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歡•媚後戲冷皇 第111章 對不起,我沒辦法原諒你

作者 ︰ 肖若水

她終于有了反應,縴長的睫毛輕顫著,在蒼白的肌膚上投下一片暗影,透著幾絲鬼魅深冷。墨色的眸子是空洞的,眸光散落著,沒有一絲焦距。她笑著,唇角輕揚起,出口的聲音,比她身體的溫度還有冷上幾分,「慕容飛瀾弒君犯上,罪有應得。不知皇上打算何時將飛瀾處決?」

君洌寒高大的身體一顫,微眯的鳳目,溢出疼痛。「瀾兒,你知道朕不會殺你的,朕舍不得的。」

飛瀾遲緩的抬起眼簾,深不見底的墨眸終于有了一絲光亮,那光亮越聚越多,最後凝聚成大顆的淚珠,悄然無聲的劃落。每一顆淚珠都帶著炙熱的溫度,如同落在君洌寒心頭,灼人的疼著。

他托起她的小臉,低頭去吻她臉頰的淚,卻被她側頭躲閃,淡淡的氣息,那般的冷漠。「皇上殺不殺飛瀾,都已經不重要了。飛瀾的心已經死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具空殼,你殺我,便是給飛瀾一個解月兌。你若不殺,飛瀾不過是行尸走肉般的活著。」

飛瀾的聲音很輕很輕,可是,在死寂的天牢深處,卻格外清晰,甚至帶著回聲。而她一字一句,都好像砸在他心上,痛嗎?呵,不,不痛,痛到麻木,就再也感覺不到痛了媲。

「瀾兒,沒有心不要緊,朕會一直守在你身邊,朕會將你的心找回來。」他將她輕擁在懷,溫柔的輕哄,如同曾經。「瀾兒,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他說罷,緊緊的牽住她的手,向外走去。

飛瀾並沒有掙月兌,安靜的,順從的任由著他牽扯,只是,他剛邁出兩步,跟隨在身後的飛瀾卻突然摔倒在地。柔女敕的肌膚被粗糙堅硬的磨破,沙土嵌在肌膚上,與血肉模糊在一起。飛瀾蒼白著容顏,神情依舊是淡淡的,甚至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好似她根本就感覺不到疼痛丫。

「瀾兒!」君洌寒驚呼一聲,半跪在她身前,此時,才發現飛瀾腳上拴著沉重的腳鐐,並且,這並非是普通的腳鐐,而是狼牙鐐。普通的腳鐐,不過是防止罪犯逃跑,而這種狼牙鐐內側瓖嵌著如狼牙般鋒利的鋸齒,只要犯人雙腳移動一下,就會被鋸齒割開腕間的皮肉。

君洌寒剛剛那一番劇烈的扯動,早已讓飛瀾一雙腳腕血肉模糊一片,暗紅的血液順著赤.果的玉足一滴滴落在漆黑的地面上,像極了地獄中妖嬈盛放的曼珠沙華。

君洌寒的目光死死盯著飛瀾的腳腕,一點點的冷寒,最後,冷到冰點,化為一聲怒吼,「誰讓你們給她上刑的?」

這一聲吼,將獄官嚇的屁滾尿流,跪在地上咚咚的不停的額頭,「回,回稟皇上,按規矩死牢中的犯人都要帶上狼牙鐐……」

「聖朝的規矩是你定的,還是朕定的!」君洌寒陰冷的丟出一句,明黃衣袖下的拳頭緊握,發出骨節撞擊的嘎吱脆響。「來人,將這奴才拖出去,杖斃。」

「皇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死寂的監牢中,發出殺豬般的哭喊聲,一直到那獄官被御林軍像拖尸體一樣的拖走後,才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監牢內外獄卒跪了滿地,每個人都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出,所有人都知道那獄官死的冤,卻無人敢冒死出頭,即便是一旁的徐福海與風清揚都沒有勸半句。君洌寒一向是冷靜理智的人,但飛瀾卻偏偏是他的不冷靜,不理智。事情一旦牽扯到她,便足以讓帝王失控,若非是失控,他亦不會草菅人命,君洌寒不是暴君。

