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姊夫,前面有座廟耶!」人家夫妻正在喁喁私語,眉目傳情,殺風景的小舅子忽地高聲一揚。
「有廟?」不論大廟、小廟,祿至一听到廟就頭皮發麻,他現在能進的廟實在不多,香火越鼎盛避得越遠。
即使是觀音廟也不只一尊觀音,大大小小的神像好幾個,而且每一尊和他的交情都不深,沒法讓他們高抬貴手。
「大姊,要去看一看嗎?好像很靈的樣子。」他看到求簽的人笑得眼都眯起來了。
靈不靈你看得出來嗎?有的是邪魔妖道,就算有神也可能是半桶水神明,不見得個個靈驗。祿至在心里月復誹著,做一回小人。
湯負心卻答應了,「下去走走也好,畢竟難得出門。」能在舉家出游的機會有幾回?逛一回是一回。
車夫一拉韁繩,勒停馬車,馬車車簾掀開,第一個躍下的是湯知秋,而後是拎著籃子的弄春、弄梅,在丈夫丫鬟的攙扶下慢慢下車的是湯負心,拖拖拉拉,一催再催,最後祿至才,慢吞吞地一腳落地,遲疑了老半天才又跨下一腳,神情肅穆如臨大敵。
「月老廟?!」
看到被善男信女香火燻黑的匾額,多少年歲月的痕跡盡在上頭,乍然一見,祿至的神情現實錯愕,而後是松了一口氣,露出不算太難看的笑顏。
月下老人是民間供奉相當殷勤的神明,專司世間兒女的姻緣,一條紅線系住彼此便跑不了了,管他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一世的的緣分就此注定。
不過說句老實話,他和月老真的不熟,也鮮有交集,除了在王母娘娘的蟠桃會見過幾面外,只能應了那一句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倆絕對聊不了。
可是福娃和喜妞卻是月老最疼愛的兩個仙娃,她們愛鬧、好玩的性子正合月老的脾胃,盡避口頭上罵著瘋丫頭,但是會掩護她倆調皮搗蛋的也是他,把這兩個小仙慣得無法無天,闖出無數的禍事來。
看在這兩仙的分上,月老不會為難他,反過來整他一回倒有可能,總說老人孩子性,能容許福娃、喜妞在眼前胡鬧,性情可見一斑。
「姊夫,你在看什麼,屋頂上有神仙和你對望嗎?」湯知秋好奇地問。
有,嘲風獸。看了眼低下頭的神獸,他微乎其微地頷首。「這廟看起來不大,但人卻不少。」
月老廟很小,大約一個人進去走個三步就該回頭了,蒲團前也僅容兩人同時跪拜,再多一個就嫌擠了,四人以上得背靠背才能站立。
來拜月老的人十分有誠意,不見擠來擠去的擁擠現象,井然有序地一個接著一個,最多兩人同行,一入廟拜完便退出,換其他人進入,一旁有個五十來歲的廟公為人解簽,香油錢隨意。
「听說是因為很靈驗,每年來求簽問姻緣的人多到可以繞城門一圈了,附近幾個城鎮都曉得這件月老廟。」湯知秋剛剛打听了一下。
「是很靈。」瞧瞧那幾位眉開眼笑的姑娘家,一副喜事將至的模樣,半羞半掩地笑著離開。
月老做媒,十拿九穩,誰能比他老人家更會牽紅線。
「姑爺,請快來。」弄春在廟門旁大喊,小手直招。
「什麼事?」祿至快步走來,瞧向廟里直朝他看的妻子。
「求不出簽。」湯負心一臉苦惱,手上的三炷清香快燒到她蔥白縴指。
聞言,他莞爾一笑。「你都成親了,是個已婚婦人,還跟人家湊什麼熱鬧問姻緣,月老會回答你才怪。」
來月老廟求的是姻緣,來拜求的大多是未婚女子,少數是爹娘為兒女求的,主要都是祈求早日覓得有緣人。
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讓天下眷屬都是有情人。這是月老廟旁石柱上雕的兩行字,橫批是心誠則靈。
「你來陪我一起求,兩人誠心,說不定月老就應了。」老是擲出笑茭讓她很不安。
她只是想求個心安,希望有個圓圓滿滿的姻緣,夫妻同心,舉案齊眉,不落得東風惡,歡情薄。
可月老卻不應不答不面對,是不是代表什麼不好的意思?
