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恩準!」
「將軍何需行此大禮,快起來說話。」
鐘撼平還是執拗地跪著。「末將的長子幾年前死于兵禍,次子這回也為國捐軀了,眼下就只有鐘真這麼一個閨女,雖說萬分不舍,卻不忍再見她跟著我風里來雨里去、刀鋒上過日子,所以懇請皇上做主,為她指門好婚事。」
「爹!」
鐘真又窘又惱,她沒想到爹爹會在這種場合提出自己的終身大事,卻還是不勝嬌羞地看向龔文奕。龔文奕原本還繃緊了神經,听到這話,不禁笑容滿面。
「將軍請起。拳拳愛女之心,令人動容啊!將軍放心,孤自當為鐘姑娘從長計議,絕不叫她受半點委屈!」
在座諸人均是心照不宣地哈哈一笑,心想這老鐘也忒沉不住氣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鐘撼平千恩萬謝地起了身,卻依舊拱手肅立。
「臣一門為將,連年殺伐、戾氣甚重,二子均不得天年,故不願小女再嫁與習武之人,欲覓一斯文才子與之共結連理,白首終生。奈何邊地荒僻、人文不興,所以一直未能如願;所幸此次皇上駕臨竟帶來了不二人選,若能得此佳婿,老臣也就得償夙願了。」
「爹!」鐘真這回真急了。
龔文奕依舊面色和悅。「不知鐘將軍看上了孤身邊哪位卿家?」
「顏士淳顏大人!」
原本熱鬧的大廳忽然陷入一陣尷尬的沉寂,那鐘撼平卻好似全然不察,仍按自己的心意往下說。方才听他提及鐘真的名字,顏士淳酒已醒了三分,這回更是完全清醒了,心驚肉跳地往下听。
「顏大人出身名門,是國畫院最年輕的畫師,詩書曲賦樣樣精通;我見他舉止沉穩,脾氣性情也好,又打听到他尚未婚娶,所以腆著老臉請皇上做媒,希望顏大人不嫌棄我們真兒出身草莽,願意結下這門親事。」
「爹,您別再說了!」鐘真猛然從位子上站起,「女兒誰都不嫁,只求一直陪著爹。」
「胡鬧!這是什麼場合?哪有你插話的份?」
武將就是武將,生起氣來都比一般人威嚴得多。鐘真當下紅了眼,連羞帶憤地跑了出去。顏士淳多希望自己也能一走了之,可他沒那麼幸運,因為龔文奕、鐘撼平、確切地說是大廳里的每個人這會都瞅著他,看他如何作答。其實這幾年的仕宦生涯讓他多少明白——與其惹惱皇上,不如得罪鐘將軍。
「將軍厚愛,士淳感激不盡,只是,只是…」他明明想好了托辭的呀!就說自己已有婚約在身,不能背信,更不能辱沒了鐘小姐,可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不忍心這樣說?為什麼最後說出口的竟成了「只是怕鐘小姐嫌士淳文弱」?愛,當真能叫人鬼迷心竅、如痴如狂、干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哈哈哈——顏大人多慮了!」
鐘撼平的笑聲在大廳里嗡嗡作響,帶得大伙也都笑了起來。龔文奕已然恢復了平靜,說沒想到此行還能玉成一樁好事,說他與鐘真是佳偶天成,眾人于是紛紛向他和鐘將軍道喜。
幸福來得這樣突然,顏士淳已是陶陶然不辨東西了。他腳踩青雲回到了京都,每天早上睜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做夢;當他終于從這種微醺的狀態中解月兌出來,思念又如藤蔓一般爬滿整個心房。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想一個人是可以痛徹心扉、深入骨髓的,原來愛恨情傷、離愁別緒不僅僅是詩人筆下的矯情與夸飾。雖然那次宴會過後他再沒見過鐘真,雖然知道她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不過沒關系,他有信心,他可以等;他相信時間終會讓她明了自己的好,他雖給不了龔文奕那樣的富貴榮華,卻能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待她。山高水闊怕什麼,道阻且長也無妨,清風明月、鴻雁游魚無一不可代為傳情。從賜婚到她過門的十個月里,顏士淳幾乎是三日一書,每次都寫著「鐘撼平將軍大人啟」,不過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可回回信里都夾著一幅畫,畫的自然全是鐘真,形象卻不一而足,或坐或立,或縱馬馳騁,或彎弓搭箭,甚至還有她穿裙子的樣子——雖然在洪城那幾日他從沒見鐘真穿過裙子,不過沒關系,他在想象中為她添上了——有時還會附上自己作的詩詞。
就這樣,在想念的煎熬與期盼的歡樂中,光陰寸寸流轉,終于迎來了大婚之日。真到了那天,顏士淳反倒怯了︰他怕她舊情難忘,怕她瞧不上自己、甚至怨恨自己,他怕掀開喜帕的剎那見到一雙淚眼、一張冷臉,怕自己的滿腔心血化作塵土。也不知是那些書信起了作用還是鐘真听從了父親的勸告,她談不上有多歡喜,眉宇間似乎還夾著一絲淡淡的愁,可畢竟還是矜持而又端莊地面對著他,沒有拒他于千里之外。然而,她左手腕部的傷痕還是令他將將放下的心又驟然縮緊了,又深又丑的傷疤無言地訴說著當初的烈性與決絕。他輕輕撫過那道殘痕,一句話也沒問。婚後的日子也算得上溫馨和美,顏士淳還是一得空就為她吟詩作畫,日子久了,鐘真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終于,她懷孕了。顏士淳覺著上天待他甚厚,覺著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的,雖然他遲遲未能晉封國畫院院首一職,雖然有瘋言惡語說他娶進門的是皇上的舊相好,但跟得到的相比,這些又算得了什麼?他一心只想著等孩子出生後要做個稱職的父親,更要好好待鐘真,以彌補她懷胎十月遭受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