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下了一整夜。黑蒙蒙的夜在莎莎地雨聲中悄然逝去,天緩緩變亮,纏綿的細雨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秋天便是如此。
清早的光線和莎莎的雨聲似乎吵到趴在桌上熟睡的男子,墨竹軒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清早的光線並非很亮,加之又在下雨,但光線還是迷離了墨竹軒的眼楮,或許是宿醉未醒。看到披在身上的被褥,淡淡一笑︰相識至今,她總是給自己輕松的感覺,與她交往,未曾有壓力,她說得沒錯,無關風月,只為知己,得此知己,夫復何求!
輕輕地抓住被褥,把它放在椅子上,緩緩的起身,雅竹公子總是那麼的淡雅,即使宿醉,也未減半分。走至門前,打開大門,撲鼻的清新迎風而來,因為是早晨,又下了雨,空氣格外新鮮,昨日陰離的心情漸散,身心舒暢。
廣寒暮菊站在閣樓,便見墨竹軒站在大門前,蓮步下樓,輕聲說道︰「墨大哥,你醒了。」
柔柔的聲音傳到耳旁,墨竹軒看著下樓而來的廣寒暮菊,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身淺綠色長裙,黝黑的青絲散落在身後,發間插著一個樸素的簪子,未施粉黛。都道女為悅己者容,看來自己並未吸引過她的眼眸。「為何穿的如此單薄。」她是怕寒的,卻總是穿的如此單薄。
「無妨。」廣寒暮菊走至墨竹軒身旁,丹唇微張︰「喝些醒酒湯,暖暖身子。」說罷,並未等墨竹軒回應,便步入廚房。不一會,便從廚房出來,小點心擺在桌上,端著醒酒湯來到墨竹軒面前,遞給他。
墨竹軒接過醒酒湯,一飲而盡,走到桌旁,放下碗,輕輕坐下,吃了些小點心,道︰「真是餓了!」
吃過早飯,天已大亮,可雨還未停。收拾好餐具,已是辰時。墨竹軒看著廣寒暮菊,道︰「我該回去了。」墨家世代書香門第,但自從父輩棄文從商,如今也有些名氣,雖然他並不喜經商,但他是墨家長子,又是一脈單傳,即使不喜歡,也不得不管。
廣寒暮菊拿來雨傘,遞給墨竹軒,道︰「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潮濕,小心路滑。」
墨竹軒看著廣寒暮菊如水般的眼眸,似憐惜、似無奈︰不得不承認,璘松比自己有福氣。想到璘松,眼神有瞬間的暗淡,卻不想讓她發現︰遇到她,也是璘松的劫難。「你相信他會回來嗎?」不想,這句話,竟月兌口而出。
廣寒暮菊听到這句話,有瞬間的失神,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她從來不是敏感之人,只是心里好似有一些東西堵著,喘不過氣。看著門口的星辰花,緩緩的道︰「他一定會回來的,他從來不是失信之人。」
墨竹軒還想說什麼,可縱使滿月復才華,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微微張口,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自己是想告訴她的,不讓她這樣執著的等待。可是,又怕她,少了這份希冀。只能在心里嘆息。看了她一眼,轉身朝門外走去。
送至門口,廣寒暮菊看著外面的細雨,雨並不大。遲疑了一會,緩緩開口對墨竹軒道︰「姐姐,她有心結。」最終,她還是不能不管。
听著這句話,墨竹軒並未回頭,打好傘,朝遠處走去︰自己又何嘗不知,她有心結,只是,她從未想過依靠自己。
看著墨竹軒遠去的背影,廣寒暮菊無聲的嘆息︰姐姐,要見一面,已是上天的緣分,就如如今的自己。為何,你們彼此在乎,又要互相傷害。
墨竹軒已走遠,早已不見身影,連綿的山間,又只剩她一個。伸出芊芊細手,用掌心接著下落的細雨,有點涼。看著門前整齊的種著的星辰花,一夜的雨,花瓣落了不少︰秋天了,花又開了。要開多少次花,你才會歸來?
