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章就像是弟弟的大內總管。婚禮一辦，他就督促弟弟攜妻前去武漢拜訪父母和哥哥姐姐。他還專門跑到甘欣單位續了假期，事無巨細。本娟說，你怎麼增加了小弟妹就變得格外關心你弟弟了。以章就嘿嘿地應著，我這不也是為弟弟高興嗎。
熊以凡那邊據他自己所說，是書香門第。他父母全是省直機關的退休干部，他說父母住在郊區，退休後老有所為，辦起了夕陽產業，在村里開起了大型的養殖場，一年吃喝不用愁之余，還能存個大幾萬呢。
甘欣在車上問以章，「不知父母的廠辦得怎麼樣了？他們也怪辛苦的。」
以章很驚訝，「什麼廠啊？」
本娟說，「我們做兒女的不能太整父母哦，他們都八十好幾的人了，還能辦什麼廠？」
甘欣看以凡很緊張地打著方向盤，就沒再問下去。
本娟不經意地說出的數字，八十。甘欣聯想到了自己的爺爺女乃女乃也有這麼大的歲數了。以凡曾說老人剛滿七十，七十已經是甘欣的底線了。
又安慰自己，他父母年紀大小與你有什麼關系呢。
熊家父母住在村里的舊式平房里，房子只有兩間，大概有二三十年的歷史了，一股陰暗潮濕的味兒。以章拍拍甘欣的肩膀說，「小甘啊，這可不能和你們家的那套大房子相比，這是世界上最小的房子，但是性能好，冬暖夏涼。」
在小平房後面有個街坊公共的院子，院里倒是喂了三五只瘦雞殘鴨。原來，這就是以凡口中的養殖場。甘欣很想問以凡為什麼要撒謊，可轉念一想，他肯定會說太愛她，太在乎她，希望留給她更完美的印象。婚前包裝，人所共之。誰指望著一雙風燭殘年的老人來給他們什麼幫助呢，既然如此，不問也罷。
她將憤怒迅速埋藏，幻化成笑容。
那一聲爸媽是怎麼也卡在喉嚨里跳不出來。身邊的妯娌倒是喊得順順溜溜。背後里，他們是一定會說這個小弟媳怎麼嘴巴不靈巧的，听憑其說吧。
婆婆望著甘欣，一時間老淚縱橫，緊緊抓住她的手，「欣欣啊，媽媽對不住你啊，完美倆身體都不好，沒辦法幫你們辦婚禮，你可不要怪我們兩個老鬼呀。」
甘欣听到媽媽二字，再看看老人枯樹皮似的手，一臉的褶子，貌似九十的年紀。她勉強地笑了笑，說，「怎麼會呢？您要保重身體。」
婆婆從黑屋里拿出個小包袱來，里三層外三層的，尋出一件寶貝。一對白銀絞絲手鐲。她對甘欣說，「欣欣啊，這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呢，傳給最小的兒媳，算是我向祖先交了差，我們家也算是功德圓滿了。來，讓媽媽給你戴上。」
本娟說，「嘖嘖，老媽偏心啊，最喜歡小媳婦，我們那會結婚呢，什麼也沒送給我。」
婆婆說，「這可是老祖宗家的規矩，說這手鐲只能傳給最小的兒媳，就是大團圓結尾的意思。」
本娟笑了，說，「那就是老祖宗也偏心了。」
甘欣絲毫沒興致戴上這所謂的寶貝，這種玩意，她很小的時候，在外婆的手腕上看到過，並未覺得有多金貴，最主要的是，哪怕是開玩笑地和一個與自己母親同齡的妯娌來爭寵也會頓感萬分無趣。
她說，「要是嫂子喜歡，就給嫂子戴上算了，我不是很喜歡這種手鐲。」
老太太一時有點尷尬，說不出話來。
本娟說，「甘欣啊，這就是你不對了，媽媽喜歡你，你要知道珍惜，老人的心，是不能受一點點傷害的。你有福氣喲，老人家天天就念叨著想見你，哪像我們。」
老太太說，「我都喜歡，都是我的兒媳，都是我的女兒。都是我心上的肉。」
閑聊了一陣，以章提議照個全家福，婆婆突然很黯然，說，「要是能抱個小孫子就好了，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上。以章生的是姑娘，單位上的人，又不準生二胎，以凡呢，還沒兒子，哎，我們熊家的香火還要接下去啊。」
老人說著，還抹起淚來。
甘欣理解老樹急盼煥新芽的心情。
只是不曾想，剛剛開啟的婚姻，便把自己變成了他們的生育機器，並且還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機器。
兩人去姐姐哥哥家認門。
