秋姑娘怎會鐘情于吾等無權無勢的窮書生,吾盡力與之相處,若不得其愛,辜負您一片美意,還望您開恩。」
「呵呵,一定,一定。」
「告辭。」鐘公子拜別,步態顯出陣陣怒意,呼呼而去。
玉瑰為此心憂,道︰「阿姨,咱們是不是看走眼了?當尋一忘恩負義之人,辜負柳驀秋,此人心有正義,怎忍心拋棄女子?」
「呵,吾所尋之人,就是此人——不為權勢行苟且之事。也唯有正義之人,才能博柳驀秋一愛。他拒絕拋棄柳驀秋,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憐惜此女子。那麼二人相愛之時,也就指日可待了。咱就等著坐收漁翁之利吧!哈哈哈哈哈哈。」
吾等在撫弦樓堂外排練,紅紅的侍女玉姝來報︰「吾家小姐收到畫卷,合不攏嘴,為表心意,專門派吾來請驀秋姑娘去吃酒,望姑姑成全。」
楚妍卻不依不饒,辯駁︰「長袖善舞培訓未成,大婚之日此等歌伎皆要趕往韋府歌舞助興,驀秋舞尚未練成,怎可棄之半途而廢?多謝紅紅小姐美意,請回吧。」
玉姝口齒伶俐,見姑姑不肯通融,便氣她︰「吾家小姐再有幾日就要出嫁,若姑姑此時阻攔,是否有妒才忌能之嫌?」
「好啊,你倒是問一問咱們姑娘,願不願讓柳驀秋獨自前去吃酒啊?姑娘們,吾問問爾等,願不願讓柳驀秋去呀?」楚妍姑姑運用群眾力量,驅趕玉姝。
「不願意!不願意!吾等不願意!」底下女兒如商量好了一般,一起喊道。楚妍得意洋洋的望著玉姝,似乎在說︰看吧,這是爾自取其辱,爾以為柳驀秋會感激嗎?相反,她會因此而生恨的!在眾人面前出此洋相,吾看敢違抗之人——柳驀秋、爾,情何以堪吶!
吾上前規勸玉姝,「姑姑還是早些回去吧,娉裊閣忙,需要人手,無需在此干耗著。吾謝謝紅紅小姐美意,若得空,定親自登門拜訪。」
「好吧,這批歌伎是什麼貨色,刁鑽刻薄、心胸狹隘、見不得別人一點好。姑娘珍重,吾先回去干活了,告辭。」
快步回列,眾女皆露出得意的笑容,小聲嘀咕︰「怎麼樣,不順心了吧?吾等費力練舞,爾獨自去吃酒聊天,想得美!怎麼可能的事兒!哼!」
姿色欠佳、數年未吸引到客人的蕤雪對旁邊的姐妹說︰「呸!賤人,憑什麼好處都讓她得,霍阿姨偏心,就知道袒護她,憑什麼都是新丁,她就單獨住一幢小樓,咱們就得幾個人共擠一間房,她就有丫鬟伺候,咱們就是靠自己,論起資格輩分,她還沒有吾入教坊早呢!瞧她那個傻樣兒,驕傲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小點聲,別讓她听見。」
「听見怎麼了?吾還怕她不成?吾又沒有得罪她、沒傷著她、也沒惹著她,是這個賤人先詆毀吾等,見著吾便數落吾,見著吾便數落吾,處處愛搶風頭、邀功行賞,憑她也配!可憐她作甚!」蕤雪毫不退讓,步步緊逼。
排練繼續,蕤雪的尖酸刻薄刺痛吾心,原以為姿色容麗之女子多蛇蠍心腸,沒想到相貌丑陋如她一般的女人,更是迫切地謀求金銀珠寶、名利權勢。原來玉階、玉簪曾經規勸吾遠離此人的話皆屬實呵。
天色漸暗,拖著疲憊的身軀回清雅閣,階、簪尚未還家,吾去膳房領食,恰巧踫見蕤雪,對其惡毒字眼不加理會,放下食盒去浣處洗手。歸來時,食盒竟已不翼而飛,在膳房找了一圈也未曾見到。悻悻地領些下等餐食——素餡包子,還是好幾宿之前的。吾等腸胃疲弱,怎吃得這些!蕤雪見吾心不甘情不願,遂呵斥︰「有本事就留住客人,共享美食盛宴,沒本事就安心啃包子饅頭,別在這兒耍威風,哼!」
