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昔年 南柯一夢

作者 ︰ 駱昱

八/九點鐘的公交車上還是擠著許多人,雖然沒有上下班高峰期那般沙丁魚罐頭的擁擠,但是座位顯然是不夠的。剛上車沒多久,我就將座位讓給了一位抱著個兩三歲女孩的婦人,站立著過了十多個站點,再轉了一路公交車,輾轉七八個停靠站,終于到了。

公交車站點距離我的公寓,挑彎彎繞繞的小路走將近有三四公里的路程。舉頭望去,月色皎潔迷醉。思忖著,在月色下漫步,听听城市黑夜的脈動,也不失愜意逍遙。

曾經在如是月色下,幻想過自己和最想念的那個他,再次在美景下信步閑庭、互吐衷腸,那將是多麼美好的光景啊!想象著,能夠尋一片柔軟的草地,臥下,抬頭品味月光的清冷韻致,有著月光撫模臉蛋,傾听周圍的事物在月色的襯托下奏起的美妙樂曲。只需要靜靜地躺著、靜靜地看著月亮,只有內心的片刻的寧靜,沒有世俗的可望不可即。

那將是如何的舒心的時光啊!

無所事事地在歸家的路途上漫步,轉過一個彎,公寓便在不遠的前方。只是樓前的路燈下,多了一抹昂昂佇立的熟悉身影、、、

清冷的夜,昏暗的路燈極力撕扯著他身後的影子,不長的窄街在兩側高樓間延伸、、、通向最最黑暗的另一邊。此刻,月亮與星星們竟默契的同時隱在高樓,我湮沒于這頭的黑暗,遙遙注視那抹孤傲奮力抵擋著夜魔的吞噬、、、

記得有一個人,他也在相似的月夜路燈下,一只手抬起,輕輕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接著慢慢俯,吻我的面頰,說再見。他的呼吸柔柔的,帶著些香檳的味道。彼時我已然擁有光明,眼楮越過他的肩頭猶可以看到夜空中有一輪極好的月亮。光芒散發出來,溫柔地落在我們的身上。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月光有了溫度,給我以平易近人的錯覺。我那時仿佛听到了德彪西的《月光》,從某一處角落溢出,隨著那些浮動的融融月光輻射到夜晚的每個角落,化作靈動韻致的輕紗帳,柔和地籠罩著我們。

我曾好久好久,什麼都沒干,兩眼直溜溜就盯著他的臉龐。他,確實長得很好看。把「好看」用在一個25歲的年輕男人身上,也許不太合適。那就用英俊吧!他,英俊極了。黑發,梳得非常整齊。臉龐上的帥氣已經淡去,迷人的貴族氣質愈發濃厚。一雙湖藍色眼眸,還是透亮得很,顯得很深。鼻梁挺拔,嘴唇如玫瑰花瓣般惹人、、、

「習慣我對你這樣的好,以後才能嫁得更好!」

他便是這個眼前的丹尼。

回憶中姣好的畫面撞擊得我一陣一陣的昏昏噩噩,恍惚間,仿若他在耳邊輕語,宣告他的至理名言。

在他如實質化焦灼著,叫做「溫柔」的視線下,我緩緩加快腳步,穿透黑暗的邊界,投入他同一片的光亮。

「你去哪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你怎麼在這里?」

也許是默契使然,我們同時向對方發問。他備顯疲憊擔憂的眼神籠罩著我,我選擇了撒謊︰「我工作得晚了,天氣悶熱就在外面逛了逛。你在這等很久了嗎?」

隔了半晌,丹尼才回答我的提問,眉目間沒有絲毫變化,語氣淡淡地說︰「沒有,才來不久。」

「奧,這樣啊!」

「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沒事,」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如何,只是腦子微微泛暈,手腳陣陣發涼,「大概是中午工作的時候被太陽曬得厲害了,又忙得晚了。我自己倒是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

「那就好。」

「上樓吧。」我指了指三層的公寓,說。

「不了,」丹尼不知因為什麼原因,竟然果斷地拒絕,「你早點回去歇著吧!我晚上還有事,就先走了。」

我勉強穩定心神,「那好,你也早點回去把事情忙完,早點休息。答應要帶你游覽的,明天周末我休假正好有空,你早上八/九點鐘開車過來吧。」

「哈哈、、、」丹尼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靠近我,伸出雙手突然攏我入懷。

我像極了芭蕾舞演員腳尖「輕盈」著地,下巴堪堪扣在丹尼的肩上,幾乎掛在了他的身上。在此種情況下,難以保持自身平衡的我,唯能將全身的重量依托于丹尼。我伸出雙手穿過丹尼的腋下,反向上攀住他的肩膀。我稍稍側頭,揚起眼眸,在極近的距離內,觀察著丹尼。因為笑著的緣故,他略微腮幫鼓起,臉頰上有淺顯的酒窩,眼尾稍有褶皺、、、

