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柔站在葉家門外時陳蒼術正陪葉老爺子下棋,從棋面上看,兩人打成了平手。這時劉管家進來,附在葉老爺子耳邊低語了幾句。
「好了,知道了,你下去,把那位阮小姐請進來。」
陳蒼術正垂著眸子,不知是在研究棋局還是在想著什麼,听到「阮小姐」三個字時才慢慢的抬起頭,然後就听葉老爺子道,「小術,我讓劉管家把她請到了會客室,你去吧。」
陳蒼術于是起身,欠了,沉默著離開。
行經大廳,卻見白衣的葉菁璇病殃殃的坐在沙發里,一見他,立馬縱起身,卻因虛弱身體搖晃了幾下。
陳蒼術腳步停了停,對上她殷殷期盼的眸子後又清冷的移開視線,然後淡淡叮囑道,「記得按時吃藥。」
然後目不斜視的往會客室而去。
葉菁璇難過的咬住沒有血色的唇瓣,無力的跌坐在沙發上,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站起來,準備走到門邊偷听。
雖然這樣是不禮貌的,可是她已經顧不得了。
剛要過去卻見她爺爺目斂精光的站在垂花門邊。
「爺爺。」囁嚅著上前。
「丫頭,你過來。」葉老爺子看了她一眼,抬腳往後院而去。
葉菁璇依言跟上,卻又忍不住回頭看向身後的會客室。
「那個女人姓阮。」葉老爺子背手站在院中,回頭看了眼孫女。
「哦。」葉菁璇松子口氣,她剛才以為那個女人就是藍琳嘴里的白薇,是以一直提心吊膽。剛才要不是爺爺讓這個女人進來,她一定會讓劉管家把她趕走。
並不是她要胡思亂想,她想盡辦法把他留在葉家,已經引起了他的反感,如果白薇此時出現,他怕是會毫不猶豫的跟她走吧?
「爺爺,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心甘情願的留下?」葉菁璇扯著她爺爺的衣袖,帶著哀求。
「丫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听爺爺一句話,先放手,把身體調養好,不然,就算爺爺幫你留住了小術,你……」葉老爺子為她的糊涂嘆氣,竟然會想出自殘身體的方法來留住陳蒼術。
「可是爺爺,我怕自己等不到那顆適合自己的心了……」葉菁璇抱著她爺爺,心里很難過很難過。
「不會!」葉老爺子拍了拍她的頭,斬釘截鐵的保證,「爺爺會讓那個死囚犯早日處決!」他有辦法讓他變成死囚犯,就有辦法讓他提早見閻王。
「真的嗎?爺爺?!」葉菁璇緊緊的抱著唯一的親人,眼中放出希望的光。
「爺爺幾時騙過你?」葉老爺子眉一揚,寵溺的看向孫女。
「丫頭,以後少和藍琳往來。」葉老爺子忽然皺眉,竟然敢出這種餿主意來唆使他孫女兒,要不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他早饒不得她了!
「爺爺,你別怪藍琳……」如果不是藍琳想出這個法子,陳蒼術哪里會天天守在她身邊?而且也不是藍琳逼她,都是她自願的。
葉老爺子見她求情,也只好讓步。
而此時會客室里,阮柔原本放低了些姿態,卻在听到陳蒼術說「不好意思,阮小姐,我真的不知道黃媽的行蹤」時,臉一下就冷了,「陳醫生,你可得想清楚了,我能找到葉家來,自是對你的近況也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要是白薇知道,你這些天一直在葉家不知道會做何感想哦?」
陳蒼術爾雅的臉上也浮起冷笑,「阮小姐一定要認定是我私藏了黃媽那我也沒辦法,至于我是在葉家還是在醫院,這個就不勞阮小姐費心。」
說完從椅上起身,似有要拂袖而去的打算。
阮柔一急,「陳醫生,剛才是我出言不遜,請你見諒。但是,我這次來是真的誠心誠意想向你打听黃媽的下落,你放心,我不會為安安的事責怪她,真的是找她有急事!」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低頭,姿態已經擺得如此之低,已經是她最能忍的下限了。
陳蒼術原本已經走到了門邊,听到她的話驀然回頭,眼中閃過驚訝,這個女人他雖然只交過一次手,卻知道她是個性格倔強,吃軟不吃硬的人。
