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青木正在看仵作寫成的尸格,何淵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了,那尸體也仍擺放在那里,只是楚風強迫自己將眼神定上去看了一會兒,心神便慢慢安定。應青木也不抬頭,問︰「好了?」
楚風點點頭︰「第一次,難免的。不過,我倒真不希望有第二次的。」
听了這話,應青木竟然笑了起來。
楚風蹲去,忍著惡心觀察那具尸體,希望能從自己有限的知識庫存里尋出些有用的東西來,那些衙役見應青木沒有阻攔,便也不敢上前阻止。
雖然已經不再那麼覺得震撼,但還是希望能做點什麼。她沒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她讀的書里也有許多的生靈涂炭,愛恨情仇,她知道爭斗到最後人們總會覺得毫無意義。但是,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沒有面對過真正的血腥,經歷過一次生死存亡後她更熱愛生命。為此,她也不喜歡與世無爭的淡漠,如果可以做點什麼,她絕對不會什麼都不做。
這也是她喜歡《梧桐鎖》的一個原因……一直努力著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應青木和杜涵煦,是多麼崇高和美好。
死者是一個中年男子,樣貌普通,身上的衣服只是灰色粗布,手指上有淡淡的白色圈狀痕跡,腕上有麻繩捆縛的勒痕,心口有道很深的傷,旁邊是那把被用作凶器的菜刀,身上還有一些別的傷痕,看起來也像是菜刀砍到的。想來死亡原因是受到了致命傷,又失血過多。
「別看了。至少死了四個時辰,動機是劫財。」應青木淡淡地說著,放下了尸格,緩步走過來︰「現在是卯時三刻,而昨晚戌時左右,有個叫坎生的小伙計被這客人叫去打水,那時他還好好的。如果坎生沒有說謊的話,那這個人就是在戌時到亥時三刻間被害的,那麼這客棧里的伙計都有嫌疑。他是個商人,怕露財,且朝廷本又有嚴令,所以穿得粗糙些,但他手上那個圈痕你瞧見沒有?我猜那原本有個扳指。再瞧他的鞋,我猜得不錯的話,這定是出于京城雲裳閣的有名的巧手真娘之手,所以,我猜他是個富商。現在他的包袱里卻沒什麼銀兩……所以,是謀財吧。」
楚風愣了一下,頓時覺得自己所謂的觀察入微思維縝密在應青木面前弱爆了。
「那死亡時間……哦,對,」楚風恍然,「這尸體已經完全僵硬了,死亡時間在9個小時以上。」
「九個……什麼小時?」應青木問了一句。
「沒什麼。」楚風連忙掩飾,「時間卡的還真緊,不過那個時間……你審訊過了嗎?有人有不在場證明嗎?」
「何大人正在審問。」應青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但是畢竟是深夜,恐怕有的不多。對了,你好像對查案的過程和方法什麼的很清楚的樣子。」
那不是我偵探小說看得多嘛!你煩死了,就告訴你不要管我的身份了!
呀呀個呸的,姐姐我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當年的推理小說恐怖故事你當我白讀的啊?
