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書店的店主,也是個一位愛書之人。不像許多開了書店卻不愛書的,不通禮儀,缺失涵養,一味只知拿著聖人教化謀財取利,著實面目可憎。
店中的這位老板娘,白淨圓臉,神態和煦悠閑,身材也微微有些發福。端坐在書店一角的茶幾旁,一手舉書,一手拿把南瓜蜻蜓紫砂壺,自管自品茗看文章。
客人進來她也不上去搭理,有人要買書,她才勉強放下這兩樣,起身去收銀子。若有那在店里看便宜書的,只要安靜不吵鬧,她也不管。客人來了又走,方秀才就這樣拿本書站著,和店主兩下相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少年女子步履輕快踱了進來。
方秀才讀書讀得入迷,並沒有覺察有人進店。一陣異香撲進鼻子,方秀才覺得好聞,多嗅了幾下,抬頭去看來源。才見到新進來那人,卻又是酒樓里見過的那個女子。方秀才實在沒法把秦小豬和這里聯系在一起,不由皺眉,轉身把後背朝向那人。
那人走過方秀才後,到了一排山水游記架子前停下。也找出一本書,在那里安靜翻看。方秀才便也慢慢忘了這人存在。
又過一會,突听到門外有人大聲喧嘩吵嚷。這吵嚷聲越來越大,竟是一路往這間書鋪來了。緊接著,一個細長身子、青白臉的女子跌進店來。那人腳步不穩,落地就跌了個跟頭,險些撞著畫案,竟是被人下力推進來的。
屋里三人被打擾,只得從文字上移了目光,抬頭去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那女子身後,跟著就進來一個五短身材,形容粗壯的男子,懷里還抱著個未滿周歲的嬰孩,其後還有兩個小小子,和一起子看熱鬧的閑人。一時間店里男子叫嚷,嬰孩哭鬧,女子低聲討饒,閑人們相互議論。把這人間仙境一般的小書鋪子,生生弄成了菜市口趕集做買賣一般。
店主也再坐不住,起身迎向那伙人。
那先前跌進來的人,店主也認得。是這里的常客,是本地書院里的生員,姓沈名茂德,字致遠。幼有慧名,七歲能詩,卻生在破落人家,父親是個病秧子,母親嗜賭。這沈茂德因著才名,竟被她母親拿去八字,與那市井屠戶換好處,定了門女圭女圭親。
幼時不曉事也就罷了,但長大成人,沈茂德如何願意這門親事。那屠戶一家眼見得沈茂德進了郡學做生員,哪肯放著到手的秀才媳婦溜走。拿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壓迫沈秀才。大義在前,沈茂德只得就範,拖拉到前年,方與與屠戶之子竇大碗完婚。
成親之後,二人志趣不同,說話常是雞同鴨講,倒叫鄰里看了許多笑話。沈秀才不事生產,只每月從學里領些米糧,也叫竇大碗折騰回家換做銀錢,充作自家私房。
沈秀才日子苦悶,心情郁結。她原就喜歡到這家書店來看書,成親之後,來得更勤。只是以前多看經史子集,如今卻愛看話本雜記,神仙方志了。閑書雜書看的多了,無心向學,功課上也拖沓起來。月考、季考、歲考,先後失利。從一等廩生降到了二等,又從二等廩生降到了增生。
竇大碗再沒廩糧可賣,又見沈秀才降等大不如前,也就漸漸對她失了尊敬,呼喝打罵如同家常便飯。生了女兒後,越發在沈家作威作福。將沈秀才家三個,也當他帶來的那些個僕役一般。沈秀才的娘只要得了銀子,叫做什麼都使得。沈秀才的爹身子骨不好,為著老爹,沈秀才也只能對竇大碗百依百順。
只有一樣,沈秀才愛讀書,以往還能把多余的廩米拿去換錢買書,如今這項進項也沒了。她常來這家書店,與店主熟悉。便開口求了店主,以抄書抵價,賣些書籍與她。
店主也喜歡這位客人,知道她如今困厄,也願意幫她,便一口答應了。沈秀才得閑便來這里抄書,她多年寒窗飽讀詩書,書法寫的工整漂亮。雖然手抄書比印制的書籍要貴上幾分,可真正愛書懂行的,還是願意買沈秀才抄寫的書籍。
一來二去,沈茂德也賺了幾本書錢。這錢到她手里捂不熱,轉眼又還給店主換成了書。沈秀才不敢把這些書往家里搬,統存在書院里。便是帶了回家,也要妥當藏了,不叫那人看見生事。
昨日秋闈歸來,家中只得老爹一個,她那賭鬼老娘又是一夜未歸,不知道在哪處混場子。至于竇大碗和女兒,早帶著伺候他的那兩個小小子,去屠戶家住去了。
沈秀才眼前清淨,有心犒勞自己,翻出一本新買的精裝話本看。她看書看得高興,撐不住疲乏,最後懷抱著寶貝書沉沉睡去。也是一覺睡到今日響午,那竇大碗卻突然回轉,看到了她的新書
沈秀才就此倒了大霉。方秀才席間吃酒的時候,沈秀才正被竇大碗揪住耳朵,跪在地上,交代那本書的由來。見她咬死口不說話,竇大碗又叫一個小小子去書院里,翻撿沈秀才的包裹用品;一個在自家翻箱倒櫃。沈秀才攔阻不得,這一查找,就找了個正著。
沈秀才的書全部被竇大碗收繳。這竇大碗也知道書本金貴,見有那麼多,他便似看到了白晃晃的銀子放在面前。把沈秀才的老爹拉出來,一旁站著,逼問沈秀才這些書是哪里來的。是偷是搶交代清楚,若是真金白銀買來的,那買書的銀子又在哪里。
沈秀才見不得老爹跟著受連累,一時意氣,說了實情。竇大碗一听,這還了得。這麼大筆的銀子,他竟然都沒經手過。全換了這堆吃不得用不得的東西,真是浪費之極。于是大罵沈秀才,窮儒酸丁,平日不賺錢養家,指望他的嫁妝過活。得了銀子,卻私下昧了,竟買這些無用的死物礙眼。
說到後來,便拿了沈秀才,抱著丫頭。親自押到店里來,要討那些銀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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