飛瀾低笑著,絕美的笑靨,同樣是無情冰冷的。「皇上何必牽連他人,飛瀾罪無可恕,上刑也是理所當然。」她將身體蜷縮成一團,脊背靠上粗糙的牆壁,又道,「飛瀾是不會離開這里的,皇上還是請回吧,天牢陰氣重,是不祥之地,皇上萬金之軀,不應該呆在這里。」

君洌寒目不轉楮的看著他,深邃的褐眸中,眸光復雜難辨。「慕容飛瀾,朕若離開,必然會帶走你。而你若要留下,朕便留在這里陪你,無論你在哪里,朕便在哪里。」

飛瀾神色不變,眸中波瀾不驚,依舊維持著同一個姿態,而手掌卻不著痕跡的收緊了。

「將鑰匙拿來。」君洌寒又道。

一個獄卒爬過來,戰戰兢兢的將鑰匙雙手奉上。

君洌寒一把奪過,按住飛瀾的雙腳,想要為她解開腳鐐,而每一次,都被她閃躲開,如此反復的掙動,讓狼牙鐐內側的齒痕再次深深刺入皮肉中,甚至露出深深白骨。

「慕容飛瀾!」君洌寒低吼一聲,將手中鑰匙狠狠摔在一旁,這一次,他是真的激了,雙眼都是血紅的。

而相對于他的暴怒,飛瀾卻是極平靜的,唇片輕動,淡淡吐出兩個字,「你走。」

本以為他會惱怒的轉身拂袖而去,但他沒有,反而托起她雙足,而後,將手深入狼牙鐐內側,用自己的手掌擋住尖銳的鋸齒,避免她再受傷。

然後,他咬緊牙關,暗用內力,硬生生的將狼牙鐐扳成兩半。但如此,那些鋒利的鋸齒也刺入他手掌,鮮血入柱在污濁骯髒的地面上流淌著。

君洌寒這一舉動,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即便是飛瀾都有所動容。

「瀾兒,現在可以回家了。沒有人會再傷害你,從今以後,朕會保護你。」他說罷,雙手環入她腰肢,將飛瀾打橫抱起,向外走去。

「皇上!」風清揚驚慌失措的低喊一聲。君洌寒將飛瀾從地上抱起,如此劇烈的動作,勢必會將胸口尚未愈合的傷口扯裂。

果不其然,君洌寒左側胸口的衣襟,被鮮血染紅了大片,明黃與鮮紅絞纏著,分外的妖嬈詭異。而他已經緊緊的抱著懷中女子,踏著平穩的步子,一步步向天牢外走去。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刃上一樣,胸口中劇烈的疼痛,一下強于一下。他咬牙強撐著,對她,依舊舍不得放手。

不遠處的前方,就是天牢的出口,那里有月兌離黑暗的陽光。

*

永壽宮中,莊氏剛剛從酣睡中醒來,琳瑯正伺候她梳洗,大太監便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跪地俯首,稟道,「回稟太皇太後,皇上蘇醒之後,去了天牢重地,將慕容將軍從牢中帶回了宮。」

「嗯,哀家知道了。」莊氏平淡的應著,似乎此事並不出乎她意料。

而那太監依舊跪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神情。

「還有事?」莊氏又問。

「回稟太皇太後,皇上下命將天牢的獄官杖斃了。」大太監老老實實的回答。

「哦?是何原因?」莊氏的臉色沉了些許,原因無他,那獄官不是別人,正是莊氏的一門遠親,按本輩分上來說,莊氏還是那獄官的姑女乃女乃。倒也不是此人有多麼重要,只是,皇上公然處死莊氏族人,這不等同于再打這位皇祖母的臉面嗎。

莊氏一問,那大太監只得吞吞吐吐的回答,「听聞,是因著那獄官按著規矩給慕容將軍上了腳鐐,弄傷了慕容將軍的腳腕,皇上震怒,便下命將人處死了。」

莊氏靜默了片刻,而後嘲弄一笑,對一旁琳瑯說道,「丫頭,你昨兒個不是問哀家皇上心中愛的究竟是哪個嗎?現在可有答案了?」

琳瑯突然被點到名字,身形一顫,忙回了句,「琳瑯愚鈍,不敢胡亂揣摩聖意。」

莊氏一笑,便沒有再問。

「敢問太皇太後,不知此事當如何處置?還望太皇太後示下。」大太監又問。

莊氏嘆息著搖了搖頭,「罷了,將那獄官厚葬吧,再賞賜其家眷一些金銀,以示慰藉。此事就此作罷,以後不要再提了。」

帝王此番的確失了分寸,但卻不是沖著莊氏,不過沖冠一怒為紅顏,她這個做祖母的總不能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與皇帝理論個是非對錯吧?!反正人已經死了,便也只能做個冤死鬼了。

