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青木和杜涵煦的結識,是個很有意思的故事。
《梧桐鎖》把那個月夜寫得美極了。
皎皎的月,幾點螢火亮如星子,空氣中混著青草香和新鮮泥土的氣息,說不出的清爽。涵煦忍不住月兌下鞋子,在細軟的草上走了幾步。原來在月色下獨自一人賞景是這麼舒服,她這樣想,幸虧沒有把碧落帶上……
——清秋?《梧桐鎖》
第一章
涵煦見月色極美,爹爹卻忙著,沒工夫陪她,便自己偷偷跑到花園里去賞月。
「你是誰?」涵煦吃了一驚,面上卻保持著鎮定,「你怎能入我茗客山莊?」那人一笑,眼波一轉便已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早聞茗客山莊莊主的掌上明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語氣彬彬有禮,卻分明透出幾分嘲諷來。
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樣兒全叫人瞧了去,涵煦不由又羞又惱︰在自家花園里走著,竟也會踫上登徒子!不死心地追問了一句︰「我什麼樣兒不用你管。你還沒回答我!再不說,我喊家丁了!」然而自己狼狽的模樣,又是夜里偷跑出來,說喊人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真這樣兒叫人瞧見,她羞也羞死了。
那人大概也想到了這一層,只含著笑︰「我不必告訴你我是誰,想來明日你自會知道。」說著一個閃身,涵煦只覺眼一花,那人已經不見了……
——清秋?《梧桐鎖》
第一章
涵煦一個不小心落入了園中湖。幸而湖水不深,她嗆了幾口水便爬了上來,心里本就氣惱,這個時候踫見應青木那更是惱羞成怒了。只是一個溫婉美麗的大小姐,狼狽著氣惱的模樣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在自由的空氣里坦然又明亮的樣子,反顯得意外的動人。雖然清秋沒有點明,但楚風想,應青木必定是在那時候已經有些動了心。
原來是他!涵煦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朝他輕輕比了個手勢︰你若將昨晚的事告訴別人你就完了!
——清秋?《梧桐鎖》
第二章
惡狠狠的威脅,其實哪有什麼威懾?與前一天晚上完全不同的靈秀模樣和藏在其後的可愛性情,反而更加特別。
而杜明德看著女兒和應青木比著手勢,雖然不懂,卻微微笑了。
應青木是杜明德邀請的的客人之一,或者說,是杜明德看中的女婿候選人之一。雖然杜明德生意做得極大,杜涵煦又頂著個第一美人的名頭,可惜是商人家的女兒,地位低了些,而且由于是女兒,杜明德百年之後是拿不到任何遺產的,那些世家大族,便不肯和他結親。那清寒學子,或是一般的小門小戶,杜明德又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兒受苦。因此杜涵煦卻也難選夫婿。這一次杜明德請了五位公子,四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雖然未有功名,身家已是不錯;而應青木本來條件比那四位高出一大截,可惜的是,他家中已有妻室。
然而應青木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朝中翰林,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他的長相本又俊朗,談吐也是不凡。杜明德明知自己的身份已經連累了女兒,若嫁到官宦人家,能做妾室已經很不容易。又听說應青木的正夫人體弱多病無甚干礙,想來不會虧待自己的女兒,因此心中反而最中意應青木。安排女兒見了五位公子,見到她與應青木似已有情意,心中便十分高興。他哪里能知道前一天晚上的事?到晚立刻去探女兒的意思,誰知道涵煦听出爹爹是為她選婿的意思,立時說什麼也不肯。