楚風轉過身去瞪著那具尸體,希望說點別的什麼。忽然,她盯住了那把菜刀,眼底生出喜色。
「哈,我有辦法找到凶手!」
轉過身去,楚風的眼神亮得像星星︰「應大人有沒有讀過《洗冤錄》?」
應青木愣了一下︰「怎麼?那是宋時有名的斷案能手宋慈宋大人所著的一部書,是有關他所破獲的案件的殺人手法和一些破案手段吧?我是讀過的,這有什麼……咦?」
楚風指向那把菜刀上的一個血手印。
案子了結得出乎意料的快。接下來的事很簡單,何淵將幾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伙計帶來後,應青木吩咐用黃泥提取了他們的手印,比對後找出了一個名叫福生的小伙計,又威嚇了幾句,那福生本來就有些做賊心虛,吃這一嚇立刻就磕頭認罪了,果是見財起意,本來他只想趁夜色掩護去偷些銀兩,卻不想那客人卻發現了,抓住他要報官,他一怕,看見旁邊有把菜刀,就抓起菜刀砍了上去,結果就把那客人給砍死了。
是很簡單的謀財害命,證據確鑿,口供無誤。雖明知道有什麼地方是不大對勁的,但應青木想想,覺得既然凶手已經落網,不願再牽涉其中,于是也便干脆地丟開手。
有些時候,真相並不是那麼重要的。
楚風卻沒多想,見自己立了功,十分開心,連何淵也似乎連連佩服稱贊她不已,常請她去府衙中聊天喝茶吃飯什麼的,有這樣一個看起來溫潤眉眼親和風度的人另眼相看,楚風更樂得避免隨應青木去赴順王的邀約吃苦。于是應青木雖說待她有了些不同,楚風反倒不怎麼搭理他了。
看起來,這個案子,就是讓楚風見了次血,磨煉了一次心志,讓應青木刮目相看了而已。
這天順王難得地沒有請應青木去那些五花八門的宴會,于是何淵來找楚風的時候也順便邀請了一下應青木,應青木猶豫片刻,還是同意了。
然而趁何淵走急了些,落下楚風時,應青木也放慢了腳步,低低的聲音幾不可聞︰「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小心他麼?」
楚風愣了一下,應青木的話音里竟有些切齒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卻看不出他的神色含義,自己便偏開頭去,心思轉得飛快,卻是想不明白。
她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兒。
「其實,應兄,今日叫了你過來,還有一件事。樂和客棧那件案子里被害的中年商人,李申,到現在都沒有人來認領他的尸體。明明看上去是挺富有的人,怎麼會沒有親人呢?尤其,最近周邊也沒有什麼失蹤的案件,這個人要是常經過我們永寧的話,怎麼說也該有人認識他,可若不是常來的,又有什麼商人會到我們雲南這麼偏的地方?案子雖了結了,這尸體卻叫我犯起愁來,再過幾日,恐怕只能把尸體送去化人場了。應兄,你可還能與我拿個主意?」何淵懇切地看著應青木,一副虛心受教的神情,「應兄你那麼聰明,就幫一下小弟我吧。」
應青木呷了口茶,臉上靜靜的︰「何兄這麼想叫我再查一查這個案子?」
楚風愣了愣︰「案子不是已經破了,還查什麼?」話猶未盡,應青木掃過來一個淡淡的眼風,嚇得立刻噤聲。卻上了心,自己默默地回憶起那案子的現場情況來,怕真會有什麼疑點被自己忽略了。
「她已經幫你破了案,何兄,」應青木卻又轉過去,和和氣氣地說著,「或許他是才開始來往此地做生意的,沒有人認得也沒什麼,至于尸體,要是沒有辦法,就化了算了,我也沒辦法就這麼給你找出他是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否則我豈不是成了算命先生?」說著他大笑起來。
「等等,」楚風卻想到了什麼似的,眼楮亮了起來,「這個案子有疑點,那個客人手上有麻繩捆縛的痕跡,福生是無意撞見他的,而且也是慌亂中殺了人,怎麼會拿著繩子捆他?還有,為什麼桌上會有把菜刀?不行,這個案子有問題,應青木你說是不……呃……是?」
應青木的眼神幾乎能殺人。楚風抖了兩下,非常乖巧地低下頭︰「應大人,我錯了,我不應該直呼你的名字,不應該目無尊長,以下犯上……」
這個楚風一定是個瘟神,應青木心里這麼想。他的話都暗示得這麼明白了,他不想查這個案子,這丫頭還是傻乎乎地把他往火坑里推。
而何淵,則迅速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色和那麼一點點的錯愕……這麼多天的茶飯沒白請啊。
「好吧,」應青木轉過頭去,面上恢復了微微的笑意,「既然這個案子還有疑點,那我也不能放著人命大事不管。我盡力去查查看。只是線索實在少得緊,若是查不出來,何兄也莫怪我沒有盡心。」
「怎麼會,」何淵笑著,「天下哪有你應兄弄不明白的事。」
應青木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寒暄了幾句,便端茶辭行了。
何淵听見應青木輕聲一嘆,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潤起來。他呷了口茶,低低說了句什麼。
大人安好?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