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鸞從梅園出來的時候，凝華已經找了一輛馬車在門口等著。
「姐姐！」凝華看她的臉色不太好，趕忙把她扶上了馬車，然後照她吩咐，跟車夫報了個地方，放下簾子一回頭，油燈的微光下便看到了凌鸞冷汗直冒的蒼白臉色。
「鸞姐姐，你怎麼啦？」凝華不安地問，一邊拿出帕子給她拭汗。
「是桃之在里面調皮哪。」凌鸞笑了笑，身子往後一仰，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起來。
不是桃之！她此刻的身體就像有一團火在血液里燃燒一樣，鑽心地疼。
凝華似乎很累，顛顛簸簸中，很快在馬車上睡了過去。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凝華蓋在身上後，凌鸞開始打坐，氣運丹田，蔓走周身，痛楚一點點消減下去……
馬車緩緩趨行，很快消失在這條熱鬧繁華的街道盡頭。
「說說是怎麼回事？」早上，孟蘇剛醒來，張律就在外面說有要事稟報，雖然渾身難受，但他還是下了床，坐到太師椅上，把人叫進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張律單膝跪在地上，抱拳道︰「昨天南城最出名的勾欄院梅園里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據說南城首富南宮家的二公子死在了那里，而且死相極為慘烈︰五髒俱損，經脈盡斷，手腳和身體分家，連眼珠子也被挖了，還有……命根子也……據官府查問，園主梅娘也在昨日身亡，這兩人都死于一名女子手上。屬下覺得事有蹊蹺，就親自去梅園了解了情況，從園里那些人的說辭中，屬下覺得那名女子很可能就是——」悄悄觀察了一下孟蘇的臉色，深呼吸，這才接著道，「那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少夫人。」說完，張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略一沉吟，孟蘇咳嗽了兩聲才勉強穩住氣道︰「你說鸞兒在梅園殺了兩個人？」
張律也覺得這事有違常理，畢竟他們那位少夫人如今已經武功盡失，連只雞恐怕都殺不了，更枉論兩個人了，可是梅園那些人的描述中……張律咬咬牙，還是堅持己見道︰「主子，根據調查結果，少夫人的確就在這城中，可是這些天，派出了這麼多人出去找都沒有什麼消息，屬下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不過現在看來，如果那個人真的就是少夫人的話，一切事情不就說得通了嗎？少夫人藏在梅園，而我們都沒有想過要去那種地方打听，所以——」
「說重點！」孟蘇不耐煩地打斷他道。
「是。」張律渾身一震，趕緊挑簡要的道，「屬下打听出來，那名女子進園時間和少夫人進城的時間吻合，而且她進園後一直沒有告訴園里的人她叫什麼名字，大家都只叫她姑娘，而昨天事發的時候，園里的人出來看時，听到伺候那名女子的小丫頭大喊「鸞姐姐」，這個「鸞」字，屬下覺得很有可能就是少夫人的閨名。」
「咳…可是鸞兒的武功……」孟蘇沉吟，眼楮眯了起來。
張律繼續道︰「園里的人說了，那女子進園的時候柔柔弱弱，是突然變得這麼厲害的。」
「突然？」孟蘇越發覺得奇怪，一個人要怎麼樣才能在突然之間月兌胎換骨呢？
「這個……」張律知道他家主子疑惑，可他卻不敢如實說，他認為有些話實在不宜匯報，憑他家主子的聰明才智，若沒有生病的話，他點到即止，對方肯定已經想通了所有關節，如今生了病，不能這麼快反應過來，但是他認為只要給點時間，他家主子就會自己明白過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而他自己明白過來和經他人之口說出來，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孟蘇瞄了張律一眼，追根究底地問︰「怎麼不說了？那女子為什麼會突然殺人哪？」
張律伏地，恨不得有個洞鑽進去，小心翼翼地回道︰「听、听說是那個叫梅娘的人聯合那個叫南宮靖彥的人給那女子下套，卻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把命給丟了。」
孟蘇沉默。須臾，听不出喜怒的淡笑道︰「南宮靖彥的下場，倒確實像是鸞兒做得出來的事。」
可不是？又是挖眼楮又是斷命根子的，死了都不給具全尸！張律心中暗想。
張律實在想不明白，按目前的消息判斷，八成是他家少夫人沒錯了，可是他家少夫人怎麼就是那麼可怕的一個人呢？當初白素心的事也是，如今又一個南宮靖彥！然而平時也沒有這麼……張律回想了一下他家少夫人平時的為人——明明那麼天仙的一個人……
「既然已經有了線索，那她人呢？」孟蘇突然沉下臉道，「我要听的不是什麼「可能」的話，我要的是確切的答案。找一個人，花了快一個月的時間，赤影現在的辦事能力是越來越……」語氣一凜，听的張律心一顫，「或許，赤影應該再整頓一下了。」
距離上次的整頓還沒過去幾個月呢！張律在心中哀嚎，表面卻不敢表露分毫，畢恭畢敬道︰「事情發生的突然，屬下去打听的時候，那位姑娘已經離開梅園了，所以……不過主子可以放心，屬下已經派人把所有可能相關的人和事都監管起來，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一盞茶的時間，確切的消息就會傳來。」
一盞茶嗎？
「咳咳……」孟蘇掩嘴而咳，過于劇烈引得渾身哆嗦，連牙齒都開始打顫，腦袋變得一陣暈眩……這個風寒來得太猛烈了，過了那麼多天，一絲一毫轉好的跡象都沒有，反而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昨天夜里從小館趕來城里的時候，還一度昏厥，逼得他匆忙中不得不先放下找凌鸞的事，臨時住進了客棧里，找了個大夫來瞧。