吾繼續保持沉默,只把這些話當做耳旁風,吩咐廚娘;「請助吾留心餐盒去處,清雅閣物力維艱,再無第二個餐盒了。」轉頭,見蕤雪已消失在夜色中,事有蹊蹺,吾之餐盒,莫非是被其扔在何處?心下滲出涼涼的一層汗珠……
與此同時,繁華的來府,花容緊蹙,晚膳皆食新鮮的螃蟹,肥美異常。踩雲齋外堂,慕拎起一只蟹腿,細細的打量其肚皮一番,判斷出乃雌性,便迫不及待地剝殼享用。嬋娟夫人忙著給她拭去嘴角的飯渣,邊囑咐︰「慢點吃,慢點吃,別噎著。」她毫不在意,火速的吃完,擦一擦嘴兒,推開夫人的手絹,皺著眉頭︰「娘,孩兒都多大了,還用你教?別把人家當小孩子行不行。」又拎起一只螃蟹,三下五除二扒開肚殼嚼起來,夫人笑著︰「爾在娘的眼里,永遠都是小孩子,即便翅膀硬了,也是雛兒,哈哈哈。」
侍候在側的丫鬟見其吃相粗獷,不禁用手絹掩面偷笑。夫人食不多,皆是清淡的素菜,碗碟雖不華貴但是極其別具,菜式雖不名貴但是常言道︰「清茶淡飯,頤養千秋」,食畢,便去內殿誦經念佛。慕飽餐一頓,拍一拍肚皮,滿意的笑了。徐步至內殿,見夫娘親正跪在地上吟誦佛經,檀香裊裊,籠罩著其瘦弱的身軀,宛如寺中尼姑。長長的打一個哈欠,擺一擺手,「唉,無聊煩悶,念這些佛經,有何用處。不如去松鶴台尋鴻纓兄長,共閑談喝茶,打發長夜寂寞。」
時,鴻纓正在研習軍書,雖身處太平盛世,但居安思危時時不忘戎馬倥傯,常聞雞起舞,練習騎射,困頓之時,走近窗口,見明月皎潔,遂吟詩︰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乃東漢才子曹植之《白馬篇》呵!好男兒志在四方,絕不可因兒女私情誤終生,馳騁疆場殺敵,心系國家、民族的危亡,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乎!吾雖已退出軍營為平民,但是回想營地往事,依舊熱血沸騰。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慕大搖大擺的進門,咋呼︰「兄長,吾老遠就听到爾在吟詩了呢!呵呵呵呵,爾等人,非吟詩就是念佛,真真迂腐無聊至極!何不月下酌飲,暢所欲言?」鴻纓見其絲毫未顧慮男女授受不親,未通傳一聲便闖進來,心下絲絲不情願,但亦無可奈何。只道︰「慕姑娘來了,快請坐,青黛,奉茶。」青黛撇撇嘴,板著臉去備茶,慕知其不甘心侍奉自己,遂朝她扮鬼臉、吐舌頭,壓一壓她的傲氣。
「大哥,今秋剛上市的螃蟹,不知爾可嘗過否?吾今晚食了整整一盆,至今打嗝滿嘴還是螃蟹味呢!哈哈哈哈哈。」
鴻纓被逗笑,「爾喲,真是不知羞,絲毫無女子矜持之態,橫沖亂撞、說話不知分寸,真真像個假小子!」
「是又如何?吾心胸坦率、直言不諱,乃大唐奇女子,爾緣何用條條框框壓制吾?笑不漏齒、食不出聲、步態搖曳、手不釋卷,娘天天教,可是吾回回忘,從不放在心上,哈哈哈哈哈。」
青黛奉上香茗,鴻纓見侍女淑雅有態,又見其抖著腿歪著頭,遂無奈的搖頭,勸誡︰「爾總是如未長大的孩童,嬉戲玩樂,不分輕重,如此下去,誰家的公子還敢娶你啊!」
