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桃花那陣風 九

作者 ︰ 一葉扁舟田

楊庭寬把這幫城里人交給了盧方。

果場里只有盧方和他們的年齡相若,且有共同的愛好,而這幫年輕人也喜歡和盧方聊天說地,走得比較近。楊庭寬也知道這城里人對農事一竅不通,教有些難度,他和盧方商議的方案是順其自然,因勢利導。

楊庭寬把桃林這一片劃給了他們,除非有技術上的事情,楊庭寬一般不找盧方。桃園是一塊平地,面積只有整個果園的五分之一,且密度較緊湊,空地不多。空地的形成大都是果樹過了盛齡,淘汰後新載小苗而顯露出來的。現在桃林的空地加起來才幾畝,工作量很小。

盧方仍然感到很吃力。這些人走出校門不久,仍耽于幻想,從沒進行耕作,轉變他們絕非易事。

已經是第五天了,那幾畝空地還沒整理好,果林里不能使犁,全靠鋤頭挖,也難為這些城里青年,雖然沒有效率,卻是個個手上帶傷,那手掌上血泡一個連著一個,疼的他們呲牙咧嘴,幾個女孩子看到鋤頭也怕。

盧方看他們畏畏縮縮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現在他們不象在干活,象玩游戲。幾個男的扔了草帽,挖一下鋤頭甩一下手,女的干脆坐在地上。

李琳個子小,力氣弱,幾天下來,小手都腫了。看著她一臉沮喪,淚眼迷離的樣子,盧方有點憐憫。他上前托起她的手,輕輕揉著掌心,讓血脈活絡活絡。

朱丹丹見狀趕緊湊過來,她有點嫉妒地看著李琳。

「小李,要是熬不住,回宿舍休息吧。」

盧方的話音未落,朱丹丹就把手伸到盧方面前,撅著嘴說︰「我這手疼得厲害,你也幫我揉揉。」

盧方見朱丹丹粉面含嗔,卻眼波流盼,看得痴了,忘了回話。朱丹丹搡他一把,撒嬌道︰「你偏心,你也得幫我揉一揉。」

李琳的臉紅了一紅,盧方的關心讓她感到很甜蜜,可她又不敢有過份的舉動,就起身讓開了位置。朱丹丹就坐在盧方對面,那手快搭上盧方的臉。

盧方心神一蕩,他忙握著朱丹丹縴柔的小手。感到滑膩的溫熱,心速不覺快了起來。也小心地在她掌心上捏弄一遍。朱丹丹的笑如漣漪蕩開,眯著眼很愜意地享受。她的手被盧方一握,就覺一股暖流傳了過來,骨軟筋酥。