「……婚姻大事,本該听父母之命的,可是女兒並不想嫁人,爹爹還是叫那五位公子回去吧!」涵煦低著頭,卻是不軟不硬地說。「胡鬧!」杜明德冷下臉,「難道你一輩子就不嫁人,要爹爹養你一輩子不成?看人家笑話!」涵煦絞著手帕,半晌才抬起頭……
——清秋?《梧桐鎖》
第三章
《梧桐鎖》中的涵煦雖然是個閨閣中的小姐,卻偷偷讀過許多書,說得正規些,就是也有了對愛情的憧憬,當然不想隨隨便便就嫁。但她的年紀也有十七歲了,在古時竟快成個老姑娘,杜明德鐵了心要她在這五個人中選一個。杜涵煦沒有辦法,想出個主意來——
「……就是著名的‘五公子斗寶’。」
「呀!」婉兮驚呼出聲,「茗客山莊不就是那之後就被滅門的麼?是不是大人救下了她?說來也真是,據說那五公子里唯有一位,那晚死里逃生,因此身份無人知曉,沒想到竟是應大人!」
外頭變天了,風冷起來,吹得人有些瑟縮。
楚風沖她點了點頭,抿了口茶,繼續講下去。
沒錯,只逃出兩個人。說來也挺諷刺,正是由于這樁滅門慘案。甚至死了四位世家公子,茗客山莊才算真正的名滿天下,那什麼「五公子斗寶」也才能流傳成為後世的一個傳說——盡管清秋似乎並不是這個意思。
杜涵煦請他們每人送她一件禮物,誰的禮物合乎她的心意,她便願意嫁給那人。
沈家大公子相貌俊美,可惜華而不實,他命人去尋了南海的夜明珠,藍田的美玉,蘇杭的綢緞,或是貴重的珍寶,或是新奇的小玩意兒。可惜涵煦只是道了一聲「多謝」;
韓家的小公子卻知道杜家也是富裕人家,未必瞧得上那些奢華裝飾,便搜羅來的,是王羲之的字,吳道子的畫,都是真品,萬金難求的,涵煦果然看得入迷,愛不釋手;
李家的二公子雖然家境只是中等,地位尚可,卻十分用心,親手選了一株上好楠木,削枝制了一只木簪,雕刻得很是細致,甚至自己還受了傷。涵煦不禁有些感嘆,不由多瞧了這小公子一眼,覺得看上去倒是個貼心人;
周家的寶貝愛子,見應青木是個翰林,不由多上了心,便搜求了各種好書來,有些甚至是孤品,又呈上自己的詩作,只盼能得美人一笑……
那麼應青木呢?珠玉、字畫、書籍、代表心意的木簪。他還能拿出什麼來?
「你還不快說,大人拿的是什麼?外界不知道那最後一人拿的是什麼,只知道杜涵煦最後選了那位公子,結果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今兒你要給我揭開真相了!」婉兮見楚風打住了不說,便著急起來。
楚風微微笑著︰「說了你也不信。我知道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呢!」
「這是什麼?花?草?」杜涵煦看著那不知名的植物,葉尖微紫,形狀有些像蓮花,卻分明不是花,有些疑惑︰一盆草而已,有什麼特殊的?
應青木小心翼翼地低頭,輕撫了撫那「花瓣」,答道︰「這是一盆觀音蓮,又名長生草。」
涵煦听了,心里不由著惱,竟然只是一種普通的草而已!面上卻不顯出來︰「那麼謝謝應大人了。」說著接過來,就要轉身。
「這是一盆觀音蓮。」應青木又重復了一遍,抬起頭來,一雙眸子亮得像星子︰「他們的,卻只是死物。」
——清秋?《梧桐鎖》
第五章
「你說大人只是送了一盆草?」婉兮不敢置信地問。忽然「啊啾」一聲,打了個噴嚏,卻不以為意,探著身子向前,一心想听是怎麼回事。
外頭的風越來越大,天暗得猶如黑夜。那麼高那麼粗壯的樹,被吹得亂抖。雪花夾著冰雹,狠狠地打下來,清冷冷的。
「窩回去……不然凍死你。」楚風立即把婉兮往軟椅里摁了摁。
是啊,誰會想得到應青木只是送了一盆觀音蓮?竟只送了一盆觀音蓮?