「老奴遵旨,即刻去辦。」大太監領命,躬身退了出去。

「隨哀家去看看皇上吧,這一番的折騰,只怕是要扯裂傷口了。真是沒一個讓人省心的。」莊氏將手隨意搭上琳瑯臂腕,擺駕養心殿。

而此時,養心殿中。

君洌寒高大的身軀靠在軟榻之上,身下柔軟的白虎皮褥,已經被鮮血打透,他只封了胸口幾處大穴,卻不允許任何人上前為他包扎傷口。

風清揚雙膝跪地,將頭壓的極低,悶聲不語,臉上寫滿擔憂與沉重。

「皇上,無論您有多大的怒氣,都要保重龍體啊。」徐福海帶著哭腔,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風清揚身側。

然,主位之上,君洌寒並不予理睬,幽深的眸,隨隨掃過風清揚,清冷開口,「先帝三十二年,風大人含冤下獄,風氏滿門流放塞外。朕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你救出,留在京中赴任,並苦心尋找證據,為你全族平反。你跪在朕面前,對天起誓,會對朕誓死效忠。」

風清揚俯身跪拜,額頭重重磕在堅硬的漢白玉地面。「臣記得。」

「記得?」君洌寒忽而冷笑,「時隔十年之久,風清揚,你既然記得,便將當日誓言重復一遍給朕听。」

風清揚揚起頭,面容冷峻。無論十年,百年,他都不可能忘記。當年風氏一族蒙奸人所害,遭受滅頂之災。當時的君洌寒不過是個不受待見的皇子,卻是他挺身而出,冒險將風清揚留任帝都,並不惜得罪權貴,為風氏一族平反。如果沒有君洌寒,他與族人早已死在塞外苦寒之地。

往日重現,風清揚挺直脊背,舉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對天起誓道,「我風清揚對天起誓,誓死效忠三皇子,同生共死,榮辱以共。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他跪在君洌寒身前,久久的維持著一個姿態。

軟榻之上,帝王靜默,褐眸深冷,眸光些微的渙散。半響後,才道,「即便飛瀾的謊言再完美無缺,但無憂的容貌與朕幾乎如出一轍,是根本騙不了人的。風清揚,你可知道朕為何從未懷疑過嗎?」

風清揚抿唇不語,手掌已緊握。只听帝王又道。

「因為,朕信任你,朕篤定你不會欺騙朕。而你,卻辜負了朕的信任。」伴隨著話音而落的,是清脆的碎裂聲,君洌寒手臂一樣,將桌案上一干物件統統掃落在地。

「風清揚,塞外五年,你三緘其口朕不怪你,回京近一載之久,那孩子都站在了朕面前,你仍然在騙朕。現在無憂死了,飛瀾如行尸走肉一樣躺在里面,你告訴朕,造成今日的局面,朕該怎麼收場?」

風清揚無力的合上雙眼,高大的身體匍匐在地,「臣罪該萬死,但微臣也曾在飛瀾面前發誓,此生永不會提起無憂的身世。」

君洌寒鳳眸冷眯,目光犀利的盯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當年所經歷的一切,根本容不得微臣選擇。」風清揚聲音越發沉重,緩緩道出當年一切。

三藩戰事初期,藩王勢若破竹,飛瀾誓死抵抗,雙方同樣傷亡慘重,那一場仗打得十分慘烈。兩方人馬都不敢掉以輕心,稍有不慎,一步走錯便會全軍覆沒。而就是那個時候,飛瀾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幾乎沒有猶豫,她讓風清揚用藥為她拿掉孩子。

正是生死存亡之際,主將卻要回去生孩子,說出來還不要貽笑天下。

若非永河公主以死相互,這世上根本不會有無憂的存在。

飛瀾懷孕八個月的時候,仍然上陣殺敵,盔甲經過逸雲一雙巧手的改良,寬大的下擺極好的遮擋住凸起的月復部。那時的飛瀾就像瘋了一樣,她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孩子的命,她在乎的只有勝負成敗。