這小娘子,真是固執。「就陪你求一回,若是不行就不問了。」
祿仙寵老婆?這是想都想不到的事,這小仙和祿神一樣是千年不變的棺材臉,居然會有鐵漢柔情的一面,他的嚴謹刻板哪去了?
月老撫著長須,納悶不已地听著小夫妻的對話。
「就一回。」湯負心信誓旦旦地眨著眼,一抹醉人笑靨從梨頰綻放。
「真拿你沒辦法……」祿至邊搖首邊走進不甚寬敞的廟門,熟悉的香火味撲鼻而來。
他看著廟里的擺設,古老的青銅香爐里香煙繚繞,一炷一炷的香插滿爐內。
再看向正中央的泥塑神像,他驀地怔住,差點大笑出聲。
神像是正對黎明百姓沒錯,可月老的真身卻是背向他,連同做出豬鼻子、吐舌頭扮鬼臉的紅娘,一老一少只肯給他看背,好像在說︰你走吧!不想見你,廟小不留客。
真會記恨,不過說了一句廟不大,這兩尊神就擺起臉色來。
「快跪呀!你站得跟神明一樣高,他哪會理睬你,學我雙手合掌,誠心誠意的跪求。」咦?他在笑什麼。
誠心誠意?怕他已得罪氣量小的月老。「娘子,你想問什麼,那老兒……我是指月下老人,他定會回答你的。」
「月老,給個面子,看在福娃和喜妞的分上。」祿至用心語和月下老人商量,希望能行個方便。
「不給,不給,你算什麼東西,祿神來了我照樣給他臭臉看。」哼!沒事不上門串門子,聊個是非經,一上門就要他給好處,真當他月老整天吃撐了等他呀。
「我知道福娃把太上老君的桃花君藏在哪里。」
「賄賂我?」
「不,是孝敬你。」
「去好好的跪著吧,老人家我戒、酒、了!」
嘴角一揚,祿至撩起袍子與妻同跪,他笑笑地看著她認真祈求的神情,以指撫過她玉墜般耳垂,順著柔美頸線往下滑,捉弄地在肩上流連,一來一回地撫模。
「別鬧了,要誠心,月老睜大著眼楮瞧著呢。」他這樣鬧她,教她怎麼專注和神明對話。
「你要問什麼?」他的眼楮是睜得很大,不過是瞪他,罵他是目無尊長的臭小子,不懂什麼叫敬老尊賢。
「姻緣。」她回得很快,用眼角偷瞧他。
「喔。」既然要問,她在心虛什麼,不時以我只是問問,絕無他意的眼神偷看他。
「你別疑心,我……我只是想問我們能不能長長久久,月老主姻緣,他應該能護佑有情人一生一世,良緣不變惡緣。」不是每一對眷侶都能走到白頭,她爹娘便是後者。
「有情人……」他心口一動,兩手合十地垂下頭,有情人三個字不斷在他腦海里回蕩。
月老,她是我的姻緣嗎?
祿至在心里默念著,他一念完,耳邊傳來朗朗笑聲。
「有簽了、有簽了!相公你看,是第七十八簽,快去拿來瞧瞧……」湯負心興奮地催促夫君。
您老真給簽呀?莫非人老犯胡涂……祿至才這麼想著,一根簽忽地從簽桶跳了出來,直直打在他額頭,當下紅腫一片。
湯負心輕呀一聲,小手揉上他額際,待祿至笑著捉下她小手,說沒事,才看起簽詩。
「看看寫什麼,四句簽詩……這是什麼,怎麼只有五個字?」弄錯愕了嗎?