輕輕關上大廳的門,轉身走向閣樓。屋子簡簡單單,沒有多余的擺設。走進房間,來到窗前,抬頭,看著牆上的畫,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這笑容,有幸福,有苦澀︰記得,那次要同爹爹去遠足,一個多月不會回來。臨別時,便送了星辰花,說道‘雖分離莫相忘’。無聲的問著︰你是否還記得,這個約定?輕輕打開窗,涼涼的風吹過臉龐,看著微微細雨在湖面上蕩起的水紋,一層散去又接著一層,無休無止。除非雨停了,這水紋才能散盡。如同相思,綿綿無絕期,除非愛盡了。
蓮步走向琴旁,縴細的玉指輕輕撫模著琴弦,緩緩坐在方凳上,一曲《長相思》縈繞山間,苦楚與孤獨能向誰傾訴︰一個人,太孤寂了。四年來,都只有自己一個人,白天,與日光相望,夜晚,與月亮相伴;閑著,便看看書,以前自己也是讀書的,可,這四年,四書五經都讀遍了;喜歡的,便抄錄下來,也模仿著大家之風練幾個字;有感時,吟詩作賦,備些小吃,對著山間樹木畫上幾幅;也彈彈琴,天氣好時,抱著琴坐在湖岸邊,對著湖水彈唱著。只是這琴技,始終不如姐姐與桃兒,姐姐不僅美,也是頗有名氣的才女,琴技超凡,桃兒的琴技亦是如此,只不過,兩人風格不同,各具特色。在廣陵,桃兒的歌舞琴藝,是一絕,特別是她的舞技,一只《霓裳羽衣舞》絕技廣陵。想到桃兒,微微失神,自己也是想要她幸福!以前自己並沒有這般恬靜,是愛出門的。也算大家閨秀,但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著多出去走走,能長些見識。爹爹也未阻擋,一來,爹爹無子,自然希望自己多跟著學學經商,自己是他唯一的嫡女;再者,爹爹對自己寵愛,加之生意很忙,這些小事,從來都縱容自己。那時,最羨慕蘭兒,能走南闖北,那般豁達。蘭兒,在外面呆久了,也該回家看看。曲畢,心卻有些許浮躁,撫琴能忘憂,倒也未必。後接連彈了幾曲,有些乏了,便拿著早幾日未繡完的繡布,坐在窗邊,听著淅淅瀝瀝的雨聲,繼續繡著上次未完成的菊花圖樣。以前,無聊時,也繡一些東西,但,不若現在,衣服鞋子,都是自己繡好縫好。
便是這樣打發著時日,看似風雅,然,其中的苦悶只有自己知道。偶爾也會有訪客,四年中,自己也曾出去過幾次,但,一年三百多個日子,只有自己,無人交談,太過寂寞。記得,剛來的時候,很害怕,到處都是荒蕪的山間樹木,諾大的空間,無人相伴,每每夜里,都害怕到不敢睡著。但在人前,卻仍強裝堅強,自己是倔強的,也已無路可退。如今,每每夜里,依舊害怕,只是,已經習慣了,習慣害怕,習慣孤寂。但,唯獨,不曾習慣思念,思念很痛苦。
手中的繡針漸漸變慢,眸子也由繡布轉向窗外︰你知道我在思念你嗎?眸中,細雨依舊馬不停蹄的下著,耳邊回蕩著剛剛墨竹軒的話‘你相信他會回來嗎?’听到他如此問,心緒莫名不寧︰以前,姐姐也曾這樣問過自己,姐姐不喜歡他,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從未放在心上。為何如今,他要有此一問,是想說什麼嗎?
放下手中的繡布,起身,看著牆上的畫︰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能到盡頭!轉身,看著窗外,望向遠方︰到底還要等待多久,松,你到底要我等待多久,四年了,你在何方,你何時回來,為何一封書信都未曾有過,我想念你,我想念你你知道嗎!眼淚悄無聲息的落下,劃過臉龐︰哭吧,大聲的哭,哭了,他才知道,哭過了,才有勇氣繼續等待。蹲下,傷心的哭著,窗外,依然纏綿的下著細雨。
別哭,別哭。邊城之外,軍營之中,「別哭了」,躺在營床上的男子從迷糊中醒了,緩緩坐起身來。營房中的一位將士欣喜地叫道︰「武義將軍,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