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初八,我懷著對春節的無限留戀去上班。買了一條中華和一盒鐵觀音放到韓一的辦公桌上。誰讓人家是領導呢?送禮好辦事,這是祖祖輩輩總結出來的經驗。他看到後樂得眼楮都眯成一條縫了。其實我是想感謝他這麼長時間以來對我的照顧,我這麼笨,誰要是有我這樣的手下那只能怨他祖上沒積德。
再過三個月就可以領畢業證了,真的很快呢。我問綴綴畢業我們後怎麼辦,她慷慨激昂地說︰「先等我把啟動資金給掙夠了,然後咱們自己也開個公司玩兒。四個老板娘還撐不起一片天?到時候把程爽和堵雪軍也拉下水。」我听到她用「拉下水」這個詞,立馬一哆嗦地問︰「您準備經營點什麼?倒賣軍火還是販賣白粉?」她听過一腳把我蹬到一邊了。
余婷君樂呵呵地說行,只有邊靜不表態。
上班之余我還要寫畢業論文和實習報告,真不知道當我領了畢業證是高興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一張薄薄的紙,為了它我付出三個美麗年華。
我問韓一我能不能被轉為正式員工,他的回答很肯定︰「當然能啊,你不是上面有人嗎?」听了他的話,我感覺自己跟那些令人鄙夷的關系戶沒什麼兩樣。
程爽從家里回來後跟變了個人似的,整天抑郁寡歡。我奇怪一個積極開朗的小青年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是沒收到紅包還是怎麼著。他告訴我他老媽讓他畢業後回到她手底下做事兒。
我拍著他肩膀說︰「多好,長這麼大了還有個人在你前面為你擋風遮雨,找個沒人的地兒偷著樂去吧。」
他白了我一眼說︰「你要是有個這麼**的媽,你試試看。」我立馬就不吱聲了,從小到大我媽都是順著我,就連選學校她也只是幫著我參考讓我自己拿主意。我若是貪上這麼一個媽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你準備怎麼辦?」
他思考了很久說︰「我跟你說過我要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我不喜歡按別人安排好的來,我更不喜歡平庸。」
「誰都不喜歡平庸,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不要好高騖遠,一步一步來。總有一天我們會看到我們日夜憧憬的風景。但是這當中我們要等很長時間,要經歷很多的事,你知道嗎?」
「我不管,我要快點出人頭地,向所有人證明我的能力。紀南,我想快點讓你看到閃閃發光的我。」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是他對還是我對。
很多的時候,我們不願意接受生命中遇到的事,希望一切都如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可一帆風順的那叫故事,五彩斑斕的才叫人生。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兵荒馬亂的未來找到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我只知道我會像程爽那樣全力以赴,風雨兼程。
在我們上班下班的時候,日子就悄悄的過去了。就好像小時候,在我們哭哭鬧鬧的過程里就不知不覺的長大了。綴綴依然很忙碌,每天對著寢室的那台電腦敲敲打打的。
我在公司里和同事變得熟絡起來,我已經不再是去年夏天那個剛從校園里走出來的小丫頭。但是說真的,我還是喜歡曾經的我。
有時候我們以為自己功德圓滿了,我們以為前途坦蕩蕩了。可事實遠不是那樣,當我們歡天喜地往前沖的時候,其實命運早就露著猙獰的笑容在前方布滿了重重機關,立起了道道高牆。我們撞得頭破血流,傷得體無完膚後才知道這一路是怎樣的荊棘坎坷。
當我把打印好的文件送到韓一的辦公室時,他正坐在椅子上背對著門講電話「不是老同學不願幫你,實在是有心無力啊!我在這也就是個小小的部門經理。我要是真有那本事,就沖咱倆這些年的交情,那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你這不是難為我嗎?」「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留在我手底下做事吧。」「那行,等我安排好了再告訴你。」
我站在他身後耐心地等他講完電話。當他把電話放下時,轉過身他看見我。先是一愣,然後問我︰「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我說剛進來。然後把手中的文件遞給他。他接過看了一眼對我說︰「忙你的事去吧。」我走到門口他又把我叫回來說︰「下午有個會議,你和我一起去參加吧。」我「嗯」了一聲。
走到門口激動得差點叫出來。這個公司每個季度都會有幾個部門的領導開會,主要是討論本季度的計劃。像這種高級會議我這個小助理根本沒資格參加。可這次韓一竟然把我也給帶上。有種天將降大任于本人的感覺。吃完午飯我早早地來到我的辦公室,隨時待命。
來到會議室,幾個部門經理齊刷刷地看著我。韓一解釋說︰「我們物流部門的任務重,所以帶個助理幫我記錄一下。」
散會後韓一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剛才老總讓我們部門做的那個短期計劃,我把它交給你做。好好表現,這是一個機會。」我高興得手舞足蹈,感嘆中華和鐵菩薩沒白送。
下班時我把所需要的資料裝在包包里,準備拿回去做。既然領導給咱機會了,那咱也不能讓領導太失望不是?
