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訶曦一怔，心中只是好氣又好笑，口中卻一個責備的字眼也吐不出來。他伸指揉了揉她的臉，看上去依然是習慣性的寵溺和愛護。
「那你又來找我作什麼？」
楚訶曦只是隨意的吃了些糕點，再回眸時，他已轉身坐上長塌，身子一斜，神情間很是愜意。
楚綠昔也跟著停止里手里的動作，斂去笑容，眼簾半垂，眼神依然如初，只是眸底隱隱多出了幾分難以琢磨的復雜︰「我今日來，想請哥哥幫兩個忙。」
「哦？」楚訶曦眸間一亮，忙側過身來認真打量她，顯得饒有興趣，「丫頭說說，又是什麼古怪精靈的闖禍念頭？」
還有心思說笑，看不出來她說得很認真嗎？
「哥哥！」楚綠昔臉一沉，皺眉瞪他，不悅。
楚訶曦聞聲連連咳嗽，立即改口︰「哥哥錯了。應該問，又是什麼經國緯世的大計才對！」
「哥哥！」
楚綠昔跺腳，面色頓寒，瞧得他一個激靈坐直了身。
斂去揶揄，楚訶曦的神情也開始莊重嚴肅︰「是正事？」
楚綠昔搖搖頭，嘆口氣，低聲道︰「是難事。所以讓哥哥幫忙，也求哥哥成全。」
楚訶曦瞅了她半響，目間鋒芒微動。他沉吟著，輕輕開了口︰「和翼國冀王微生玉疏有關？」
「是。」楚綠昔看著他，苦笑承應，暗暗的眸子里掠過一抹緊張。
楚訶曦起身，走至她身旁，靜靜地凝眸看她半響後，忽地伸臂攬她入懷。
「哥哥？」楚綠昔心中一突，低聲試探。
他沉默。
良久，待他再低頭看她時，卻還是那凝眸深深、靜若秋瀾般穩重嚴肅的模樣︰「你說吧，只要丫頭所求，你哥哥我但無不應。」
楚綠昔挑眉望著他，此時卻一下無言。
殿外，陽光正好。
*
當日，楚綠昔便以出宮游玩的名義請示楚皇搬出了沁昔宮，住入了京都城北的行宮里。未免引人懷疑，連著秀姑也一並帶去了。
行宮在城郊，雖不偏僻，但相比奢華富麗的宮廷來說，已是清幽舒適得如同人間仙境的難得。
行宮府邸並不大，勝在精巧絕倫。
淺碧的小湖，六角飛檐的古亭，不高的假山上爬滿了紫色的鳶蘿，長長的走廊餃接東西，讓人一路行去，一路可品光賞色。
楚綠昔住的地方是有兩層的閣樓。和行宮中大部分房屋一樣，那閣樓也有著朱紅的牆、天青的檐、白玉的闌、盤龍赭黃的階，唯一不同的，是閣樓下有一彎泓池，寒意深重的秋季里，池面上零落飄蕩著幾片干枯的荷葉。
分明是蕭瑟落寞的景象，卻讓楚綠昔看了一眼，便深深喜歡上。
「秀姑，若是夏日從這里望下去，景致一定很美。」楚綠昔推開了書房的窗扇，輕聲道。
身後半響沒人答話。
楚綠昔轉了頭，卻見秀姑一臉的惘思惆悵。
「秀姑！」楚綠昔皺眉心疑。
她回過神，臉上的迷恍逝去無影，遺留下的唯有那訴說不完的溫柔和嫻貞。
楚綠昔望著她，淡淡笑了，問道︰「秀姑曾來過行宮，是不是？」
秀姑點點頭，笑意一如既往地溫暖，溫暖中，卻依然抹不去她眼底的幾絲近乎孤滅的冷寂。
「老奴……進宮之前曾在這里住過幾日。」她的聲音很柔軟，帶著幾許紅塵滄桑過後的空明。
楚綠昔聞言卻驚訝不已。