要讓這種人低頭認錯,實非難事。可是今天,她從一開始就放低姿態,實在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斂下眼中的深思,陳蒼術無奈淺笑,「阮小姐,陳某以人格擔保,我真不知道黃媽的下落。」
「可是就在你接走安安的那天黃媽也離開了!」阮柔不相信,卻又覺得這個叫陳蒼術的男人不會說謊。
見她似乎還不信,陳蒼術忽然有種無力感,也開始懷疑,原來他的人格已經不值錢了。于是為了打消她的疑慮,只好把那天的事簡單的說了下。
「那天確實是黃媽開的門,也想著帶她離開,但是黃媽沒有同意,她說她在蘇家呆了大半輩子,舍不得。」
阮柔一下懵了,冷冷的目光盯著陳蒼術看了半晌,實在看不出他有撒謊的痕跡,最後只得咬咬牙,冷道,「看來是我打擾陳醫生了!」說罷便起身沖出了房間。
陳蒼術垂手立在門邊,看著劉管家帶著她出門,然後听到車聲呼嘯而去他才轉身進屋。
「走了?」葉老爺子笑眯眯的走來,滿是褶子的臉上看上去挺和靄可親的,但是陳蒼術知道,在他看似隨和的背面卻有著狠厲的心腸。
他原本並不在乎他背後是什麼樣的人,可是現在他卻籌謀想用他的軟脅牽制住他,這讓他心生怒意。
「嗯。」陳蒼術淡然的點了點頭,沒有近一步交談的打算。
「小術,時候也不早了,今天就不留你了。」
「葉老,那我先走了。」陳蒼術心里暗訝,面上卻不動聲色,看不出一絲變化。
不管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現在他只想快點離開這里,他想白薇了,想得每根神經都繃著,卻又不敢讓人看出端倪。
歸去心切,陳蒼術只看了眼一直垂頭立在葉老爺子身邊的葉菁璇,連句話都沒有,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丫頭,看到了沒,你逼得越緊,越會適得其反。」
葉菁璇痴痴的看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淚無聲無息的墜下。
她何嘗不知,可是心不由已啊!
秋已過半,日子平平淡淡的過著,這天,陳蒼術突然接到一張喜帖,是陳家旁系里一個小輩結婚,點明了是陳蒼術先生和白薇小姐一同前往,是以,某人想躲都躲不掉。
可是白薇還是忍不住囁嚅,「蒼術,我可不可以不去?」看著邀請帖上的新郎名字,她狠狠的瞪了幾眼,這個陳夏是陳家的哪個新戚啊,做什麼還要讓陳蒼術捎上她呢。
陳蒼術笑了笑,把請帖收起來,「好,你說不去就不去。」
「算了,我還是去吧。」
見他如此好脾氣縱容著自己,白薇頓時內疚不已,發現自己還真不是個體貼的未婚妻,連陪未婚夫赴宴都推三阻四,忙不好意思的把請帖搶過來,嘿嘿傻笑。
陳蒼術眼中閃過笑意,不動聲色的吁了口氣。
難得今天陳蒼術有空,並邀她出來一起買禮物,準備在晚飯時候拜訪她的父母。
車上,白薇又把請帖翻來覆去的看了會兒,縮在後座喃喃自語,「看來我還得準備一套禮服。」
「不用了,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陳蒼術從旁邊的位子上拿起禮盒遞給她,「等回家再看。」
白薇聞言張半著唇,驀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拐了,可是看陳蒼術的樣子,那樣溫文爾雅,實在不像是會坑人拐人的樣,于是暗笑自己胡思亂想。
「謝謝你啊,蒼術。」趴到前座的椅背上,白薇彎著月牙似的眸子道謝。
「傻丫頭。」陳蒼術莞爾一笑。
因為白薇提前打了電話,白媽媽很早就在廚房忙活開來,等到了點了,還沒見兩人回來,于是又忙到房中把自己拾掇了一翻。
白媽媽一出房門就見白爸爸抱著外孫女坐客廳里沖她笑,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連瞪了他幾眼,催促道,「快去換身衣裳,人家第一次登門,咱們得以示重視。」