是的,我承認這一刻的我,內心是有一瞬的慌亂,但是絕大多數的期盼和愉悅很快就抹去了那本就是絲絲縷縷的慌張。這個擁抱,我在過去的六年里,渴望了多久,如今擁有了、、、如墜夢境。即便是放縱,也允許我沉淪片刻吧!

「宋要帶些什麼嗎?」丹尼的臉頰貼近我,蹭了蹭。

我悶悶地說,分明是氣息不順︰「只要開車過來就好了。」

丹尼放開我,扶著我站穩,肆意張揚地笑。

直至午夜,我爬上床,依然無法把他那張志得意滿的臉揮去,四肢百骸充滿奇異的精疲力盡的滿足感。

心里不斷設想明天的種種、、、

落地窗還是開著的,有涼涼的風和著混混的乳白色月光劃過白紗窗簾,在小小的房間里流動,像孩童般快活有趣,催促著你和它一道嬉戲。

神志清醒,難以入眠、、、

及至凌晨兩點,我仍舊輾轉反側,雙眼不得章法地四處張望著屋內的黑暗,耳邊是床頭櫃上秒針的「滴答」聲。我僵硬地弓起身子,終究是忍不下去了,直接挺身起床,依靠著床柱,面對這同樣黑暗的夜幕席地而坐。

今夜很靜,靜的讓人感到孤獨,一絲一縷地滋生,形如柔軟旖旎的藤蔓盤繞周身,生出無數貌似柔弱的觸角刺破皮膚,扎根血肉之中,悄悄汲取體內營養,留下愈演愈烈的思念。我以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抱緊膝蓋,靜靜地坐在一隅。仰望著月亮和繁星都已湮沒的夜幕,濃重的色調猶如一壇深深的墨水,散發著一股墮落便會永劫不復的氣息。

呆愣愣地一直坐到晨曦微露,我扶著床柱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拍打發麻的雙腿。簡單準備好簡單的吃食,喝了些光明的紅棗酸女乃,權充做早餐。六點五十分,我干脆下了樓,懶懶地坐在路邊,等著、、、

丹尼來的時候,我最先看到的是他的腳,一雙黑色的匡威高幫帆布鞋,牛仔褲,黑T恤,不是往日的西裝革履加上 亮的皮鞋。

他拉我起來,把我安進副駕,還不忘調笑了一下︰「你怎麼就那麼像離家出走的小孩呢?大清早,坐在路邊,也太不愛惜自己了。」

他還是老是將我比作小孩。

在法國那時,丹尼似乎老是用話逗我,完全把我一個明顯顯的成年人當做小孩來看待。那時候的我非常不喜歡,一度發展成為討厭。因為感覺自己被玩弄于他的股掌之間,缺失安全感。從小到大,我都不喜歡處于被動。一旦處于被動,就不會有什麼好的事,陳諾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而彼時,丹尼,一次次讓我被動,讓我不知所措,讓我都不是我了。我,非常、非常、非常地討厭這樣的情況。

「誰讓你那麼慢。」

話出口,我才驚覺自己的反應,活月兌月兌的就是還在法國時的表現。難道是太過美好的「夢境」讓人產生了混亂了嗎?我打心里,開始緊張自己不應該的表現。

還好,丹尼沒有發現我的一時的不自然。他親昵地敲了敲我的腦袋,主動承認︰「對,是我的錯。我來的不夠早。下次一定會提早一個小時在這里等你的。」

我不語,只低著頭,裝作在微笑。也許是真的笑,我也分不清。還會有下一次嗎?

