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一個從「碧笙館」里出來,沿著九曲回欄走上岸,發現地上躺了個女子;湊近一看,竟是晴芳——君美人身旁惟一的侍女,這會依然昏迷著,額頭上血糊糊的一片。
「怎麼回事?」
「方才這瘋丫頭跑過來說君美人歿了,要見皇上,我們攔著不讓進去,她竟一頭撞上這欄桿!」
安然順著小太監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白玉石上果然有團暗紅。
「現在怎麼辦?總不能叫她一直躺在這吧。」
「原本陸公公說先別聲張,把她挪到別處去再說,我們正要抬呢,就見皇上怒氣沖沖地出來了。這下誰還敢動啊?後來又出來好些人,太後、娘娘、各位大人,沒一個發話的,我們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什麼都沒說嗎?」
「沒有。哦,容妃娘娘倒是過來問了幾句,之後也不了了之了。」
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地方,還能指望什麼呢?算了,別自找麻煩。她狠狠心,扭頭就走,卻只走了幾步,終究還是回過身來。
「小公公,你看這佳節良宵的,躺個人在這,還流著血,多不吉利啊!不如勞煩你們幾位將她送回去,如何?」安然邊說邊掏出些碎銀子塞給為首的太監。
「大人說的是,可沒有上頭的命令,咱們也不好輕舉妄動!」
「皇上生氣歸生氣,可也沒不準你們抬啊,不是還有陸公公的吩咐嘛;再說了,萬一皇上折返回來,還看見這樣晦氣的場面,幾位公公怕是月兌不了干系呀!」
一听這話,幾個小太監很快忙活起來,找的找擔架,抬的抬人。安然拉住主事的那個,又遞了些銀子,麻煩他去請位太醫。
「大人倒是好心腸!就算太醫肯去,她這樣子多半也救不活了。」
「她和你們一樣,也是伺候主子的苦命人;小公公權當積德行善,多跑一趟。能不能救活,就交給老天爺吧!」
等他們七手八腳抬著晴芳走遠後,四下再無旁人,樓台上的燈火也變得意興闌珊。她卻不著急往外走,轉而朝湖邊去了。月亮的半張臉不知何時躲在了雲後,難道也怕人間的塵垢污了她的眼?夜風真涼,安然卻不覺得。她先對著月亮拜了三拜,祈求上天憐憫那個忠誠的丫頭,又從箱子里取出君美人的畫像。畫上的佳人仍在巧笑,現實中的芳魂已然杳杳。對不起,我本想明天給你送過去的,沒想到…雖然與君向婠僅有一面之交,可安然認定她是個好人,想到她生前身後的淒苦,甚至連最後一個願望也因為自己的拖沓未能實現,安然禁不住悲從中來。不行,我要把這幅畫給她送過去,一定要去!她看了眼立于九曲橋前的更漏,距宮門落鎖還有大半個時辰,應該來得及。
由于專揀邊邊角角的小路,她繞了一大圈才到「懷璧軒」,有個太醫模樣的人剛巧先一步離開,宮門只是稍稍帶上了。安然遲疑地走進君美人的房間,說不害怕那是假的。臥榻上的君向婠只剩小小一副軀殼,遠遠看去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走近了才發現一碗藥打翻在地,被褥上有攤血,她嘴邊還掛著絲絲殷紅以及湯藥的痕跡。晴芳那丫頭定是傷心得昏了頭,都顧不上給主子打理一下,就抱著不惜一死的決心去見皇上。安然拼命克制住轉身逃跑的沖動,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將那髒被子扔到地上,從衣櫥里翻出件披風給君向婠蓋上,又打來一盆水,替她淨了臉。做完這些後,她取出那幅畫放在君向婠心髒的位置,將其兩手交疊著放在上面。
「對不起,我來晚了!沒能讓你看到這畫最後是什麼樣,你也沒法把它交給那人,不過…」她本想說給不給那人都沒什麼區別,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我們那邊相信好人走後都會上天堂,你們這里是怎樣的說法呢?往生極樂嗎?總之,願你的靈魂得到安息,願你能在另一個世界找到幸福!」既然自己能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里,君向婠沒準也已求得解月兌,去到了更美好的地方。這樣想來倒讓她心里好受不少。
從正室出來後,安然又進了晴芳的房間。那丫頭還在昏睡,頭上纏了紗布,血倒是止住了,只是臉白得近乎透明。桌上散亂著幾包草藥和一副丸劑,她猶豫再三,還是捻起一顆藥丸掰作兩半,拿水調了,喂進晴芳口中。好姑娘,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你要堅強點,快醒過來,你主子還等你送她最後一程呢!
做賊似的出了「懷璧軒」,安然往宮門方向發足狂奔。好在這會更深露重的,除了巡邏的兵士也沒人在外閑逛。借著夜的掩護,一路上還算順利,只要過了前面那個路口,再走幾百米就到大門了。偏偏就在這時,從與她所在巷道交叉的另一條巷子里傳來「 嚓 嚓」盔甲兵刃的踫擊聲。糟了,看來要跟他們撞個正著,一番盤查在所難免,就算不生出些事來也必然會錯過出宮的時間。無故滯留皇宮,那可是掉腦袋的罪啊!她緊緊貼著牆壁,大氣都不敢出,在心里把所有能想到的神佛都拜了一遍,祈求巡邏隊通過時不會注意到她。她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那隊兵士尚未走到路口,就听到幾聲異響。
「哪來的聲音?」
「上面來的,像是那邊屋頂上。」
「快!過去瞧瞧,仔細房上有刺客!」
安然听著他們匆匆往反方向趕去,長吁一口氣,還不忘拱手叩謝佛祖。呵呵,又是有驚無險的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