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歸去 第二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4)

作者 ︰ 潛霞

從御花園回來,日已西斜,「永清宮」門前拖著一道狹長的陰影。裴朵覺得渾身倦怠,沾上椅子就不願起來;薛清細心地替她取下頭飾,將頭發一縷縷理順了,輕輕地做著頭部按摩。嗯,舒坦!她閉上了眼。

「薛清,可知方才我為何點顏安然為頭名?」

薛清沒有接話,他知道沒這個必要。果然,裴朵冷哼了一聲——「顏士淳個老狐狸,躲了那麼久,這回終于捺不住出手了。他既來爭,本宮就給,讓他在眼皮子底下總比他窩在暗處強,我就不信逮不住他的尾巴!」

「太後聖明!」

「不過,」裴朵睜開眼,頭已經不那麼沉了,「顏安然的畫本宮也是真喜歡,改日要叫他再畫上一幅。嗯,往下,再往下——」她示意薛清給她揉揉肩頸。「對了,‘紫陽真人’那邊這兩天有什麼動靜?」

「並無異動,他一直在傳授皇上吐納之術,一步都沒離開‘玄溟闕’。」

「這些世外高人哪,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偌大一個皇宮都不放在眼里,若他心生歹意,要取哀家性命,豈非易如反掌?」

「太後多慮了。‘雍翠關’向來不涉足朝堂之事,且以‘紫陽真人’的名望,如何會輕易蹚渾水?」

「但願如此!」

……

龔至昊不知如何又來到了這里,但究竟是哪里他也說不上,只感覺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他踉蹌地跑著,邊跑邊喊——「有人嗎?有人嗎?」可除了自己的回音外再無別的聲響。不知又過了多久,迷霧開始轉淡,精疲力竭的他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喂,等等我!」那人卻不作答,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不緊不慢地飄忽于身前,無論怎樣都攆不上。等那人最終立定,他才看清原是個女子的背影,身形瞧著眼熟,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是誰。正思量間,她卻慢慢轉過身來,臉上卻還蒙了層面紗;龔至昊一個箭步沖上前想要揭掉那面紗,卻引得天地震怒。一陣霹靂過後,大地裂開深深的口子,那女子「啊」的一聲驚呼,便如月兌線的風箏一般跌入腳下的深淵。面紗在這一刻被吹落,他終于看清了她的眉眼以及眉梢眼角處的悲傷,還有那最後的微笑。「不要!」他心中大慟,也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眼前頓時一黑,周身卻像被烈火圍住了似的整個焚燒起來。

「康兒!康兒!」

龔至昊悠悠醒轉時听見有誰在喚他的乳名,他有片刻恍惚,過了會才發現自己竟倒在師傅懷中,渾身虛月兌、大汗淋灕,活像剛從水里撈上來的行將溺斃之人。

「師傅,徒兒這是怎麼了?」

「‘玄溟心法’第九段頗為凶險,練習者須意念高度集中。你方才神思渙散,原本要瀉至底輪的心脈邪火上侵至頭面,若非我及時發功替你引導,難保沒有性命之虞。」「紫陽真人」邊說邊扶他坐起,語氣相當嚴肅。「你從前皆能定氣凝神,今日緣何這般?只要順利修完這最後一段,你體內余毒便可盡去,切莫功虧一簣呀!」

龔至昊這才想起走火入魔時的一幕,心中既驚且駭。那不是夢里頻頻出現的場景嗎?不總是在午夜夢回時令他驚出一身冷汗、徒生幾許悵惘嗎?怎麼這會又跳出來了?從有記憶開始,他就老做同樣的夢︰夢中的他永遠也跑不出那片濃霧,還有那謎一樣的女子,總在觸手可及之時墜落下去。奇怪的是,此前他從未看清面紗下的那張臉,今日卻看了個分明,不正是「倚鳳亭」前攪得他心神不寧的眉眼嗎!自己這是怎麼了?從御花園一路過來,他滿腦子都是那張臉、那雙眼,說不上有多特別,卻總覺得熟稔,難不成真是夢里的容顏?可那人不是個男兒嗎?一時間千頭萬緒,反倒讓人沒了頭緒。

「徒兒再不敢掉以輕心了。」他恭敬地跪在蒲團上。

「紫陽真人」攏了攏胡須,站起身來。「如今既已將最後一段口訣傳授于你,老朽日後也無需造訪此地了;平日里務必勤加練習,再佐以湯藥,這樣不出一年光景便可痊愈。」他仰頭嘆道,「我也可以跟故人有所交代了。」言畢便欲離去。

龔至昊一躍而起,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一把拽住「紫陽真人」的衣袖。「師傅,徒兒日後可還有幸接受師傅的點化?」

「你我師徒名分自你出關那一刻起已不復存在,這你是知道的。這些年來之所以還有交道,皆因你身上余毒未清,我不能有負故人所托;如今我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你且好自為之!」

「那徒兒可否定期去拜見師傅?」

「你我本就殊途異路,何苦牽強?」「紫陽真人」本欲拂開龔至昊的手,卻見他竟像個孩子似的,殷殷目光中滿是依戀、甚至還帶了幾分委屈,不覺又想起他幼時的模樣,終究不忍。「離合總關情,然聚散終有數;‘緣’之一字,莫可強求!我最後再送你一句話——動靜相生,行止有度,樂天知命,安心適意;今日言盡于此,勿再作小兒女狀。」

「徒兒謹記師傅教誨。師恩浩蕩,徒兒無以回報,只望師傅您老人家保重身體…」

未待龔至昊把話說完,「紫陽真人」已飄然而去,徒留一個長跪不起的身影和潸然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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