說起來觀音蓮是生長于歐洲地區的植物,雖然如今市面上不少,但古代的中國是沒有的。不過,畢竟也不過是一盆植物而已。杜涵煦沒有養花弄草的喜好,應青木雖然弄得了這珍奇的植物,也未必合了她的胃口。
然而應青木本就不是打算要用什麼珍貴的物事來討涵煦的歡心。
多肉觀音蓮,又稱觀音蓮,觀音座蓮,長生草,佛座蓮。景天科長生草屬,多年生肉質植物。是一種以觀葉為主的小型多肉植物。其株型端莊,猶如一朵盛開的蓮花。植株具蓮座狀葉盤,其品種很多,葉盤直徑三到十五厘米,肉質葉匙形,頂端尖。葉色富于變化,依品種不同,有灰綠,深綠,黃綠,紅褐等色,葉頂端的尖既有綠色,也有紅色和紫色,紫色最尊,葉緣具細密鋸齒。發育良好的植株,在大蓮座下面會生一圈小蓮座,此外每年的春季還會從葉叢下部抽出似吊蘭的紅色走睫,走睫前端長有蓮座狀小葉叢。有花,呈星狀,粉紅色。多為盆景,以紫砂盆或青花瓷器盆種植,端莊大方。
非常漂亮。青蓮寶色,本生就不是什麼白、粉或青的顏色,而是紫色。這種植物的葉含水分非常多,看上去真像是有瑩瑩寶光,如果養得好,會顯出聖潔的模樣。可以說——
無上光華,寶相莊嚴;一點靈性,不死不滅;仁慈之名,灼灼生輝。
一樣真正具有生命的事物。
在應青木眼里,最該珍愛的是這樣的植物,恐怕也是這樣的女子吧?
楚風笑著說︰「驚奇吧?大人告訴我時,我也不信。」
她有意頓了一下。
果然,婉兮听她這樣說,眼里的懷疑被驚羨取代︰「大人連這些都和你說了?他可真信你。我真想看看那盆觀音蓮,它還在嗎?」
「嗯,不知道……後來的事,大人便不肯再告訴我。我可真喜歡他們的故事,雖然對夫人有點兒抱歉,可是大人能……嗯,真希望他們好好的。」
婉兮不由得看了楚風一眼。這是什麼意思?
然而楚風只是笑著,不肯說什麼。
雖然是曖昧的開始,卻突然被滅門慘案截斷。一瞬間涵煦的腦海里只剩下了復仇,而應青木救下杜涵煦,從此開始他們閃爍著光輝又間雜著黑暗的人生。很有意思的故事。
「天氣真不好,」婉兮忽然岔開話題,「故事听得我有點兒發暈……我想休息一下,楚風,你隨便找點什麼事做做吧。」
說著她的聲音輕了下去。
應青木,和杜涵煦啊。
觀音蓮。她是多麼溫和善意又聰靈的人,他又是多麼懂她的心思。這世間有多少人能懂你,又有多少人你能懂?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大約也不外如是?就算一開始的動機是那般,就算後來的結局是那般……也沒有關系吧。
楚風心里暗暗笑了笑,知道婉兮這回恐怕是對應青木真正死心了。
沒錯,楚風還是希望婉兮對應青木徹底死心。不然的話,許多功夫就白費了。
她站起身來,打算去找些紙筆練練字——這是近來閑極無聊,想出的消遣——看看窗外的天,暗暗的,風響得簌簌。楚風猛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轉過身來,見婉兮閉上了眼,昏昏沉沉的模樣不像是睡下歇息了,伸手探向她的額頭。
果然,婉兮的額頭燙得驚人。楚風看了看昏沉的天,低聲嘆了口氣。真是冷,怪不得發燒了,看來要去請大夫。
她抓起一把傘(雖然不習慣用油紙傘,但有總比沒有好),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去找王管家。于是很快地跑了出去,心里稍稍有些著急,但是並不慌張——相信婉兮是不會有問題的,那丫頭還有事要去做。何況只是發燒而已……
然而她搞不清王管家住在哪里了。雪越來越大,把前面的路攪得迷茫成一片,院子看起來都一個樣兒——天又實在是太黑,風獵獵地呼嘯著,掩蓋了一切聲音。猛地來了一陣風把傘吹翻,立刻,雪花和冰雹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真是砸下來的——十二月的風雪帶著肅殺的氣息——楚風開始覺得心慌了。
模糊間瞧見西北角有個人影兒,她心里一怕又是一喜,急忙大喊出聲︰「喂,那邊是誰?勞駕過來幫幫忙行不行?」
那人轉過臉來。楚風這才看見他後面還有一個人,向那邊走了幾步,頓時心里浮上千萬層的疑惑和驚怖來——