姐姐熊以虹在家里招待，房子面積很小，不到70平，卻擠滿了人，姐姐姐夫，哥哥嫂子。
一桌菜以素食為主，不到五平米的餐廳更顯局促。以凡哥倆都是彪形大漢，以凡深感肘子伸展一下也難，便說，「姐姐，明年要換房子了吧。」
以虹說，「莫想！換個房子起碼要六十幾萬，就憑我們倆在今天辦了明天不知道辦不辦的單位混混，還能指望換房？兒子都說以後準備會潛城工作算了，在武漢買不起房。」
甘欣說，「你們省廳沒有分房子嗎？」
以虹說，「我們那個破學校是屬于省廳管，可是，我們是連省廳在哪兒都不知道的。」
甘欣怎麼覺得此行是專門來拆以凡的台來了。
宴席上。
以虹對兒子說，「子冬啊，給舅舅舅媽敬杯酒。」子冬端著酒杯，說，「我舅舅有本事啊，我舅媽估計沒我大。」以虹說，「你看人家多爭氣，年紀沒你大，就結婚了，工作也有，父母什麼心也可以不操，你呢，還不知道要磨我們多少年呢。」
子冬說，「我還是比較佩服我舅舅，我要向他學習，以後找個人，一定要比小舅媽年輕，不然，還是有點尷尬的呢，呵呵。」
他們全部在一種無心的玩笑中，並不覺得這些話可能會傷害到當事人。
以凡問外甥碩士畢業後有什麼想法，子冬說，首選留武漢，萬一不行，就到潛城去。以凡說，那怎麼行，你父母都不在潛城生活，你還去？起碼要超越父母吧。
子冬說，「在小城市生活也有很多好處，不用擠公交，競爭不激烈，生活節奏慢。」
以凡說，「你一個碩士，在小城市太浪費了，想找個合適的人都不容易。」
子冬說，「結婚不在于城市大小吧，舅舅就是我學習的楷模，你看你找的舅媽，真是不錯呢，佩服你得好多體投地。」
以章說，「你舅舅優秀的很，你跟著他，還有好多東西要學呢。」
他們全然自如地聊天。言談之中，無視對甘欣的撞傷，或許他們根本不覺得這是傷。一家子人，筷子如鳥飛，整個餐廳里，全是喉嚨的聲音。甘欣突然想到以凡天天說的書香門第幾個字，有種諷刺的感覺。
甘欣問，「二哥前段時間的案子辦的怎樣了？」
熊以祥很陌生似的看了看甘欣，說，「我五十好幾的人了，還辦什麼案子，要辦案，也不至于把我們這些門衛都拖去辦吧，我們還是好好守著大院算了。」
熊以凡的二哥，只是省公安廳的門衛。
甘欣曾听以凡說，他哥在省廳是舉足輕重的人。
甘欣突然想起一個笑話，某人自吹在一個單位從事上上下下的工作，後來人們方知，上下在開電梯。
門衛，人家是舉足輕重啊。
不算吹牛啊
她不想說話，快速拔飯，把自己融入到喝湯的聲音中。
此行注定是不愉快的。甘欣在出行前，曾對母親營造過熊家的輝煌燦爛。母親說，不要回來了哭喲。
甘欣敗興而歸，才知道姜的確是老的辣，才知道母親確實是個不簡單的女人。
她回娘家省親，呆若木雞。
母親過來問了，「你公婆他們還好吧！」
「能不能不用這個詞？」甘欣說，「比我爺爺女乃女乃年紀還大，八十幾了，簡直對不起公婆倆字，我是喊不出口的。」
母親笑了，說，「這是你自己選的啊，誰讓你沒調查一下就同意和他結婚了，現在卻跑過來嫌棄他父母老。」
「別的呢？」母親繼續問著。
「以凡全是撒謊。真不知道他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瞞著我的。他說他父母在開養殖場，結果呢，養了兩三只雞。他說他哥哥姐姐在什麼廳，結果，一個是民辦學校的職工，一個是廳里的門衛。哎。」
素梅說，「他太不實在了。他要說這些謊話干什麼，抬高他的身價嗎？他那個形象，就是披著龍袍也不像太子啊。」
「算了，也沒指望他那些親戚能給我們帶來些什麼。」
素梅說，「這不是得不得到什麼的問題，關鍵是，他不能什麼都騙你，這麼沒誠意的人，你跟著他討不到什麼好的，跟個騙子過的有什麼意思。」
甘欣說，「他騙我？我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騙呢？家里有金山還是銀山？」
素梅很平靜很緩慢地很低沉地說，「你有青春。」
她又加了句，「而他，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