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微波盈盈,蕩起一層層水蓮,淹城的秋天,是寒冷的,岸邊的女子,在秋風中越顯輕泠。青衫微微飄動,青絲落于背後,不曾看見她的容貌,也不清楚她的心思。停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心里萬千感慨,「天意弄人事難料,匆匆交錯恨無盡。魂縈夢牽清蓮影,輾轉相思盡成空」,此時,眼中的她,多麼的淒涼,讓人憐惜。「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走上前,接上她的詩。
女子听到聲音,轉身,盈盈的眸子看著眼前的男子,有瞬間的迷茫︰「還如當初不相識!」那迷茫稍縱即逝,雙瞳似水。
男子眼光注視著女子︰「你可曾後悔過?」
女子又轉身看向湖面,剛平復的心緒,又被攪亂,思緒萬千︰後悔!自己也曾問過自己,在被桃兒高抗的質問,在被眾人用鄙夷的眼光瞧著自己的時候,想過,自己是否後悔。是亦或不是,卻總不曾得到答案,或許,心里早已有答案,只是,旁人都不曾懂得。但,如今,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丹唇微啟,緩緩的開口︰「你知道了?」如果他都知道的話,那他們也亦知道了。是自己太天真了,這事,肯定已沸沸揚揚,這是淹城,廣陵的淹城。淹城雖大,可這能為眾人閑茶飯後樂道的事,怎能不眾所周知,這就是世俗,自己也不過是世俗中的一粒塵埃。
男子在心里微微的嘆息,並沒有回答。
岸邊的男子與女子,看著平靜的湖水,都沒有打破此時的沉寂。天氣漸暗,秋風呼呼,淹城的秋天,是冷的。
女子的裙衫微動,看著女子單薄的衣衫,男子微微的嘆息︰她本該是淹城最矜貴的女人!「外面天寒,回屋在說。」說著,徑直走向木屋,彷如自己的家。走到門前,看著門前的星辰花,心里一陣惆悵︰自己是羨慕的,一個女子能為一個男子淪落至此,那個男子該是多麼的幸運。只可惜,自己不是那個男子。「我帶了酒,今日你我痛飲一杯,也好暖暖身子。」
微風吹向她,發絲輕輕飄起,看著前面的身影,也跟著進了木屋︰從什麼時候開始,淹城第一公子,竟成了這里的常客。
男子走進木屋,把酒放在八仙桌上,點燃桌上的燈油,木屋一下子亮堂起來,也帶走了不少涼意。
女子進了門,看著亮堂起來的屋子,身子有了些許溫度。站在門邊,手握著門,猶豫著要不要關門。
「名動淹城的寒二小姐,竟也會在意這些繁文縟節。」男子看向女子,張口道。
女子听到這話,手微微顫動了一瞬,她知道,男子並沒有半點嘲笑的意思,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總是默默的幫著自己。只是,听在心里,卻有一絲苦澀的滋味,薄唇微抿︰是了,在別人眼中,自己已經是一個沒有貞潔的人,自己連名節都不曾在意,又何必在意這些。沒有在猶豫,門輕輕關上。
男子看著女子的動作,嘴角揚起,微微的搖頭。
屋里確實比外面緩和許多,女子轉身,看向男子,對男子說︰「我去備些菜肴和點心。」沒有多余的話,他們之間從來都不需要多言。
女子拿來一碟花生米、一碟杏仁和兩個杯具放在桌上,把酒倒進酒瓶里用開水熱上,轉身進廚房忙碌著。
男子拿起杯子,自倒了一杯酒,看了一眼女子忙碌的身影,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她後悔與否,他是知道的,門前的那些星辰花,被那麼悉心的照料著,他怎能不知!星辰花又名勿忘草,本是粗俗之物,卻偏偏有個美好的事故。只是,依然想要听她的答案,想要從她的眼中找到一絲的悔意,或許如此,心里的惋惜才會少點。對于此,有羨慕,有惋惜,也有嫉妒︰論身世,自己是墨家唯一的嫡子,雖不能說是富可敵國,卻也算家財萬貫,在淹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世家;論才華,自己是名滿廣陵的淹城第一公子,書香門第,不能說才高八斗,也已然學富五車,才華橫溢。然而,她的一句「我看不上」便把他拒之門外。而他,只是自己的書童,在別人眼中,是個下人,前途渺茫,即使平常女子,也極少看得上,何況是她,廣寒家的二小姐,淹城最顯貴的寒家,唯一的嫡系血脈。但,情只一事,往往說不清、道不明,在她的眼中,他獨一無二。作為他的兄弟,能得到一個女子不論身世,不論名利,不記後果的情,該為他高興的。雖然,他是自己的書童,但,從來沒把他當下人看待,從小到大,他都是自己的朋友,兄弟。如今,為了這份情,他了無音訊,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她,亦如此,曾經的驕縱不在,卑微的甚至連出街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冷眼相向,只能獨自躲在這山間小屋,苦苦的思念、等待。這究竟是他們的幸,還是不幸?心中總是有一絲嘆息,或許,他們不曾相遇,更不曾相戀,也不置如此,而自己,亦不用如此痛苦,這樣,對我們都好。