永河不止一次哭著求她珍重自己和孩子,飛瀾已經流血,有小產的征兆,好在身子好,都用藥應撐了過去。

飛瀾卻說︰「他既然是我慕容飛瀾的孩子,就要比別人更堅強。如果注定他不能出生,那也是命。能死在沙場之上,是他的榮耀。」

那樣的一番折騰,依舊沒有流產,只能說孩子的生命力足有頑強。但九個月的時候,孩子還是早產了。當時飛瀾正準備帶兵攻打羅城,突然從馬背上翻滾了下來。風清揚對外宣稱慕容將軍得了宿疾,但戰機刻不容緩,洛青川作為先鋒率領大軍攻城。

當時的洛青川還缺少歷練,狂妄自大,重了敵人的埋伏,五萬精兵全軍覆沒。

說起來當真諷刺,無憂出生的那刻,卻是五萬亡魂升天之時。

剛剛生產後的飛瀾徹底被激怒了,手握龍鳴寶劍摧毀了營帳內所有的一切,永河將剛出生不久的無憂緊護在懷中,生怕飛瀾失手傷了他。孩子撕心裂肺的的啼哭聲久久不斷。

發泄之後,飛瀾單手撐劍,無力的跪倒在地面上。她從永河懷中抱過無憂,雙手托著孩子身體,他還那樣脆弱,只是小小的一團肉。飛瀾靜靜的看著他,淚水悄然而落。

風清揚和永河戰戰兢兢的圍在她身旁,生怕飛瀾失控傷害了孩子。

飛瀾半跪著,將掌心將的小肉團托在風清揚面前,孩子突然停止了哭聲,憋著嘴巴,安安靜靜的樣子更讓人心疼,似乎再害怕被人遺棄。

飛瀾說,「這個孩子的命是用五萬精兵的血染紅的,他的命太珍貴了。他必須好好活著,替那五萬亡靈好好活著。所以,他不能做皇上的孩子,皇宮是個人吃人的地方。」

風清揚懂飛瀾的意思,所以,他沉重的點了點頭,「我明白,我會為你隱瞞他的身世。」

飛瀾淡淡的搖頭,又說,「風清揚,你發誓。」

彼時,他們之間還不存在信任。

彼時,帳內凌亂不堪,飛瀾跪在他面前,發絲凌亂,雪白的中衣上還染著血跡,小無憂在她手掌間,嚶嚶的哭泣著,永河同樣看著他,目光迫切。無奈之下,風清揚起誓,「我風清揚發誓,此生絕口不提孩子的身世,如違此誓,必不得善終。」

听完風清揚的故事,君洌寒長久的沉默,英俊的臉龐出奇的平靜,沒有一絲情緒波瀾。而氣氛卻分外的詭異,分明是暖春的季節,殿內卻莫名冷的駭人。

「太皇太後駕到。」小太監尖銳的聲音終于打破了殿內壓抑的氣氛,聲音落後,只見莊氏在琳瑯的攙扶下緩緩而入。

「孫兒參見皇祖母。」君洌寒起身拜禮。

「罷了罷了,皇上這副模樣,趕緊躺下吧。」莊氏擺了擺手,而後又道,「風清揚,還不快給皇帝上藥包扎,你覺得他還有多少血可以流!」

莊氏一聲吩咐,跪在地上的兩人終于松了口氣。風清揚慌忙起身,接過徐福海遞來的藥箱,利落的為君洌寒上藥,好在這一次他並沒有推開他。上藥的過程是極痛的,君洌寒卻面無表情著,認真沉寂的側臉,英俊的誘人魂魄。

莊氏倒是沒什麼反應,她看著他長大,了解君洌寒心性堅韌。而一旁琳瑯卻心疼的險些落淚。

雪白的繃帶纏住君洌寒血肉模糊的手掌,風清揚囑咐著,「傷口愈合前都不要沾水,切記隨意亂動再扯裂傷口。」風清揚絮絮叨叨的嘀咕著,但他心知說了也等于白說,皇上一旦接觸飛瀾,就不可能維持住冷靜理智,所有的禁忌,也都不再是禁忌。

