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此處竟是前輩的洞府,晚輩雲虛子與同伴一行借住此地,事出緊急動用了府中丹藥,還望前輩多有見諒!」雲青對這洞府的主人祭天似是極為尊崇,竟是用出了上一世還作為修行者之時的道號。
天戈心道,這藥必是因為自己當時狀況危急,才叫雲青與白團子動用了旁人洞府的丹藥,便替雲青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的行為極是擔憂,忙道,「這藥並非雲青所服,還請前輩莫要怪他。」
那轉過身盯著雲青看了半晌,眉頭微微皺著,半晌才開口道,「無妨。」
虛影抬手虛扶,便將原本想要下床來的天戈重新推回了床上,「既是有傷在身便好好休息。」他又對著雲青道,「妖族的年輕妖修,你為何要假借我修真界中後輩的道號,你過來。」
此話剛落,雲青便覺得一股極大的吸力從那虛影之處傳來,不由自主的飛到了虛影的跟前。
那虛影的手輕輕靠在雲青的頭頂正中,只一瞬間,百年前的那些記憶從雲青的眼前倏忽而過。
這人是在查探自己的記憶,雲青陡然警醒,剛想要反抗,便見著那虛影已經松開了手,「汝為世俗入道,卻因困于自己所執之道隕落成妖,世間因果循環,往日所欠汝,今日已交還與汝,雲虛子,當日所困之事,如今尚有感悟否。」一席話,那虛影說的清清淡淡,半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卻是字字珠璣。
雲青抬頭看著與那虛影之人對視一眼,微微躬身表示尊敬,才抬頭說道,「晚輩困于此數百年,至今尚未解惑,前輩若是願意,還請指點一二。」
那虛影聞言卻是搖搖頭道,「天機已定,不可輕言,汝需自去尋求。」
「至于你……」虛影自那席話說完便不再理會雲青,而是來到天戈身旁,俯視道,「吾能見你來此,很好。」
那虛影微微探子,將兩指點在天戈的額頭上,「汝之一生共有兩處大劫,如今已去其一,然下次大劫之際卻是無人可以相助。幸有前生智識存于識海,此番替你你化去前塵枷鎖,日後所行諸事便皆有往日智識參照可循,然需切記大道應勢,如水順流,不可逆往。」
那一瞬間天戈只覺腦海中似有什麼恍然開解,萬木欣榮之理盡皆了然于胸,便是往日里修煉之中不明之處,也盡得開解,只是再要探尋之時卻是找不著這份智識的來源,不由心中大為猶疑——這虛影祭天究竟何人?為何要三番四次的慷慨相贈?若這智識當真來與前世,往日記憶又在何處?
那虛影雙指只在天戈額前停了一瞬便已離開,也未有多做解釋的模樣,只深深瞧了天戈一眼,便已轉身,似要離開。
天戈看著那背影只覺心中似有萬語不能明言,恍有所覺此番錯過再無相見之期,忙道,「等等!我听師傅提到過你,你……」天戈張了張口,忽的不知究竟還要如何去說,白團子大約對他還存這一個心結。
……這種事情,不見,總有不該見的理由。
天戈也不知自己怎麼會涌出這樣的情緒,在那虛影聞言轉身定定的瞧著自己之後,他忽的覺得,見,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世人行事種種,總是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無關對錯,無關願與不願,只是沒有別的選擇罷了。
自己又何苦在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之後,又將這一潭水重新攪渾……
便是這麼想著,原本想要說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唔,師傅去偷酒喝,一會回來指不定要耍酒瘋,你若是……若是……啊,那啥……就……」天戈不知怎的,就覺得一股悲涼的情緒涌上心頭,便是插科打諢的話,也都說不出來了,張口開開合合半晌,才嘆出一句,「不見就不見吧。」
相見爭如不見,既是如此,那就不見吧。
那虛影眼神落在天戈身上,似乎是洞悉了天戈所想的一切,听見他這番沒頭沒尾,顛三倒四的話也沒現出什麼不悅。
他只是這麼定定的瞧了天戈一陣,未留只言片語的漠然轉身。
然,白團子那家伙,把這洞府玩的像是個迷宮似的,卻是忽然又從另一個角落撲了出來。
天戈便見著白團子在半空中由一個毛團的樣子忽然變作威風凜凜的大妖模樣,直奔著那虛影撲了過去。