「哼,吾才不嫁呢!這些紈褲子弟各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對稍有姿色的女子,便不懷好意,意欲行周公之禮,失去新鮮感之後便拋之棄之,只有愚昧、愚蠢的女子才願意搭理他們呢!」
鴻纓爽朗的大笑,連青黛都忍俊不禁,遂夸獎道︰「慕小姐好眼力啊,字字珠璣,僅僅幾句話,就把千百年來男歡女愛之事總結得如此透徹!哈哈哈哈!」
「哈哈哈,瞧您說的,吾都害羞了!哈哈哈哈……」
鴻纓心想,莫怪慕如假小子,其心地純善、開朗活潑,總能給眾人帶來歡聲笑語,沖一沖這世間的陰險殺戮,而又何厭乎?
秉燭下棋,一直到後半夜,鴻纓才略勝慕,分出伯仲,困意席絹眾人,慕伸伸懶腰,「啊,大哥,罷了,罷了,吾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今晚算作敗給爾,明日再戰吧,告辭,告辭。」因未攜丫鬟隨從,青黛便打著燈籠送其回住所——瀟湘榭,扶其入榻,月兌掉鞋襪、外衣、卸下簪釵,正在此時,慕翻身,懷里抱著錦被,說了一句夢話︰「哥哥,吾願作您的妻子,您不要娶妻,不要。」青黛受驚,安置妥當之後才離去。
一路上疑惑不已,哥哥?何人?慕小姐共有六位哥哥,可是,可是這些都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啊!嫁之為妻?豈不令天下人笑話!況且,府里的夫人,熟會同意呢?將來生的孩兒,也定是天生殘疾,此事豈非**之戀?若傳出去,真真滿城風雨!還是自我安慰,說不定,她戀慕自己的表哥,或者其他人而已,不用太過擔憂。
惶惶回到松鶴台,鴻纓正打著燈籠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自己歸來,一道閃電瞬間劃過腦海,莫非,莫非,慕嘴里念叨的哥哥,便是自家公子?其思慕少爺已久,固時常糾纏他陪自己玩耍?離真相越近,反而越覺驚惶害怕。
燭火在鴻纓臉上交相閃爍,他渾然不知世事,只心系青黛,「怎麼去了這麼久?吾擔心爾安危,固出來瞧瞧,幸好,安然無恙,快去就寢吧!」
「是。」青黛從未覺得自家公子如此陌生、如此愚鈍。自侍奉公子以來,其文采、德行、遠見、劍術,皆在自己眼里;雖身為丫鬟,但是如同影子一般侍奉左右,他的一言一行皆在自己心里,天下孰人不愛如此男子?又有孰人不想令此男子為夫?己身微薄,不敢高攀,默默地看著,已心滿意足。直至今日才知,慕思慕公子良久,而公子只是不知。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清雅閣外驟起西風,吾听風而枕,望一望旁邊的階、簪——睡得極為香甜。吾不能保護她們,又見不得二人在下人房里受苦,因此令其與吾同睡一床,既暖和,又可打發長夜寂寥。林夕,確實一好男兒。才學、丹青與吾不相上下,今晝日過招,酣暢淋灕,可是其不甘心為平民,有錦繡前程要奔,一心想做大官,若與吾交好,吾豈非耽誤其前途的罪人?君子之交淡若水,若其有難處,吾可助,如此作一知己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