出發。

我告訴丹尼,我們要去的是,城西偏郊的一處地方。那是一個很是幽靜的地方。清清的水流由幾十甚至上百條山中小澗匯聚在山口,再由那四層樓高的地方直墜而下,成就了一個小型瀑布。其下,水流擊打出的小小水潭,流出一條清溪,蜿蜒于高低之間、、、

我們到了山嶺腳下的空曠草地時,已近十點。我撿了塊靠近溪澗,樹蔭覆蓋的草皮,鋪了毛毯,就躺了下去。懶懶地,不想說話,只是橫出左手拍了拍左側的空位,示意丹尼也可躺下。

我沒料到,我會這樣輕易地就睡著了。

叮叮咚咚泉,高高低低樹,清清涼涼風、、、

而人,迷迷蒙蒙、、、

許是整晚沒睡,真的是累了。青天白日的,我便不知在何時睡了去,醒來時,日頭高掛空中,光線灼人,直照得人睜不開眼。我全身伸展,伸了個懶腰,向左面側過身去,尋找更為舒適的位置,卻直直闖入一個臂彎。仰頭一看,才明白——灼人的不僅僅是陽光,還有他的目光。

丹尼微眯著眼瞼,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我,閃閃的像鑽石。

雙目交匯、、、

閃閃的陽光,在他承襲于父親的白色皮膚上跳躍,熠熠生輝。似一曲優美的華爾茲。皮下的血脈流動,看得久了,似有彩虹的色彩、、、真真的極為晃眼。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著我,控制著我,靠近他,再靠近他、、、當我的手貼上他的臉龐時,我甚至恍惚地覺得——那不是我的手。那麼和諧、那麼美。

丹尼抬手覆上我的手,輕輕地握在手心。笑容,很幸福。

若有似無的氣息在游蕩、、、

不斷逼近,逼近、、、灼灼的陽光被遮住了。我的背再次貼著毛毯,隔著衣料密密地貼合。接著,雙唇也被一片涼涼的柔軟覆蓋。渾身不自覺地一陣激靈、、、我開始全身心地依偎在丹尼的懷里,似水般融化。他,細致地舌忝咬著我的唇角,一下下,密密的。溫柔地撬開牙關,他又顯得格外的調皮,不斷逗弄著我的舌頭。就像兒時吃的跳跳糖,放進嘴里,慢慢融化的過程中會不斷地跳躍,淘氣地戲耍你的感官,攜帶著迷人的甜蜜,誘惑著你最深處的心靈。

曾經,我也設想過,陳諾之後,我還會和第二個男人接吻。可是陳諾曾經一直盤旋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如今,丹尼,如此呵護地吻著我,如同捧著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這一刻,本就不會有陳諾,然而,我連自己都丟失了。只有他,只有這個叫做丹尼的男人,唇齒相依,不論過去還是將來。這樣的一個吻,我們都自然進入了角色。沒有任何的疙瘩,就那麼自然地相互依偎著,看著日頭漸漸西斜,跳下地平線,絲毫沒有饑餓的感覺、、、

似乎,時間都不成問題了、、、

雖然,時間還是個問題。

回城時,我盡力靠著車窗睡去,眯著眼偷偷模模地調試著紊亂的心跳。不過最後竟真的睡了過去。醒來,車已停在公寓的樓下。那會兒,我偷偷瞄了丹尼一眼。誰知他一直是側著頭,凝視著我,我一睜開眼他就發覺我醒來了,他的臉上是極溫暖的表情。我不禁赫然。

我有罪惡感。

艱難地說了再見,逼迫丹尼先走,強顏地看著丹尼的車尾燈消失在路的盡頭,我獨身站在樓層前的路燈下,低頭看著那短短的影子,孤寂感嘩啦啦地淋了我個透心涼。我又一次懷疑自己所做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但是,腦中憑空里冒出了一句話——

「宋,你離開,好嗎?」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瞬間將我這一刻的懦弱動搖殘酷地鎮/壓。在澳洲的時候,我就曾懷疑過我離開巴黎,到底是對是錯。我也曾偷偷回了一次巴黎,只是呆呆坐在街邊的長椅上。內心似有期盼。可是,天底下不會有那樣的緣分。黑夜降臨的時候,我又坐上了飛機回到澳洲。過著一樣的生活,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只是時常想起丹尼罷了。

明明知道,我和丹尼不可能只有我們倆個兒,我們之間始終都有薇薇安的存在。薇薇安始終是在意那些有的沒的、捕風捉影的謠言的,盡管她表現得灑月兌,但她對丹尼的執迷終是戰勝了一切。她要求我離開,即便不是她一個人的主意,也確確實實是她親口對我說出了「離開」這個字眼。問我在不在意她的傷害,要是我說「不在意」、「沒關系」,純粹是自欺欺人。

現在,我再次離開,不是為了薇薇安口中的「不能破壞她和丹尼的幸福」,而是我自己不給自己留下來的理由罷了。

我是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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