那虛影似乎像是對白團子這如同餓虎撲食的架勢習以為常,竟是不閃不必,輕輕巧巧的一拂袖,矮身前沖,徑直的攻擊白團子毫無防備的月復部。
白團子這會也是干勁十足的勇猛模樣,四肢在空中騰空蹬踏一步,又向著上方竄了不少,抬起尾巴,便是一道帶著強烈勁風的風刃。
這風刃速度雖快,卻是及不上虛影騰移的速度,只是那虛影見著那被閃過的風刃余勁未消,竟是直奔洞府收納丹藥的煉丹室而去,不得不兩手如劍使出一道法訣,才將那道風刃給抵消了。
那虛影本非實體全是靠著靈力支持,才一直保持這,如今這法術施展之後,靈力已顯不足,身形也就就變得模糊起來。
白團子瞧見,身形忽的就停了下來,在半空中噴出一口鼻息,俯視著虛影道,「你已經只剩這些神識殘存于世了麼!」
虛影抬頭對上白團子的雙眼,神色不見悲喜,「歷劫隕落,本該神魂俱滅,吾有幸窺探天機,托得元嬰轉世,又留的殘識于此,得以指點後世,並無遺憾。」
「嗤!」白團子又是噴出一口鼻息,似是有些看不慣虛影祭天這般不為任何事所牽動感情的模樣,意有所指道,「你的轉世倒不是你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又笨得厲害,你竟也放心得下?」
這一人一妖似是在打啞謎一般反復提到虛影祭天的轉世,卻又默契的始終不說那人的名字。
「天命所歸,大智若愚,若能得以窺探大道,笨也無妨。」那虛影倒也是習慣了白團子這般胡鬧的架勢,應付起來,頗是自如……
「哼!」白團子啪的一聲將尾巴抽在牆上,「你的轉世果真要比你這個只知追尋大道的無趣家伙要好得多!」
虛影听見白團子這般不留情面的說法,不僅不惱,眼中反是帶上了一些笑意,「我困你百年,卻也讓你得了個不錯的伙伴,該是已經不欠你了吧!」他目光在白團子面上停了一會,又說道,「百年之期已過,封印已解,你我之間緣分到今日也該盡了,能在寂滅之前見你一如從前,吾心甚安。」虛影一直不見怎麼情緒波動的面上,浮出些許遺願已盡的滿足,「大道不孤,身可獨行,心卻不可獨往,此亦為吾隕落之理也!」
語閉,虛影祭天將目光落在天戈的身上,「世人命中各有磨難,乃業報未盡之象,汝與之結緣未必是惡,然擅自擾人命盤之事,切不可取。諸往日行事所造之業,皆是來日苦果之因,汝需切記!」
「唉?」天戈說起來也是個未進過學堂的家伙,被祭天這一席話說下來,只覺腦中暈暈乎乎,一臉似懂非懂的模樣。
「唔!笨蛋,這家伙意思是你要是再亂管閑事,你就要遭雷劈了!」白團子不只是什麼時候又變回了小小一團的模樣,抱著剛剛那個酒壺,沖著天戈一本正經的數落著。
「唉?師傅,這和雷劈有什麼關系?我怎麼覺得那話听起來不是這麼個意思?」天戈一臉莫名的看著白團子。
「雷劈就是遭劫!你要是再到處惹事,回頭就和這個家伙一樣,被雷劈的尸骨無存!」白團子說著說著,忽的就沖著虛影祭天炸毛了,「喂!混蛋!你不是號稱修真界千年難遇的奇才嗎!怎麼還沒等我沖出封印揍你一頓,就不負責任的隕落了!混蛋!笨蛋!只知道修煉的蠢貨!」
虛影看著白團子的眼神中有幾分縱容,聲音卻仍舊是平靜無波的,「不能尋得大道,百年也好,千年也罷,于吾並無區別。何況既有轉世得以繼續尋求大道,吾此生並無遺憾。」
尸骨無存啊……
原來這人,竟是已經不再了麼……
天戈看著白團子炸毛的背影,莫名的覺得白團子,這時候,其實是有些傷心的。
雖然這人口口聲聲說著還有轉世,但人一旦不再了,便是轉世也不能填補上這份空缺的吧。
世人都說妖族無情,可便是無情的妖,也總是有心的……
虛影說完這話的時候,身形已經變得十分單薄,隱隱有種即將消失的錯覺。
天戈看在眼里,隱約能覺得自己同這虛影之間的一份羈絆正在消失,他忽的就很想知道這虛影的轉世究竟是誰?會不會是——自己。
白團子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那虛影,口總還在念叨著,「唔!沒心沒肺的混蛋!大笨蛋!」可就在那虛影即將消失的那一刻,白團子又忽的十分囂張的叫出聲來,「喂,混蛋!你還欠我十二壇百花釀!」
那虛影面容已經看不清了,面上似乎隱約笑了一下,「讓你旁邊的小子替我還了吧。」祭天這一生中,唯有這一句話帶了些玩笑,帶了些人間煙火的氣息,只是卻也是他存留于世的最後一句話。
這世上,從此,就沒有祭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