莊氏一直等到君洌寒包扎完傷口,才在琳瑯的陪同下離去。

而莊氏前腳剛走,後腳君洌寒就起身離開,沒有人敢過問他去哪里,但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要到廣陽殿探望飛瀾。他將飛瀾從天牢抱回來,就一直住在廣陽殿中,那里曾是他母親的故居,他將飛瀾安置在那里,意思不言而喻。

廣陽殿中靜的出奇,偌大的宮殿內,卻不見飛瀾的身影,宮女太監戰戰兢兢的跪了滿地,回稟道,「慕容將軍只說要看小公子,這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君洌寒又匆匆的趕去了帝陵,在帝陵的地下宮殿中,果真見到了飛瀾的身影。

地宮是用寒冰堆砌,陰寒之極,才能讓尸體短時間內不朽,而無憂的尸體就被存放在地宮的水晶冰棺之中,他安安靜靜的躺在棺中,周身被鮮花簇擁著。飛瀾一身素白,靠坐在冰棺旁,膝上蓋著一件半成品的袍子,她手握針線,低頭認真的縫補著,她的神情那般專注,甚至沒有感覺到君洌寒的靠近。

她還是不善女紅,十根手指都被扎的血肉模糊了,但她如同一只感覺不到痛的提線木偶,機械的重復著同一個動作,扯線、將針***棉布,然後刺破手指,將針穿出來,如此重復,月白色的袍子,沾染上一滴滴鮮紅的血珠,如雪地中妖嬈盛放的梅。

月白是無憂最喜歡的顏色,如同他的人一樣,雖然他總是喜歡扮豬吃老虎,但骨子里卻透著股與生俱來的高貴清冷。飛瀾依舊在衣擺內側繡了平安二字,只是,人已經去了,她不知道這兩個字對于一具尸體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君洌寒在冰棺前停住腳步,蹙眉看著她。此時的飛瀾只有一件貼上的紗衣,而地宮的溫度卻是極寒的,吞吐的空氣中都帶著白色霧氣。她嬌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墨發雪肌,越顯清冷無辜。

「誰讓你進來這里的!」君洌寒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溫怒,他將她從地上抱起,放在自己膝上,絲毫不顧及身上的傷。

飛瀾沒有反抗,手中卻緊攥著那件染血的袍子。而他輕擁著她,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的。飛瀾的鼻子一向很靈,自然嗅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美眸微眯起,墨眸一點點深諳下去。

「這些讓繡娘來做就好,何必弄傷自己。」君洌寒輕握住她受傷的指尖,放在唇邊呵氣。

飛瀾墨色的眸子又開始渙散,空洞的可怕。泛白的唇一開一合,帶出輕飄的聲音,「永河公主對我說,母親親手縫制的衣衫,穿在孩子身上會有幸福的感覺。無憂生辰的時候,我親手縫制了一件給他,只是,那件在湍急的河水中被岩石劃破了,所以,又重新趕制了一件,只是不知道,人死之後還能不能感覺到幸福。」

她輕聲的話語卻好似一記重錘落在君洌寒心口上,痛的他幾乎窒息。他的目光定格在冰棺中孩子的身上,只可惜,那具被泡的面目全非的腐朽尸體上,再也尋找不到往日的痕跡。那張精雕細琢,總是擎笑的小臉,只存在于記憶中。

「瀾兒,為什麼要隱瞞朕?為什麼你當初懷孕了卻不肯告訴我?」他低啞的聲音微微的顫動。

飛瀾緊抿著唇,無助的搖頭,「我怕你容不下他,也不想他卷入皇室的紛爭,我只想讓我的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做個普通人。」

君洌寒苦笑,笑她的天真。只要是他君洌寒的孩子,就注定了不可能是普通人。

飛瀾將尚未縫合完整的袍子緊抱在懷中,柔軟的意料貼在臉頰,如同緊貼著無憂的小臉蛋。淚,一顆接著一顆落入布料中,很快浸濕了一片。「我知道瑜琳對你重要,也知道將瑜琳還給寧王後,就會兵戎相見。我更知道,只要戰爭一起,無論豫南王或顧非凡都有可能趁機作亂。可是,即便如此,我們也還有時間去應對,還可以從長計議,但無憂的命,卻只有一個。」

她有些失控的掙月兌他懷抱,再次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救他,他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不知為什麼,君洌寒沒有掌控住自己的情緒,他從地上站起來,冷笑著,伸手指向冰棺中僵硬的尸體,怒聲道,「因為我一直以為他是顧非凡的兒子,他不會不出手相救。」