那是應青木和杜涵煦。
婉兮的病來得又急又凶險,大夫說恐怕再晚一晚人就沒了。楚風大口喘著氣,听大夫這樣說反而放了心,因為既然是「再晚一晚」,那就說明,搶救很及時,現在不會有事了。
緩過氣來,于是就想起應青木和杜涵煦。
這種天氣,他們躲在那里做什麼?有什麼話在書房說不就好了,在自家屋里難道還提防著什麼人?楚風不記得應青木府里有出過內奸,誰敢?應青木的狠也是出了名的。可是那個表情——應青木一瞬間露出的那個表情——那是楚風第一次見到應青木的臉上出現驚慌這種東西。盡管只有一瞬,然而……
當時杜涵煦是什麼神情?她沒有看見。
楚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想她必須要去那個院子的西北角看一看。
然而,運氣不好的是,由于快過年了,應府上下都非常忙,所有院子都有人不停地跑來跑去忙著掛燈籠,貼春聯什麼的,楚風想不引人注意地再找到那里,還想要發現什麼的話,實在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何況她也不能經常去尋找機會,畢竟還有婉兮需要她照顧。不由在心里想,怪不得他們會選那樣的天氣去做事,要不是意外根本不會有人跑到那里去,而好天氣的時候就困難多了。不過還是被她撞見了,希望這兩個家伙不要想來個殺人滅口吧……
想著想著,楚風又開始頭疼。
《梧桐鎖》的主角是杜涵煦,所有故事以杜涵煦身上發生的事件為主,因此清秋沒寫到的怪事實在是太多,她現在都覺得糊涂了,下一步要怎麼走,完全不知道。
本來的計劃,就是跟上應青木
,取得他的信任後,時不時給他提個醒,出些主意,把書上寫到的那些事件的發生略作改動,讓劇本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走,這樣才有機會扭轉整個世界的規則。
但是現在看來,她從書里得到的信息還是太少了。而且,她沒想過,要取得應青木的信任竟然是這麼難的一件事情。雖然她也知道這個計劃中本來這一步恐怕就是最難的一個環節,但是現在看起來,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呀呀個呸的這該死的清秋!
挫敗感瞬間涌起,蔓延。
下面,到底……要怎麼辦……
難道說,真的只有我自己,要和這整個世界戰斗嗎……到底要我做什麼?
應青木看見那個小丫頭,緊蹙著眉,是迷惑又憤怒,失落又決絕的模樣。他站的地方很隱蔽很適宜,在清和園竹林的拐角,是恰恰看得清那個小丫頭的樣子,但是那丫頭卻看不見他的位置。那天在那里竟然會撞見她,事情便更加棘手了。而且看她這樣的表情,分明跟在他身邊是有什麼目的的。她不是對手派來的細作,否則不會如此行事,莽撞又孤立。但是她又好像知道許多,比如說順王那件事……但是怎麼可能呢?也許相信她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不過如果相信她是毫不功利地來幫助他的那就太傻了……
思緒混亂。應青木發現這一點,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小丫頭的行為和言語,處處都充滿矛盾,也難怪他的腦子會被她搞亂。抬眼,那小丫頭不知何時又進屋去了,大概是婉兮病中呼喚。照顧人的時候那丫頭的表情卻又一定是溫柔又明亮的……那又是為什麼?
其實只是弄不明白她的目的而已。
不,不必在意。
應青木又搖了搖頭,仿佛要極力甩開什麼似的,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大步地走開了。
「大人……」
清脆的聲音。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味道。
應青木猛地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