「哎,我就不折騰了吧!」白爸爸苦笑了下,連連擺手。白媽媽拿他沒轍,只好悻悻然的坐到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听著門外的動靜。
不多久,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白媽媽騰地從沙發上起身,忙跑上前去開門。
「媽,我帶了鑰匙的。」白薇正試圖開門,沒想到門一下就開了,嚇了一跳。回過神後忙和陳蒼術道,「這是我媽媽。」
陳蒼術含笑欠身,「伯母好。」
「快進來快進來!」白媽媽一把拽過女兒,看著溫文爾雅的陳蒼術,心中很是滿意。
白爸爸此時也起身迎上,不等白薇再介紹,陳蒼術已經欠身,「伯父好,這是一點心意,還請笑納。」
「人來就行,快別客氣了。」白爸爸樂呵呵一笑。
「爸,媽,他叫陳蒼術,你們叫他蒼術就行了。」等大家都認識後,白薇又忙招呼大家入座。每次只要家里來客人,安安都會很開心。何況今天還是她認識的陳蒼術,那小嘴甜的,一句一個蒼鼠叔叔,把大家逗得樂呵呵的。
這是一次非常開心的見面,白薇看得出,父母對陳蒼術很滿意。
飯後,陳蒼術果然被白爸爸拉去下棋,勝負如何白薇是在陳蒼術走後才知道。
那時候,白媽媽正好被鄰居家叫去幫忙了,女兒也睡了,她見父親一人在客廳的窗邊靜思,便拉了把小凳,挨著父親坐下聊天。一聊天今天的棋局,白爸爸唇邊便露出淺笑,俊雅的臉上有些高深,「品棋如品人。」
白薇于是笑道,「那爸爸覺得蒼術如何?」
「敦厚謙遜,行事剛柔相濟,進退則成竹在胸。」白爸爸坐在搖椅上,輕輕叩擊著扶手,微眯著眼,似還在回味剛才的棋局。
白薇又道,「那是好還是不好?」
「堪稱良配。」白爸爸慢慢睜開眼,笑看著女兒,忽然又低嘆道,「但若良配無緣也是枉然,這情愛二字,是世人最無法看破的紅塵。」
白薇愣住,慢慢的斂眸,「爸,不早了,我扶你進去睡吧。」
「我再坐會兒,等你媽回來我再睡。」看了眼女兒陡然變色的臉,白爸爸幽幽輕嘆,然後慢慢的闔上眼假寐。
白薇也就不再催促,給父親蓋了方薄毯,仔細叮囑了聲,然後便轉身進了房。
她步履幽幽,輕輕躺在女兒身側,慢慢環住她蜷縮著的小小身子,燈光下,細細打量她的五官,想著與她有著血脈牽連的另一人,心里就一陣陣抽疼。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心是不為人所察,卻不知道,父親一直看在眼里。她原以為,如陳蒼術這般的良人,是最能了卻父母牽掛的,卻不知,無論何時,人都無法蒙騙自己的心。
從懂事起她就就知道父母是很恩愛的,卻從未听他們在自己面前說過年輕時的故事,有幾次她問,都被父母搪塞過去。曾經也納悶過,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便也漸漸淡忘在腦後。
如今想來,故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母半生相扶相守的默默溫情一直耳聞目染著她,是涌動在她血脈里的溫暖和執著。
執著到容不得一絲污垢,容不得一絲背叛。
而蘇蘭澤正好毀了她心中對愛情的美好憧憬,當陳蒼術出現的時候,心傷未愈,理智便站了上風。她便在不知不覺中麻痹著自己,這樣的男人才是值得她傾心相守的。
然後拒絕蘇蘭澤的一切解釋,哪怕嘴里說原諒,其實心里從未真正釋然過。
更甚至,她還恐懼著,恐懼著自己當年的決絕是不是錯了,如果真相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是不是她白白浪費了五年相知相守?
是以,她連查證真相的勇氣都沒有,一直縮在自己的殼里,拒絕著蘇蘭澤的同時又何不是拒絕著再次相信愛情?
哪怕是溫柔如陳蒼術,她也一直把他拒在心門之外。
說到底,她只是個自私的女人,固守著不願再受傷的心,把一切都弄得亂糟糟的,最終害得蘇蘭澤一度生命垂危,至今又音信全無……同時也攪亂了陳蒼術的生活。
果真是一步錯,步步錯,白薇閉上眼,輕輕嘆氣,又是難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