或許是痛的太厲害,君洌寒雙手撐在棺壁上,高大的身體輕微的顫抖著,褐眸中含著迷離的水霧,而唇角卻上揚著極諷刺的笑,「難怪二哥會如此篤定的威脅我,原來他是我的種,所有人都知道,只瞞著我一個。朕才是世界上最蠢的傻瓜。」

低吼聲,在死寂的地宮中帶著回音,震得飛瀾心口發疼。她低著頭,手掌緊捂住心口,眼睜睜看著他冷漠的轉身離開。

他就這樣丟下了她一個人,不,不是一個,還有冰棺里的那具尸體,那是她的無憂。

飛瀾一直在地宮中陪伴著無憂,直到第七日的時候,無憂被以中州王之名葬入皇陵,一直到孩子入土為安,君洌寒依舊沒有給他皇子的名分,他並沒有承認過無憂,皇族的族譜上不會留下他的名字,史冊上更不會出現只字片語。他的存在,就如同一場夢一樣,夢醒了無痕。只在飛瀾的心上留下深深的傷痕。

無憂下葬之後,飛瀾被帝王困在廣陽殿中,她從不曾反抗過什麼,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呆在哪里對她來說已經不再重要。

君洌寒步入廣陽殿的時候,飛瀾正蜷縮著身子坐在窗口前,窗欞大敞著,風從窗口灌入,掀起她墨黑的發絲。她一直不曾換下白服,固執的讓人頭痛。不過是幾日的光景,她整整瘦了一圈,這一身純淨的白,更顯得身姿縴弱。

他大步走過去,下一刻,窗子應聲緊閉。他用她入懷,溫怒道,「這群奴才到底會不會伺候主子,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吹冷風!」

飛瀾靜默不語,似乎與他多說一個字,她都覺得沒有必要。

他將她抱起,步入內殿,兩人一同滾到在柔軟的床榻上,飛瀾仍就沒有掙扎,似乎他想做什麼,對于她來說都無所謂。

「這幾日不見,飛瀾可有想念朕?」他溫軟的唇貼在她耳側,曖昧低語。

她起初不語,但身旁的男人顯然沒有什麼耐性,他的唇沿著她優美的鎖骨親吻,故意挑.逗著她敏感的神經。飛瀾避無可避,只得清冷的丟出一句,「皇上這幾日不是都留在永壽宮偏殿陪伴瑜琳王妃嗎?美人在懷,你並不需要飛瀾的想念。」

他無奈失笑,板過飛瀾的身體,溫聲開口,「瀾兒,我和瑜琳……」

「皇上來此就是要說這些嗎?那對不起,我不想听。我對你和別的女人的故事不感興趣。」飛瀾冷冷丟下一句,而後掙月兌他的懷抱,赤腳下榻,然而,身體剛剛離開溫暖的源頭,卻被他再次扯了回去。

她重新撞入他胸膛中,毫無意外的撞上他仍未愈合的傷口,只听到他一聲淺顯的悶哼。君洌寒雙臂緊鎖在她柔軟的腰肢,顯然是不打算再放手。

「可是,朕想讓你知道。」他暗啞的聲音,在她頭頂縈繞。

飛瀾無法掙月兌,只能被動的被他困在懷中。被迫听他講述一個陌生的故事。

君洌寒十歲的時候被送入梁國為質,可想而知,質子的生活並不好過,在梁國皇宮,即便是一個太監宮女都可以欺負他,一個十歲的孩子,還不具備保護自己的力量,只能任由人欺凌,只能隱忍度日。

那時的瑜琳是梁國國君最心愛的公主,她美麗、單純,因為年齡相仿的緣故,她將他當做玩伴,只有她從不欺負他,並在他受欺負的時候,她會挺身而出。君洌寒在梁國呆了整整七年,他們從玩伴變為朋友,最後成為情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們吃在一處,玩在一處,一起讀書,一起偷跑出宮,他們在月色下偷偷接吻……那是個如琉璃般璀璨的時光,美得幾乎不真實。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第八個年頭,聖朝傳來家書,他母親瑾貴人病逝。

質子身份的他是不可以離開梁國國都半步的,那幾日,他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房頂上,仰望著故都的方向,一別八年,母親的樣貌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他唯一記得是她的笑,很溫暖的笑,無論悲歡離合,她永遠微笑著面對。