盧方捏了一會,松了朱丹丹的手,朱丹丹卻賴著不走,問道︰「為什麼我們手上都有血泡,你卻沒有?」

盧方把手掌舒開,那手上滿是繭子。朱丹丹模了模,厚厚的,有點硬。

「咦,你手上有,我手上怎麼沒有呢?」

「這就是城里人和農村人的標記啊。「

「那你這是生來就有的啊?「

朱丹丹的天真讓盧方大笑不已。

「是啊,猴子生下來就是紅的嘛。「

朱丹丹听出盧方在捉弄她,惱得揮了下拳頭,盧方趕緊縮了脖子,朱丹丹拍手笑道︰「我知道了,烏龜生來就會縮脖子的。「

把尹玉芳和李琳逗得 哧一笑。

盧方斗不過朱丹丹的伶牙俐齒,就認真地說︰「我這繭子磨了好幾年的,你們只要堅持,用不了多久,就會起繭子了,挖地再不會起血泡。」

「用不了多久,那是多久呀?」

盧方拿朱丹丹沒法。「這個多久就要看你們干活賣不賣力。象你這樣,估計要好久好久啊。」

朱丹丹沖兩個女孩子吐吐舌頭,疾伸手擰了一下盧方︰「原來你是個學舌的鸚鵡,低智商,高架子。「

李琳看他們瘋,有些醋意,沒好氣地說︰「你們還有完沒完?」

盧方尷尬一笑,忙擺手,說︰「你們女孩子都休息吧。「

尹玉芳拿起鋤頭,瞪了盧方一眼︰「我沒她們嬌貴。「

尹玉芳出身于工人家庭,雖沒干農活,卻也做了不少的體力活,這事難她不倒的。李琳不服氣,說︰「我也沒說要休息,你能做,我也能做。「

朱丹丹撇了撇嘴,也去抱住鋤頭,卻坐著看那園林發愣。

似乎一夜春風,桃李齊發,枝頭花團錦簇,清風拂過,翻紅犁白,蜂蝶繞樹逐花,成群飛舞。

朱丹丹沒有往日的激情,把草帽拉下來遮住半邊臉,她不想看這融和春色,心里憧憬著另一片春光。

盧方見他們無精打采,喊了聲休息,一個人在林里轉悠。突然發現枝頭上黑色的蟲卵,螞蟻等爬蟲結隊成群。盧方頓現喜色︰下午,教他們做新鮮的事。

午後,盧方拎了兩個噴霧器,教他們噴灑殺蟲。果然這些人來了精神,爭著噴灑。盧方做個示範後,女孩子搶了一個噴霧器。

男知青很快就會操作,背上兌了藥水的噴霧器,一手握著搖桿增氣壓,一手捏著噴頭往樹上灑,喜子打頭,做得有模有樣,五個人輪流,都樂不可支。

盧方原沒打算讓女孩子做,但她們搶來噴霧器,且興致也高,盧方只好手把手地教。朱丹丹搶著先試。那桶藥水盧方才灌了大半,朱丹丹背起來,腰就直不了。腿打顫。搖了壓桿,忘了舉噴槍,把水反灑在自己身上。朱丹丹氣得順勢坐在地上。盧方哈哈大笑,想自己動手還快點,剛上前,被尹玉芳攔住了。尹玉芳說︰「不信我們女的做不了。這樣吧,我背,李琳壓,丹丹噴,做給他們看看。「

一個人干的事變成三個人做,盧方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們。

尹玉芳背那大半桶水倒是沒問題,朱丹丹握噴槍也很輕松,卻苦了李琳。那壓柄的設計是供一個人操作的,貼在腰際,李琳個頭小,卻也超過了尹玉芳的肩膀,握著壓柄就要彎著腰,弄得她走不動路,尹玉芳大受牽連。李琳壓一下,尹玉芳歪一下,桃樹沒噴好一棵,尹玉芳弄出滿頭的汗,朱丹丹的噴頭也隨著她們的晃動沒了準頭,藥水不時灑在她們身上。幸好這藥是微毒,盧方防了一手,藥量兌得也少,但灑到嘴里還是有點麻。尹玉芳慌了,問盧方︰「這藥不傷人吧?」

盧方眨眨眼︰「老虎不怕,蟲子遭殃。「

喜子他們拍著手,喝起倒采來。

尹玉芳瞪了盧方一眼,推開李琳,奪過噴槍,幾個回合便順手了。笑道︰「都故作高深,這事太簡單了,你們都給我看著。「

看到他們運用自如,盧方點點頭,這一關輕松地過了。

這片桃林很快就噴完了藥,幾個男的意猶未盡,跑到李園去了。朱丹丹眼珠轉了轉,瞅盧方沒留意,拎了噴霧器,到水塘邊用長柄勺子舀了幾勺水,背在身上邊搖壓力桿邊蹦過來。盧方剛要阻止,朱丹丹擰開水閥,噴頭指向他,一片水霧劈頭蓋臉罩住了盧方。盧方措手不及,睜不開眼,連連後退,被地上的草帽絆了一下,跌了個仰面朝天。幾個女孩子拍手大笑。