酒能斷人腸,連飲數杯,已有些迷惑,但心,為何還如此清醒,一些事,想抹抹不去,想忘的,也忘不了。想來,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更愁,的確沒說錯。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起身,拿著酒瓶和杯子,來到用屏風隔開的書間,不知是酒力的緣故,還是悲傷的緣故,連走路都有些蹌踉。一眼就看到了掛在牆上的那幅畫,畫上的人,那般熟悉,不就是自己魂牽夢繞的人兒嗎!只需一眼,便能迷惑眾生。但,正是這般似仙的感覺,飄然不真切,讓人止步,只能遠觀,或許,就連自己,也未曾到達她心底。
又飲了一杯酒,眼楮無意瞄到案台上用宣紙寫的一首詩,紙上墨跡已干,好似早幾天寫的。那詩沒有名字,寫著「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字跡宛如流水,不是剛勁滄桑的大家之風,卻有女子特有的輕柔之意。這是詩經里的一首詩,女子偏愛詩經,他是知道的,曾經,他們談詩論詞,她說過,詩經里有著樸實的民風,其它詩篇,也五花八門,有的辭藻華麗,各領風[騷],卻少了份真摯。看著形雲流水的秀娟小字,眼中更加的迷離︰為何,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這般大!心中,苦澀依舊,又飲了數杯,左手輕輕地撫模著畫,眼中盡是柔情。
桌上,已放上幾個小菜,女子蓮步走到男子身旁,看著男子如此憂傷的神色,想來又是為了姐姐之事。手握住酒瓶,看向男子︰「墨大哥,如此飲酒,傷身。」
男子又看了一眼畫上的人兒,轉身,來到桌前,緩緩的坐下,把酒瓶放在桌上,看著桌上的菜肴,一陣感慨︰衣食無憂的寒二小姐什麼時候要親自做這些瑣事。
女子也跟著坐在男子的右側,白皙的玉手拿著酒瓶,給男子斟了一杯酒,也為自己斟了一杯,放下酒瓶,黝黑的眸子看著男子,微微的張口︰「你和姐姐,怎麼了嗎?」
男子抬手,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道︰「如若當初,你應下我們的親事,那該多好。」如此,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有,也就不必為此而擾心,對大家,都好。
真的好嗎?她不知道。但流逝的過往,再也不能回頭。酒過三巡,夜很靜,女子丹唇微張︰「墨大哥,夜以深。」
男子看向女子,微微淡笑,這笑容,足以蠱惑萬千女子為之悸動︰「今晚,不醉不歸。」
如此,女子便不再堅持︰既然他已打定主意,自己又何必強求,那只不過多費唇舌。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之事明日敘,斷腸人與失意人把酒暢飲,未嘗不是一件樂事。緩緩開口道︰「既如此,那我亦舍命陪君子。」說罷,一杯酒下肚。憶起他們的交往︰記得,自己曾讓他在淹城顏面失盡。而後,自己與他,只能用‘認識’兩字而論。見了面,自己喚他一聲‘墨公子’,他亦回一聲‘寒小姐’。都說,時間易逝,知己難得,如今,無論眾人信與不信,他們之間的交往,無關風月,只為知己。
「墨大哥」。女子輕喚了一聲。看著男子趴在桌上,微微的無奈,他在這里過夜已經不是第一次,也傳過他們的蜚語︰自己的名聲已敗壞,而他亦不怕,既如此,便如此吧。
輕輕地上樓,拿來被褥,蓋在男子的背後。清理完桌上的菜肴和餐具,又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男子,蓮步走向書間,看著牆上的畫,眼眸有些模糊︰淹城第一公子,墨竹軒,眾所周知,是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才華出眾。因其儒雅,亦號雅竹公子。廣陵有七大才子,而墨竹軒就是其中之一,加之,墨家世代書香門第,頗有盛名,而墨竹軒又是墨家一脈單傳的長子嫡孫,淹城第一公子,當之無愧。第一次見他,溫潤的相貌,出眾的文采,也吸引著自己的眼眸,記得也曾中意于他的。這樣的他,就算是一向清傲的姐姐,也不能視而不見。牆上的畫,正是出自他手,那般的完美,畫上飽含的深情,也許只有他自己清楚。畫上的那個人兒,是姐姐,廣寒戀梅,廣寒家長女。而自己,是廣寒家二小姐,廣寒暮菊。姐姐很美,榮登廣陵四大美女之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以她之容貌,後宮選妃也不在話下。相較之下,姐姐與他,更為適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若他們能共結連理,確是一段佳話。然而,當局者迷,而自己,只是局外人,況且他們這般情形,或多或少,也因自己而起,所以,縱使擔心,也不便多言。微微的嘆息,世間太多事,並不能如自己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