而對于他的郁郁寡歡,瑜琳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將自己的腰牌給了他,並緊握著他的手,對他手,「洌寒,拿著我的腰牌出宮吧,去送你母親最後一層,我不要你的人生中留下遺憾。」

「瑜琳,放走我,國君會為難你的。」君洌寒淡聲說道。

瑜琳笑的得意,「父皇才舍不得罰我呢,只是,你一定要回來,沒有你陪在身邊,我會傷心難過的。」

君洌寒將她緊擁在壞,兩人忘情的擁吻著。

後來,他離開了,並且,帶著梁國的軍事布防圖一起離開。沒過多久,聖朝大軍壓境,主帥便是君洌寒。他用兵如神,在梁國國君毫無戒備之下,打他個措手不及。

戰爭並沒有持續多久,梁國便被攻陷了。破城的那日,梁國國君帶著後宮嬪妃和十幾位皇子公主跳下了皇城,最小的皇子,才三歲大。

君洌寒是在皇宮的玉湖旁尋找到瑜琳的,找到她的時候,她腳上拴著沉重的石頭,她是打算沉入湖底,結束自己的生命。那一刻,他是真的怕了,他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洌寒,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說過不會傷害我的,可是,你為什麼要攻陷我的國家,為什麼讓我淪為亡國奴。是我,是我害死了父皇,我是梁國的罪人。」

「瑜琳,對不起,對不起。」那一刻,除了對不起三個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是他利用了瑜琳的信任,將她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後來,她又說,「君洌寒,我應該恨你的,可是,怎麼辦,我沒辦法阻止自己去愛你。」

他將瑜琳帶回了聖朝,他想等根基穩定後,娶她為妃。然而,意外再次發生了,莊氏將他支去江南治理水患,趁機將瑜琳賜給了君灝南。他收到消息之後,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趕回來,可是,還是晚了一步,他沖入寧王府的時候,他們已經圓房了。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的瑜琳衣衫凌亂不堪,她看著他的眼神,是怎樣的痛苦絕望。……

「瀾兒,我欠瑜琳的,真的太多。」所以,他必須對瑜琳有所補償。

飛瀾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一張俏臉卻更蒼白了,長睫低斂著,遮擋住了所有的情緒。然而,本就冰涼的身體卻越來越冷,冷到了谷底,嬌小的身軀散發著駭人的寒氣。

她遲緩的合起眼簾,一顆冰冷剔透的淚珠在睫毛上微弱的顫動著。飛瀾突然懂得,原來,愛情是分先來後到的,在遇見她之前,他遇見了別的女子,在吻她之前,他的唇吻過別的女人,在愛上她之前,他的心里已經有了另一個女子的存在,她在他的人生中,一直是遲到的。

飛瀾一直沉默著,反而讓君洌寒有幾分無措,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了幾分,「瀾兒。」他試探的喚她的名字。

「皇上說完了嗎?」她難得有了反應,唇角微微的揚著,些許的嘲弄。

君洌寒高大的身體一震,他突然發現,或許自己錯了,他不該將自己的曾經與愧疚強加在她身上,並要求她同情與接收。

又是短暫的沉默,而後空氣中傳來淡淡的笑,很輕很輕,夾雜著淡淡的蒼涼。「君洌寒,你的確為放棄無憂找了一個最充分的理由,可是,對不起,我沒辦法原諒你。」

亦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原諒,在飛瀾看來,他不過是為了求一個心安理得。即便有一萬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無法改變故事的結局——那就是他為了一個女人,舍棄了他們的孩子。

為了不讓狼群啃噬而被迫從萬丈懸崖跌入深淵,那時的無憂,手腳還是被捆綁著的,他掉入湍急的河流中,連掙扎的能力都沒有,他會不會很痛?是不是很怕?這些,飛瀾連想都不敢想,每一個午夜夢回,她似乎都能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哭喊著︰「娘親,救救我。」

君洌寒將頭埋入她肩窩,高大的身體輕微的顫抖。無憂的死,他有何嘗不痛,那也是他的孩子。可是,如今說什麼都完了。人死不能復生,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飛瀾,用盡一切可能去補償她。

「瀾兒,告訴朕,你究竟想要怎麼?只要朕能做到,朕都可以滿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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