「五個字?」看也沒看就遞給妻子的祿至又從她手中取回簽紙,狐疑地低頭一視。
這算什麼?夫妻倆對視一眼,又抬起頭看看神桌上的月下老人,不解是巧合或是他有意為之。
「在擲一次試試?」湯負心小聲問道。
「恩。」他點頭。
紅色茭杯一落地,擲出第三十九簽,祿至去取簽紙,一攤開,有是五個字。
湯負心又擲,六十八、七十二、九十一、八十三……一共擲了十七回,明明該是四句簽詩的紙上,可紅紙上卻都是正楷書寫的五個大字。
「姻緣天注定?」
一名身著水紅羅衫繡裙的娟麗女子拾起掉落地上的簽紙,含朱丹唇輕掀,念出紙上的字,媚人鳳眸露出嫉妒和羨慕。
「拜完了嗎?拜完了就趕快出來,我家小姐要進廟了,閑雜人等回避,速速離去。」女子身後的丫鬟大聲趕人,盛氣凌人。
再定楮一瞧,廟外不知何時來了一群人,有孔武有力的侍衛,斜眼看人的嬤嬤婆子,眼高于頂的下人和七、八名衣著不差的丫鬟,他們一行人口中的小姐似乎就是念簽紙的紅衣女子。
「催什麼催,也得讓人慢慢走出來呀,要是絆到我家小姐、姑爺,你們拿什麼賠?」弄春不滿地回話。
「姑爺?」見到扶著身形單薄女子走出的男子,莫綠綺睜大眼,失神地盯著對方看。
天底下怎麼又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玉般臉龐,碎著星星光澤的溫柔笑眸,鼻若懸膽、唇似春曉那抹紅,渾身散發出碧竹的謙遜和青蓮的沉靜,這樣的男子居然成親了?
莫綠綺咬著唇,看向男子身側的縴弱身影。那名女子的確姿色過人,和她有不分上下的美麗,只是她少了那名女子的楚楚可憐。
一抹怨妒由她心底升起,為什麼世間出色的男子都是別人的?就連她的未婚夫愛的也是別的女人,從不多看她一眼。
「你大呼小叫什麼,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她是縣令大人的千金,爾等草民還敢擋路,想吃牢飯就走近點。」
莫綠綺冷冷瞧著自己的下人驅趕人群,一派高傲。
「縣令千金?」偎著夫婿的湯負心一震,眼角余光一瞟,眉微微一蹙,她想到生性磊落、光風霽月的上官錯。
那般張狂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怎麼,不舒服?」祿至輕探的問。
「沒事,我們走吧。」她轉回視線,舉步欲走。
沒想到跨出步伐時,湯負心腳一拐,一陣踉蹌,整個人不穩的前傾,祿至趕忙上前穩住她,並順勢將她抱了起來。
「啊——快放我下來……我沒臉見人了……」天吶!好多人瞧著,她再也不出門了。
沒想到丈夫會這麼做,她又羞又窘的嗔著。
「大姊、姊夫,你們恩愛不要在外頭,會教壞小孩子,這里人這麼多,要顧及湯府名聲啊。」
說完這番話,湯知秋一溜煙地跑了,邊跑還邊回頭地做出惹人發噱的鬼臉,讓湯負心好氣又好笑,干脆摟著丈夫的頸項將臉埋在他懷里。
祿至也低低笑了,抱著妻子走回馬車,一進車內低頭便是一吻,在旁人進入前吻得她唇色水潤,仿佛上了一層艷麗胭脂。
等眾人都上車了,車夫鞭子一揚,吆喝一聲,馬車駛離月老廟,消失在人車往來的車道那端。
此時,從月老廟後頭走出一對眉眼相似的母女,她們手上提著裝滿供品的竹籃,指間捏著寫上姻緣天注定的簽紙,恨恨地瞪著遠去的馬車。
「娘,我不甘心,我真不甘心,為什麼同是爹的女兒,她就是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擁有用不完的財富惡化天賜良緣,而我只能看她的臉色,由著她的高興與否來決定我的去留。」席玉奴恨恨的說,老天爺能不能公平點,別偏寵一人。
「嬌兒,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有她在的一天,咱們母女倆就是等人施舍的可憐蟲,都怪娘有眼無珠,挑中你那沒用的爹。」原以為能夠過衣食無缺的富貴生活,沒想到狠摔一跤,良人非良人,是她的債。
「如果她不再了呢?」席玉奴眼中迸射出怨毒眼神。
「嬌兒,我的好玉嬌,難道你想……」看了看左右,席艷娘咽下口中欲出的言語。
「她死了,我們才有好日子可過。」爹不管事,湯知秋也還小,那男人……想到夏祿,她整張臉散發出迷戀神情。
「你想怎麼做?」
席玉奴目露冷光地看向月老廟走出來的莫綠綺。「要毀掉一個人很簡單,只要挑起女人哦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