回南天又如期而至,到處都潮濕濕的。我學余婷君那樣在牆上貼滿報紙。
晚上我抱著電腦在那專心致志地做計劃表。綴綴過來說︰「NeedIhelpyou?」我本來也想用英文回答她,但一想人家英語是八級,萬一在她面前犯了語法錯誤或者詞窮了那不是自找難看嗎?
「我怕你刺探我們公司的商業機密。」
她一巴掌拍在我頭上說︰「我心機有那麼重嗎?」然後拉上邊靜和余婷君一起批斗我。說我受了資本主義思想的影響,金錢至上,對自己人疑心太重。
「三位好姐姐,求求您別在這添亂了好嗎?明兒領導還有看我做的計劃表呢,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能被你們給攪黃了。」
「我就說嘛,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綴綴說完捏了一下我的臉,然後回床上躺著了。余婷君說︰「知道了吧,酒香不怕巷子深。」拍了拍我的頭,轉身去衛生間洗衣服了。
一直忙到深夜才算完成,準備打印出來,可是咱們寢室有飲水機吹風機就是沒有打印機。
到了公司,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忙了一個晚上做出來的計劃表打印出來。把它當作一部曠世奇作方方正正地擺在我的桌子上。
制作計劃表相當不容易。其他部門的情況我一無所知,而且對這個公司以前的業績也不太清楚。我從韓一那借來以前的資料,仔細研究,再三斟酌。終于在大腦接近死機時做出這份計劃表。想想這個季度整個物流部門要按我的計劃行事,立馬驕傲的不得了。
上午開會,要求所有部門交出本季度的計劃表。
當韓一過來向我拿計劃表時,我翻箱倒櫃找了好長時間也找不到計劃表的影子。
韓一一邊幫我找一邊問我︰「你確定你把你的計劃表放在桌子上了?」我也沒空搭理他,繼續慌亂地翻我的抽屜。我很郁悶那幾張紙究竟會去哪里,從早晨到現在我只去過一次衛生間,其他時間一直待在辦公室。
「算了吧,重新打印一份吧,應該還來得及。」韓一停止了尋找,說這樣也行。我拿過我的包準備掏出U盤,但令我驚慌的是U盤和計劃表一樣不翼而飛。我急得都快哭了,把包里的東西倒在桌子上,一遍一遍的找,卻依然找不到U盤的影子。
「算了,算了,先去開會吧,請老總再寬限兩天,你再重新做一份就行。」韓一說。我想也只好這樣了,只是我不明白我的計劃表到底去哪兒了。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會議室,想象著老總會以什麼方式懲罰我。等其他部門作了對本季度的測算和想法時,老總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他把目光投向韓一,韓一站起來說︰「我把任務交給了紀南,而且她完成得非常好。但是在剛才,她的計劃表突然不見了。請您再寬限一天,明天她一定會把計劃表送到您的辦公室!」
老總拍案而起說︰「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卻把它交給一個助理,那要你還有什麼用?紀南我是看在你阿姨的面子上才讓你留在這里的。本以為你是個人才才讓你跟著韓經理,讓他帶你一把。在現在看來,你就是一吃白飯的。我不管你的方案是真丟了還是假丟了,但是出現你這樣的失誤是不被公司所允許的。你被fire了,不服氣就去給你那個阿姨打電話。」
屋子里靜得跟太平間似的。我最討厭被人誤會,站起來說︰「恐怕是有人跟我過不去,拿走了我的計劃表和U盤……」
「別淨給自己找理由,人家憑什麼和你過不去,你位高權重還是才華橫溢?把理由當笑話來說!」我還沒說完老總就打斷我的話,丫性子比我還急。
對啊,誰會和我過不去啊,我他媽就是一實習的,沒經驗,沒學歷,隨時被fire。堅持這麼久,還掙了這麼多錢。我們班除了綴綴誰還有我牛掰啊。
韓一在旁邊為我求情說︰「老總,紀南也是剛參加工作,失誤總是難免的,讓她長點教訓就行了,不需要動真格的。再說我覺得她挺優秀的,過幾年必定是咱企業的骨干員工。」
「別廢話,要不然順便連你也fire了,還有你這個月的獎金沒了。」看老總那張扭曲的臉,我真想一個大鞋底子呼上去!
