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真是個矛盾的季節,集成熟豐盈與衰敗凋零于一體,仿佛為了向人們展示盛極而衰不過轉瞬之事。天氣也相當配合,一陣子風雨如晦,過幾天又艷陽高照,鬧得情緒也搖擺不定,故不時生出悲秋之嘆。看看鐘惜珩就知道了,她今早出門時心情尚佳,現在卻一臉陰郁地走在回寢宮的路上。原來今天日頭不錯,有幾位嬪妃過來約她去花園散心,橫豎推辭不過她便去了,不意看到漫天黃葉如蝴蝶翩飛,旁人只覺得好看,她卻沒來由地心頭一澀,覺得自己像極了那飄零的落葉,前一刻還掛在高枝,下一秒就可能輾轉于風塵、不知香冢何在。心情黯淡的她找了個借口先回了,這會和婢女倆人走在層層高牆圍築的狹長巷道里,仰望頭頂逼仄的天空,愈發令她懷念從前的寬廣天地。她自幼喪父,隨母親祖父久居邊塞;邊地清苦,風刀霜劍,她卻像縱橫四方的野馬,自由自在,快樂無拘。那時的她以為日子不外就是這樣過,然而,兩年多以前祖父的又一場大勝仗卻改變了一切︰她突然成為皇上的女人,住進千里之外的一個大牢籠里;那些風一樣的日子從此徹底斷送了,一並葬送的還有她的愛情。哦,愛情!她在唇齒間又回味了一遍這個美麗的字眼,或許稱愛戀更合適,因為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廂情願。不,不是這樣的!奉旨入宮那天,當一身紅妝的她在諸位將官的環繞下拜別祖父和母親時,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遺憾與無奈。如果還有更多時間留待他倆,如果她早一些向他袒露心跡,如果……
「小姐,過了前面那道門就是‘懷璧軒’了。」
「哦,」拉回飄遠的思緒,鐘惜珩答得有些漫不經心,「那就繞道吧。」
「走左邊可好?路過太後寢宮,還可以進去問個安。」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走右邊這條道吧。」
「小姐,別的宮的娘娘不是可著勁的往皇上跟前湊、就是變著法子討太後歡心,就您老這麼不咸不淡的!」
「雁兒,你若眼熱人家的風光,怕跟著我沒有出頭的機會,且去另擇高枝,我不攔你!」
「雁兒說錯話了,請小姐責罰!」見主子面帶慍色,小丫頭嚇得連忙跪下,「您打我罵我吧,可千萬別趕雁兒走啊!」說著竟抽抽搭搭起來。
鐘惜珩也覺得自己話重了些,連忙扶她起來,見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淚水使勁在眼眶里打轉,頗覺不忍。「別哭了,丫頭,是我自己心情不好,遷怒于你了。我怎麼舍得趕你走呢?要連你這個伴也沒了,這長長的日子更不知如何打發了。」說著也不自覺紅了眼圈。
一听這話,雁兒哭得更凶了,又不敢放開聲來,只得拼命壓著;她雙肩抖得厲害,淚珠 里啪啦往下掉。「是雁兒不好,惹——惹您傷心了!奴婢不是想讓您去跟人家爭,奴婢是替小姐委屈…您從前是多驕傲的人哪,現在卻由著別人…」
折了翅膀的鳥兒,哪里還談得上驕傲啊?她本是戈壁上的雛鷹,卻硬生生被塞進皇城做起了金絲雀,還要和別的鶯鶯燕燕一較高低,有什麼意思?她寧願守住最後一點尊嚴,做個孤獨的看客,也不要卷進爭斗的舞台︰那里有多少華麗麗、鬧哄哄的登場,終難敵曲終人散的淒涼;芳華彈指老,富貴轉頭空,到頭來至多化作一篇戲文、一段清談。
「傻丫頭,我哪有什麼委屈呀?」鐘惜珩故作輕松,「這里好吃好住的,又有一堆人伺候著,比從前不知舒服了多少;偶爾來幾個生事的,就當是給我們解悶了,我們只看戲,不接茬,可好?」
雁兒「撲哧」一聲樂了,臉上又哭又笑的,逗得她也笑了。
「小姐,其實雁兒也明白,強出頭也未見得好。」
「是啊,這兩年看的听的還少嗎?真希望咱們能一直太平清靜下去…好了,快回去吧。」
于是二人扭身走進右旁的岔路,卻差點與迎面來人撞個正著。
「下官該死,險些冒犯了娘娘,望娘娘恕罪!」對方趕緊俯身行禮。
鐘惜珩定了定神,咦,這不是顏安然嗎?姑丈的義子、國畫院的新科院首。
「顏大人見外了,自家兄弟,不必拘禮。」
安然聞言抬頭一看,好一位娉婷美人,卻正是少爺的表姊——容妃鐘惜珩。那天去太後宮里謝恩,正趕上一大堆嬪妃都在,太後一一介紹,她哪里記得住,不過對眼前這位倒是特別留意了,畢竟沾親帶故嘛。她恭肅地抱了抱拳,「見過容妃娘娘。」
「姑父姑母近來身體可好?」
「勞娘娘記掛,府上一切安好。」
「如此本宮就放心了。顏大人行色匆匆,可是有急事?」
「下官正要去‘懷璧軒’為君娘娘作畫。」
鐘惜珩皺了皺眉,猶疑片刻,又四下看了看,才掩袖道,「顏大人上任不久,想必不知道君美人與太後不睦…」她輕咳了一聲,「好了,你快去吧。」
「多謝娘娘提點!下官告辭。」
看著安然匆匆離去的背影,她心里不住地嘆氣——自己的太平日子怕是要到頭了——冷不防雁兒冒出一句,「小姐,安然少爺生得好俊俏啊,跟個姑娘似的。」
「真是死性不改!」鐘惜珩笑罵道,「還是這麼口沒遮攔。莫非丫頭看上人家了?」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