張律有些擔心，不由得抬起頭來看他︰「主子，我去把藥端來吧。」
「嗯。」孟蘇點頭，死死握住太師椅的把手，忍著胸口一陣一陣的痛楚，眼楮一眯語氣凜冽道，「另外不管是南宮家，還是梅園，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是。」他當然知道怎麼做，要是那名女子真的是他家少夫人，梅園的人一個都跑不了，至于南宮家……張律想了想他家主子的冷血手段和剛才說話時的語氣，以及寶貝他家那位少夫人的程度……看來南宮家前途堪憂啊！
孟蘇在客棧里等著消息的這一盞茶的時間，南城街上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凝華此時正扶著凌鸞走在街上，眼底帶了一層濃濃的擔憂。凌鸞自昨夜離開梅園後，臉色一直蒼白而毫無血色，身上也不斷冒著冷汗，虛弱得厲害，再加上夜里遇上的那些事情……凝華也不明白怎麼會這樣？好好的怎麼就遇上了打劫的呢？
凌鸞突然用力抓住凝華的肩膀，突如其來的疼痛一下子打斷了她的思緒，趕緊回神看著凌鸞問︰「鸞姐姐，怎麼啦？很難受嗎？我們休息一下好了。」
凌鸞由她扶著，走進了路邊的一個小茶棚，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姐姐？」凝華凝神注意著凌鸞的每一分變化，瞧著她臉色越來越難看，心里直著急。
凌鸞手不動聲色地撐在桌面上，搖頭笑道︰「沒事，別擔心。凝華，我有點累，不想走動了，你一個人去凌家，告訴他們我在這里，好嗎？」
「可是姐姐……」凝華不放心。
「凝華，」凌鸞卻打斷她道，「你看我挺著個大肚子，走路太累了，你就體諒體諒我，幫姐姐這個忙，可以嗎？」
凝華看著她慢慢地點頭，無論如何，總是沒有辦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啊！
凝華很快離開了小茶棚，這時候凌鸞的臉色驟然大變，前來奉茶的小二看見她的一雙縴縴玉手都嵌進了那張粗糙的桌面，手背上的青筋爆的像是快要裂開了一樣。
這姑娘長得太出采，她一露面，很多人的目光都已經投到了她身上，小二自然不另外，這會兒見她很痛苦的樣子，忍不住上前關切地問︰「姑娘，您怎麼啦？哪里不舒服？」
聞言，凌鸞霍然抬頭，眼帶精芒，狠狠地射向好心的小二︰「多事！」簡短的兩個字，帶著人的陰寒，更灌注了內力在其中，當即嚇得小二腳下一個踉蹌，癱倒在地。
「怎麼回事啊？好心當驢肝肺啊！」四周馬上有不滿的人嚷嚷起來。
凌鸞抬眸掃了一眼指手畫腳的人，嘩然之聲瞬間戛然而止。
「哼！」凌鸞一聲嗤笑，再不管這些無關之人，起身往茶棚外走。
這時候還是上午，街上人來人往，熙攘而熱鬧。
凌鸞捂著肚子往前走，不管是蕭洋還是梅老祖，此刻她很需要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她要告訴他們，發生在她身上的、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是怎麼發生的事情，她需要他們幫她把脈開藥，減輕她的痛苦，安撫肚子里那個不不安份的小家伙……再這樣下去，她快撐不住了。
「凌姑娘？」她正扶著路邊一個小攤的邊沿緩氣，耳畔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凌鸞回頭，果然是熟悉的人︰「你怎麼會在這里？」說話間手下已經開始運氣。
「真的是你啊，凌姑娘！」趙靈羽沒有注意到對方眼底涌起的殺意，只看到了凌鸞蒼白到異常的臉色，下意識地擔憂道︰「凌姑娘，你怎麼啦？受傷了嗎？」
凌鸞冷冷地看著對方，怔住了想要上前扶她一把的趙靈羽，出口狠聲，沒有轉圜的余地︰「趙靈羽，我們之間，再見只有不死不休！」
听見凌鸞這句話，趙靈羽漸漸從自己的喜悅中冷靜下來，她忘了，那時候眼前這個人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才和她相識的，怎麼可能沒有怨恨？
「凌姑娘，上次的事，我很抱歉。」趙靈羽想來想去，最後只剩下了這句話。
凌鸞看著她，眼底閃過意義不明的光芒︰「魚國如今什麼境況，你該不會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吧？憑婁承旭的手段，該知道的，你們不可能還蒙在鼓里，難道你不恨我？」
趙靈羽慘然一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無論是我，還是他，誰能想到無意中帶走的你，竟然是那人的……」看著凌鸞卻是一頓，話鋒不由一轉，柔聲道，「凌姑娘，你問我恨不恨？我告訴你，我或者他，我們都不恨，其實誰都明白，很多事情早就有了伏筆，而你不過是導火索，即使沒有你，依然會有別的事出現，依然會有如今的局面出現，只是時間的早晚問題而已。而且，你這個導火索，還是我們自己惹來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們自己。」
「你倒是看得明白！」凌鸞輕笑，眼底閃過的不無諷刺。
趙靈羽也不生氣，反而關切中透著著急道︰「凌姑娘，不說這些了，你快離開這里吧。」
「是你快離開才對！」凌鸞冷笑，手里運好的氣已在不知不覺中散去。
趙靈羽警覺，順著她的目光往後看，擁擠的人潮里有幾個黑衣男子正腳下生風似的朝這邊來，看他們目光的方向，赫然就是她面前的女子。
「那麼凌姑娘保重了。」趙靈羽不再遲疑，趕緊離開了這里。
很快，張律就站在了凌鸞面前︰「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