韓一坐在桌子上不敢再說話,我站在他旁邊,臉上跟被人扇了幾巴掌似的。
我不知道會議是怎樣結束的,也不知道後面都說了什麼。那些和自己都已經沒關系了。
回到辦公室,我平靜地收拾桌子上的東西。喬木過來安慰我,說了些老總不知道珍惜人才雲雲。我沒說話,只是慢慢地收拾東西。把屬于自己的那些東西放在一個盒子里,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整齊的放在桌子上。不知道下一個來這里的人會不會像我一樣愛干淨、愛整潔。
來到韓一的辦公室準備跟他告別,畢竟這麼長時間他待我就跟小學妹似的。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還提前告訴我一些幾年後我才會懂得的道理。韓一並沒有在辦公室,開完會後他直接去了老總的辦公室。我坐在椅子上等他回來。他桌子上的煙灰缸滿了,我把它拿到紙簍里倒掉。卻發現紙簍被放在碎紙機的下面,里面還有好多的碎紙片。
我感到很奇怪,在早上的時候才幫他把紙簍中的垃圾倒掉,才一會兒的功夫怎麼就多了這麼多的碎紙片。我把一些碎紙片拼起來,上面的內容很熟悉,跟我花了一夜的工夫制作出來的表一樣。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我的手開始顫抖,心中燃起難以壓抑的怒火。
拿著紙簍,怒氣沖沖地走向老總的辦公室。憤怒已經讓我變得難以冷靜,格子間里的同事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一腳踹開老總辦公室的門,他嚇得迅速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我說︰「我的計劃表在這兒呢!」然後把紙簍里的碎紙片倒在他的桌子上。他顯然不能接受一個小丫頭在她面前這麼無禮,指著門口就讓我滾。我說︰「我會滾,滾之前我得讓你知道,是有人故意讓我出錯,那個人就是坐在你面前的這個死胖子。」
「我知道你對我做出的決定很不服氣,但你也別跟瘋狗似的逮誰咬誰。你要知道在你踹開這道門的時候,韓經理還在全力以赴地挽留你。本來我還在猶豫要不要重新做決定,直到你剛才的表現再次讓我失望。如果你不怕往你阿姨臉上抹黑的話,那你就繼續無理取鬧。」老總顯得很激動,唾沫星子噴得到處都是。
他一提到蔡阿姨我就怕了,萬一為自己討不了一個說法,再把蔡阿姨的臉給丟盡了,那我可承擔不起,以後還怎麼見她啊。
韓一把我拽回他的辦公室。我知道他對我很內疚,都不敢正眼看我。我說︰「把U盤還給我。」其實我也不想再繼續鬧下去,突然感覺沒意思了。這樣的地方讓我繼續待下去還不如把我關進動物園里面,和獸面獸心的動物在一起總比和人面獸心的人待在一起好。
「對不起,你的U盤被我丟進廁所里了。」我趴在桌子上就哭了,不是覺得心里憋屈,也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反對我,只是因為上次和綴綴她們去方特的時候照的那些照片和拍的視頻全被我放在了U盤里。那里有我青春里最美好的回憶。那些我生命中最珍貴的人,她們的笑容,她們的神態被定格成瞬間保存了下來,我如數家珍地保存著。而現在那些關于我們的寶貴的記憶卻被扔到一個骯髒的地方。
韓一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張紙說︰「還有更大的舞台等著你,你不屬于這里。」那是一張實習證明,兩個月後把它交給學校才能拿到畢業證。
「還有一樣你沒有教我,出來混,要帶張面具才行。」
「嗯,這個比較重要,必須親自經歷一次你才能懂。」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過幾天你的老同學就要過來頂替我了吧?」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我。我說︰「經濟社會和熟人社會有沖突,早晚有一天你老同學也會在你背後捅刀子。」
我擦干眼淚,抱起我的東西走出辦公室。和大廳里的每一個同事說再見,我想笑著離開這里。
喬木送我下樓,接過我的東西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後。到了樓下他幫我攔計程車。關上車門的時候他說︰「紀南,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永遠是樂觀的。只是現實太過復雜,你還看不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別灰心。」我沒說話,其實我是不知道說什麼。
我想我一輩子也學不會像韓一那樣笑里藏刀、機關算盡。我有的只是單純,像余婷君、
邊靜和綴綴那樣的單純,不會踩在尸體往上爬,不會帶著面具來生活。
我在公園里坐了一個下午,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打程爽的電話一直沒人接,我想他可能工作很忙吧。到了五點的時候,我讓綴綴過來陪我。
看見她我的眼淚立馬泛濫不止。我想我是累了,一下子承受這麼多,累了。她搞不清狀況也不好安慰我,只是把我摟在她懷里跟哄小孩子似的說︰「南南別怕,南南膽大。」她的襯衫被我哭濕了一大片。
等我情緒好點兒的時候我把整件事告訴她。她听過氣得直拍大腿說︰「還有這種人!真他媽的齷齪、猥瑣。」可是她忘了我還趴在她的大腿上呢,一巴掌又把我給拍哭了,她又連哄帶哄地安慰我。
我淚眼婆娑地告訴她我們上次去方特的時候拍的那些照片和視頻還在U盤里面呢,被韓一直接給扔廁所里了。綴綴安慰我說我們幾個又不是死了,祖國的大好河山還沒走一遍呢,以後機會多的是。對啊,我們多年輕啊,才二十歲。以後什麼樣的山山水水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