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悸地只能低著頭，我默默盯著丹尼光亮的鞋面，目睹它因為光線遮蓋而黯淡，漸行漸遠。好似逃過了一劫，我這才有力氣抬起頭來，注視著丹尼的背影，腦子里亂成了一團。走到廚房門口，他兀地頓了頓腳步。最後，他始終是走出了我的視線。
听著外間電視的聲音不間斷的轉換，我久久地憋著一口氣，胸腔固定在擴張的狀態，心髒陣陣顫動，仿佛急切地想要竄出憋悶的胸膛、、、竟然生生地就憋紅了眼，逼得淚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眼皮的酸澀也隨著淚水一瞬間就傳到了四肢百骸，雙腿幾乎無法支持我站立，我只能靠著流理台，雙手勉力地支持軀體，可是、、、心中豎起的那道牆，卻實實在在地裂了開來，記憶就似洪流，沿著縫隙鑽出，更攜帶著摧毀一切的趨勢、、、
我已無處可躲、、、
好久好久、、、我就這麼扶著水台，沉浸在過往中無法自拔，壓抑不住地溢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他在外間始終沒有任何舉動。他是在給我空間，給我自由，給我選擇的機會、、、我卻只能生生地把這一切的空間、自由、機會都親手丟棄、、、我還是要選擇「逃避」，即便薇薇安已經在我的生命中幾乎徹底消失了，甚至，沒有了哪怕一絲的牽連，我還是要選擇遵循不可理喻的「承諾」。
花了這麼多年，我明白、承認、掩蓋自己的這一份感情，我已經習慣了現在平平淡淡、無風無浪的日子了。盡管偶爾有要走遠一些看看世界的念頭，也抵不過長久日子里形成的憊殫疏懶。我懷揣著一顆平靜、時而悸悸的心，過著溫溫的生活，很好。我不想改變，更害怕改變。我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不需再沉湎于無所謂的過往。
「宋，我快餓死了。你快些做啊。」電視里的聲音輕得我幾乎听不到了，丹尼的聲音清清楚楚地便傳了進來，輕快中透著絲絲的急切。
我匆忙地蹭著袖子擦掉滿臉的淚水，回道︰「就快了。」
深呼吸了幾番，調整好狀態，看到米飯和湯已經煮的差不多了，暗暗松了口氣。心想著幸虧自己習慣了早上出門的時候就預訂好煮飯煲湯的時間。我從冰箱里拿出炖好的肉，倒進鍋里加熱，又從新買的蔬菜里取出青菜、荷蘭豆夾和一些些辣椒開始清洗。
「還有，麻婆豆腐可別加辣椒。」丹尼站在廚房門前，盯著我手里正切著的辣椒，說。
我用有些發脹的眼楮，瞄了他一眼，一邊將辣椒撥進小碗里，一邊說︰「知道了。」
「你的眼楮怎麼紅紅的？」
仰起頭，我正視丹尼探尋的目光，撩起裝著辣椒的小碗，用下巴一指，說︰「囔，切了它，揉了眼楮，辣的啊。你快去外面等著，別妨礙我。」
「真不用幫忙？」丹尼還是狐疑我的廚藝的進展。
「不用。」我語氣生硬，擺擺手示意他快些離開。
丹尼听話地離開了，我迅速地做了幾道小菜，盛出鍋里的湯和飯，擺在餐桌上。出來時，丹尼正站在客廳的一角，雙手環抱在胸口，面對著滿牆的照片，若有所思。那些照片都是有關我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都是我珍貴美好的回憶。但是顯而易見的是，里面沒有丹尼和薇薇安他們。我調整了臉上的笑容，走到他的身旁，半臂的距離，他竟毫無所覺。我只得開口喚道︰「好了，可以吃了。」
「宋，六年來，去過很多地方，過得還好吧！」
我輕輕抿了下唇，抬頭，扯開嘴角，只當沒听到，轉身就走，「你不是很餓嗎？還不去吃飯？」
丹尼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做任何糾纏，跟在我身後就過來了。
也許，除了我們各自心里的感覺，我和丹尼現在的狀態，和久別重逢的老友幾乎沒什麼不同。如若當真是這樣，一切也都徹底簡單了。
就坐。
然後、、、就是、、、一片沉默、、、
很久以前，我還沒離家的時候，飯桌上就是這樣的沉悶。我父親是行伍出身，母親是書香門第，他們都崇尚傳統文化。父親對我非常寵溺，但同時要求也很高。我很少明目張膽地違背他的意願。即使要違抗，也是私底下偷偷的那種。「食不言，寢不語」從小一直就是我必須恪守的規則。對我的影響，確實也大。在巴黎那時候，我和丹尼，還有薇薇安一起吃晚餐，向來都只有薇薇安在雀躍地說著話。
整頓飯吃下了，都是如此沉悶安靜。我多少對飯桌上的安靜有一些抱怨，可是又在心里期盼著丹尼千萬別說話。真是矛盾。結果，丹尼確實沒有說話，如我所願。一頓飯就那麼平靜的結束了。
我送丹尼到門口，草草告別，說聲「再見」，就急切地闔上了門，把一切不該有的幻想統統拋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