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烈風雪中,似有塵煙仍舊裊裊而騰,須臾便被大風吹去,立時便被那濕潤白雪狠狠同化了去。
無情的自然,到底,是連寢居最後一絲生氣也要帶走的。
滿園的喧囂,沖天的狼藉,狂泛的擔心,一切的一切,似乎就在頃刻間爆發了丫!
青城內的僕人幾乎已全體出動了,所以,周遭很吵鬧很混亂。但是對那筋疲力盡的搬石之人來說,一切仿佛都沒了生命的跡象,只剩了那教人極度不堪與悔恨的死寂。
那份死寂,稍不留神,是會毫不留情地將人的身心全數打入無間地獄的…媲…
閔宇軒盯著眼前的景象紅了眼,竟發了狠似地徒手挪著大塊無比的殘垣斷壁。風中,往常那整齊長發此刻早已凌亂得迎風亂舞了起來;沾了雪的額前碎發緊緊粘著臉頰、脖頸,蜿蜒匍匐著;有融雪順著頸項悄悄滑進了衣領,沁入了滿心刺骨的冰涼……
在這一刻,那個從來儀表俱佳的男子,那個從來遇事淡定不懼的男子,那位從來凜冽高貴的王爺,他終于嘗到了毀心蝕骨的擔憂是怎樣的一種滋味了。原來,在面對生死永隔天涯兩端的恐懼時,他閔宇軒也會有如此激烈的情感的,他似乎好久沒有這般動氣了。
原來——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啊……
如此狼狽不堪混亂異常擔憂滿心的閔宇軒,若是被喜歡他的人見到,是會心疼到直想摟他入懷絮語安慰的……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除卻奮力的搭救,除卻費力的叫喊,什麼都沒有,沒人回應他的擔憂,沒人回應他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幾經周折,有幾名守夜的僕人被救了出來,但是他們早已傷的觸目驚心。看到他們奄奄一息的被拖出時,那處于瘋狂的閔宇軒忽地便呆了呆,血跡順著指尖悄無聲息地流著,侵入了滿地的白雪,瞬時便將其染紅了去。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收回了視線,拉回了那不該有的想象。
會沒事的,他難得這般安慰著自己。
他又開始了動作,又開始虐待他那雙好看的手了。
周旁,有僕人站著,他們看著閔宇軒不顧一切地奮力搶救著。他們明白,亂石之下有他心愛的妻子。
但是,除了幫忙,他們早已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語了。因為若是插足了那份哀戚,他們是會覺得有無盡的罪過與褻瀆的……
直到飛雪漸停,天際泛白,那深埋雪地的狼藉才愈漸清晰開來。
閔宇軒愣愣坐于廢墟之前,幽潭般雙眼早已不復了生氣。
周遭有好些徹夜未眠之人,他們或坐或臥,或站或靠,到底拼命了一夜,是該累了。
走廊處,季柏枟坐著輪椅,忍著滿身痛苦注視了他們一夜。天亮了,季柏枟臉上的憔悴與擔憂早已無處遁形,好似滿臉的皺紋,頃刻間便被無情風雪給吹將了出來,刀刻般,永遠印在了臉上。
好心的老人,最見不得的便是孩子無端受苦了!
就在眾人沉寂之時,不遠處,緩緩地有人影移近。
「是大少主!」不知是誰激動得叫出了聲。
眾人隨即機械地投過了視線。惟獨閔宇軒,陷入了自我世界,無法自拔。
季殊然緩緩走近了眾人。
大家注意到,他的懷中抱著一名女子。
似血的紅衣,風中,搖搖欲墜著。即便是被人緊緊摟在了溫暖懷抱,但那徹骨的冰涼仍舊不可抑制地傾瀉了出來。
眾人不覺胸口一滯,
當注意到那斷壁殘垣時,季殊然明顯微怔。他躍過眾人視線,走到了閔宇軒跟前。
閔宇軒忽地感覺到有人移近,無力地抬起頭,發現是季殊然正抱著紅薔站在了自己跟前。一言不發地楞了片刻,他突然伸出長指神經質地指了指那片廢墟,清清冷冷地道︰「小羽,在里頭待了一夜……」
季殊然猛地顫了一下,他抿抿嘴,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說出話來。熠熠雙眼里,殘留著被風干的水跡,依稀可辨。
閔宇軒這時才注意到季殊然與紅薔的異樣,他提了提氣,仰頭望向漸亮高空,幽幽道︰「最後一刻,我連懷抱心愛之人都已希冀不得了……」他慘淡一笑,那笑幾乎叫無情的風雪都失了顏色。
季殊然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他拼命地擠了半天,才扯出了一抹笑意,但是那笑早已不復了往常的不羈與瀟灑。他望了懷中女子一眼,輕笑著緩緩道︰「這女人,竟在最後一刻向我表白的,好不負責任啊!」
他季殊然喜歡的可是聰慧女子。可是她呢?在替他挨了一劍後,她該逃的,哪個笨蛋會選擇再去選擇挨一劍?
他不討厭豁達女子,但是最起碼,一個姑娘在表明心跡時,不該那麼凶神惡煞,不該那麼嘴硬的。這個笨蛋,都快痛死了,居然還在那里談笑風生地瞎扯著,直到最後一刻,她才笑謔,「知道你喜歡紅色,所以我才一直穿紅衣;知道你喜歡豁朗女子,所以我才那麼毫無顧忌。我就是那麼沒原則沒主見的女人,季殊然,你若是要笑話,就快些笑話吧!以後,怕是會沒機會了……」
呵,笑話?她以為他是那樣的人嗎?他也想,可是,他到底是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