這座行宮在多年前原是給各國使臣入住的，後來因著房屋舊損和位置偏了，便將這座宮邸給舍棄了，重新在京都城內另建了一座。
而這座行宮，如今已在楚訶曦的名下。
秀姑在宮里呆了二十余年，從未出過宮。她若是曾在此地住過的話，那便是在二十年前以使臣或者貴客的身份。
楚綠昔蹙了眉，心中疑惑，奇怪道︰「難不成，秀姑最初並不是楚國人？」
她雖從小靠著秀姑長大，但她的身份，在宮中卻一直是個謎。有人說她是楚國先皇的妃子，深受寵愛；有人說她是皇後的小妹，因為楚皇對她的尊重；也有人說，秀姑其實是某個貴冑之女。傳言中，她家族被滅，在逃命的途中被楚皇和皇後救下，帶回楚國宮中……
當然這些只是傳言，傳言中的故事因為有謎團的籠罩和孰是孰非的爭議而更顯得朦朧和美麗。
讓她唯一感覺不美麗的，是有人說她曾是先皇的妃子……
每次听說了這些稀奇古怪的傳言後，楚綠昔都笑著一一否卻了。因為無論他們說的哪一種身份，對秀姑來說，都不會令她二十余年來口口聲聲對著她自稱——「老奴」……
而在她的心底，也早有一個模糊的猜測。
「秀姑那時是來這里做客麼？」楚綠昔凝眸看著她，語氣不解。
當她好奇心被勾起時，秀姑卻從容地屈膝行禮，退出了門外。
「老奴去幫公主收拾一下行李。」離開時，她如是說。
楚綠昔瞧著她離去的身影，咀嚼著她的話，一時浮想聯翩。
*
傍晚。
掌燈時分，楚訶曦果然不負所約地來了。
這座行宮他以前就常來，對此自然不會生疏。甚至某人更自持是主人的身份，于是門也懶得敲，便鬼神難測地突然降臨他人的身後……
楚綠昔剛換好了男子的衣裳，正拉著寬袖拾掇時，窗外突然響起一人輕笑︰「紅顏無雙，男兒英氣，天下唯我丫頭一人敢當。」
楚綠昔一驚回頭。
入眼處，只見楚訶曦正斜倚窗欞上，徹如墨玉的眸間亮光一閃，瞥向她時，滿臉皆是溫柔的笑意。
楚綠昔看著他，瞪了瞪眼︰「你何時來的？」
「剛來。」吐出這兩個字時，他的眸中閃過幾許不懷好意的捉狹。
楚綠昔蹙了眉，橫眸瞅著他，懷疑︰「果真剛來？」
見她不信，他臉色變了變，幽深的眸子一點一點地暗沉下去。他挑眉看著她，似笑非笑︰「你以為，你的哥哥是個不守禮法的偷窺狂？」
他生氣了。
她卻安心了。
楚綠昔揚揚眉，笑著跑去他身邊，只無賴得當作剛才的懷疑是他見鬼的錯覺，抱住他的胳膊討好，親熱地︰「好哥哥，我請你辦的事，你都辦妥了嗎？」
楚訶曦沉默著垂眸盯住她，不置一詞。
「怎麼？」楚綠昔笑容一僵，那墨眸里的認真和深邃看得她心中猛然惴惴發慌。
他依然無言，只是瞧著她，清俊的容顏忽而暗沉下來。她知道，但凡他開始擔心她時，神色大抵都會如此。
「你當真要去俞國？」楚訶曦擰了擰眉，再一次向楚綠昔確認，那低沉的嗓音似水清涼。
俞國落于楚國的最北邊，再過二十日便是俞皇的五十歲壽辰。早在半個月前，俞皇就已經向各國君主發出了邀請函，而楚訶曦也在邀請之列。
但顯然，楚綠昔執著前去，並不是為要了給俞皇賀壽這麼簡單。
她最終的目的是為了見——冀王微生玉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