晚上,王長貴召集知青開會。

知青們一進會議室,都愣了愣,感覺氣氛不一樣。會議室重新布置了一下。原來,王長貴下午四點多鐘來的,他找到楊庭寬,要了兩個人幫忙。

會議室的氣氛格外凝重。牆壁上的宣傳畫也稍有調整,那張**接見紅衛兵的畫幅不見了,取代的是一幅批林批孔的圖畫,一群工人農民攥著拳頭,標槍一樣密密地伸向蜷縮在右下角兩個妖怪一樣的人頭像,那兩個人像奇丑無比,臉型凹凸不平,暴突的牙如同犬齒。牆上還見縫插針斜貼著標語,其中一幅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階級斗爭一抓就靈;一幅只有老老實實改造,不許亂說亂動等顯得格外扎眼。後牆上新置了一塊大黑板,黑板上對八人的信息進行發布。

姓名性別年齡家庭背景文化程度政治面貌

王劍平男21工人高中團員

尹玉芳女20工人高中團員

佟喜子男19工人高中群眾

張小滿男19教師高中群眾

李琳女19干部高中群眾

李三強男18干部高中群眾

黃富貴男20商人高中群眾

朱丹丹女17資本家高中肄業

幾個人頭皮一緊,面面相覷。朱丹丹臉色發白,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低著頭,在後排找個位子坐下來。尹玉芳見勢不妙,傍著朱丹丹,憐憫地摟著她的肩膀。朱丹丹抬頭沖她感激地笑笑,又低下頭。朱丹丹很委屈,她家只有她一個女兒,按政策可以不下鄉,她不想在家看別人怪異的臉色,想換個環境,沒想到,這里也把她打入了另類。她感到很無助。

王長貴的黑臉在燈光下發出油亮的光彩。他輕咳一聲,眼楮掃遍全場,最後落在朱丹丹的身上,口角流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王長貴在台上慢慢坐下來,他神情嚴肅,語氣僵硬。

「我在這里蹲點,本來這個見面會早就要開的,因公務纏身,所以延期到今天。我呢,大名王長貴,長嶺大隊書記,出身貧農。參加過抗美援朝,是革命的功臣,黨員。你們的履歷我很清楚,為了千萬不能忘記,我都公布在黑板上。我們長嶺大隊,在我的正確領導下,積極響應**的號召,階級斗爭這根弦繃得很緊。一抓就靈。希望大家向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靠攏,好好進行思想改造。你們這些人中,有工人階級家庭的紅苗子,也有臭老九和走資派家庭背景的,重要的是還有黑五類,資本家的繼承人……」

尹玉芳感到朱丹丹的身子在顫動。王長貴這番針對性極強的話,讓她來了氣。尹玉芳有假小子的綽號,敢愛敢恨,性情剛烈。王長貴出口傷人,她听不下去了,霍地站起來打斷了王長貴的話。

「王書記,出身不由己,道路由人選擇,這是報紙都大力宣傳的。我們響應號召,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說明我們這些人無論出身怎麼樣,都能自覺地接受監督,你要肯定主流啊。「

王長貴一愣。任何場合下都沒人敢打斷他的話,沒想到這城里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王長貴很不舒服,但看到是尹玉芳,他就想起了蘇玉鳳,那個**的夜晚讓他難以釋懷。蘇玉鳳他是再也不存幻想了,但這個尹玉芳,比蘇玉鳳更年輕更有魅力。王長貴心里冷笑一聲︰你敢當出頭鳥,老子就拿你先下手,到時看你嘴皮硬還是我手段高!

看到朱丹丹神色黯然。王長貴更是幸災樂禍,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先狐立,再利誘,不怕她不就範。想到這里,王長貴心花怒放。

尹玉芳的頂撞,王長貴不怒反笑,他連連點頭。「尹玉芳同志是團員,思想覺悟高,對黨的政策理解透徹,很好。尹玉芳同志,有空我向你請教。「

「但是,「王長貴話鋒一轉,表情立現嚴肅。」你們今天的勞動表現我很不滿意,那是勞動麼,是幼兒園的胡鬧。當然,這些我不怪你們,是那個準五類的盧方放縱的,記住,他是中農階級出身……「

突然 的一聲爆響,听到木質斷裂的聲音。王長貴習慣地縮著脖子,哆索一下,喉嚨里的話再也說不出來。會場的人都吃了一驚。

是誰吃了豹子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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