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昔年 醫院里听書 二

作者 ︰ 駱昱

從來丹尼都是不許我連著看書超過兩個小時的,他在的時候我還會注意,一旦他處理公事去了,我便會肆無忌憚。

每次被抓個現行,丹尼總好像清楚地知道,我一直沒有休息過似的,只臉上帶些責怪的意味。我自知理虧,氣勢上難免就弱了一些。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我眯著眼,賊兮兮地笑著,做發誓狀。得到丹尼的赦免,我立馬又很是諂媚地把書塞到他手里,只用一只右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眼巴巴地睜著極無辜的眼楮盯著他,要他讀給我听。

听書,這種事本來就是一件挺愜意的事。不過,當鑽入你耳朵的語言是那已經不太熟悉的語言時,你听起來就不會那樣的舒服了。書剛搬來的那天,丹尼就給我念過《三劍客》。他起先念中文,有些磕磕絆絆,听起來不很舒服。于是改念法文,他是順了,還帶著感情,我卻听得磕巴了,腦袋抽筋。我雖會說法語,也在法國說了幾年的法語,只是任誰隔了六年,就算當初再熟悉,現如今也只能是有個大概吧。但是太過苛求丹尼也是我不願意的。況且,他也說了,我將來還是要說法語的,練一練也好。

一直以來,丹尼讀得都很慢。我逐漸適應,感覺也慢慢回來,時不時地還可以問上一問、答上一答。我很喜歡類似《三劍客》這些小說性質的書,看起來比較有味道。丹尼卻喜歡,我點名要的《美的歷程》,瞧起來他比我都還痴迷。他老是會,感嘆中國的哪些哪些博大精深。而我,也會適時地仰著頭,很是趾高氣昂地點頭,道「那是那是」,就是一個活月兌月兌的老學究。

後來,我慢慢迷上了听他讀,懶到不想用我的眼楮,自己已經不再去看了。他就是我的眼。他讀了《百年孤獨》。通篇下來,不管那些故事多麼的荒誕,我卻還是對主人公的「家族失眠癥」青睞有加,感覺有趣得緊。他讀了《第十二條軍規》。我始終感覺可笑至極。這是第十二條軍規,沒有人可以違反,就只是個陷阱,是個圈套。就像哲學里的悖論一樣,它規定所有人不能離開軍隊,除非得了神經病,但是神經病又能懂得申請離開嗎?除非那人是正常的、、、我們在每本書的觀點都是不一樣的。過程中,我們總避免不了「爭論」。而且每次,總能從書扯到我們的人生。

無一例外。

這次,我們由《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里托馬斯矛盾的心理和他對愛的理解表達開始,探討愛的真諦,說到了我該不該搬家的問題。事後回想,我驚詫,話題的跳躍性竟能如此之大,一定是有預謀的。從一本富含哲學思考的小說,跨越式地就跳到了當今社會,我的房產及喬遷問題。

可是,到底是怎樣實現這一歷史性跨越的呢?我得想想。

只記得那時,我們最初談到的是書中探討的「男女之愛」、「朋友之愛」、「祖國之愛」。接著好像探討過托馬斯的忠貞問題,再又扯到了權利、責任和義務。然後,丹尼就把話題拉到了現在我們各自的責任和義務。最後,跨越實現。

我從小受到的中國式教育,告訴我每個辨析題的答案,都不能是只有一面的。往往都是,一方面是***,另一方面是***。時隔多年,中國式教育下形成的定性思維,還是潛在于我的體內的。在丹尼只說出權利的時候,我馬上就想到了它的對應詞匯「義務」。

當時我說得是那樣的忘乎所以,卻不知我就這樣華麗麗地邁出了「自掘墳墓」的第一步。那時我開心地抓住了一個丹尼不可能會犯的錯,好好地耀武揚威了一番。殊不知,丹尼靜觀其變的微笑,願聞其詳的謙虛態度,「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點頭、、、那都是事先的赤/果果的不懷好意的預謀。我還笑他傻,其實,傻的是我。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在那里不亦樂乎呢。

詭計得逞,他還擺出一副肩上有千斤重擔的樣子。我反正感覺已經贏不了他,也就只能自個兒苦大仇深了。

他將「照顧好我」劃歸為自己的責任,而將「被他照顧好」列為我必須嚴格執行的義務。

順桿子往上爬向來是快樂的我最喜歡做的事,自己方便不說,別人也接得開心。點頭同意這個舉動不經大腦就做出,我算是徹底地入了丹尼設的套了。彼時身處囫圇卻不自知,就是我這個傻瓜。

「那麼,為了讓我更好地照顧你,你是否也有義務配合我的工作呢?」

這是明顯顯的誘惑,到這時,我總不至于還毫無知覺的。不過還是不夠想到喬遷這樣遠的話題。我本以為,他逮到我那些小動作了,這下要興師問罪了。于是,馬上擺出了自覺認罪的態度,姿態是極低的,「當然,我當然是會配合你的。我什麼時候沒配合過了?」

「那我要宣布一件事,你必須服從。」

「是,長官。我把它當做《第十二條軍規》來恪守。」

「你是不會說到,做不到吧?」

「怎麼會?我說到做到,說話算數,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君子一諾,一諾千金、、、」我們說得都煞有介事。傻兮兮地樂、、、

我用《第十二條軍規》把他擺在高高的軍官位置上,主宰著一切。自己卻是小小的士兵,任人宰割。我們都很高興,眉眼俱笑。不過,他是因為奸計得逞,喜形于色,我是因為自以為小聰明得逞,喜不自禁。

「過幾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那叫一個高興。我的家啊,我的床啊,我的、、、

「你也知道,雖然你的腦袋好了,手也好了,但是你的腳還得封著石膏過好多天呢!你家又只有你一個人。沒有人照顧你,會很不方便的。而且我也不會放心,你一個人在家。想想,六層的居民樓,還是沒有電梯的,你又住在頂樓,那里又沒有點方便殘障人士的設備。不方便還在其次,安全問題真的是很嚴重的。你每天、、、」

得意忘形是什麼?

這就是得意忘形!

我的高興霎那間都化作流水,流走了。他從一本書,繞到了我的石膏腿,又牽扯到我的方便與安全,真是步步為營啊!我听著、听著,就越發覺著驚心。可他也是用心良苦啊,繞了那麼久還沒繞到正題上。只是不想讓我感覺不舒服嗎?繞了那麼久的不方便,不安全,還沒說大盤正題。我听著都覺得累了。我真想告訴他,為了我好,還是直接說下文吧!

「我在市區有一間不錯的寓所,設施齊全。也是頂層,視野開闊,景色也不錯、、、更適合你住在那里。」

「那你住哪里?」

「自然和你住一起,房子很大,足夠我們住的。」

目的!這就是目的。赤/果果的同居啊!雖然,他對我公寓的批判都是事實,但是,我還是沒有做好準備和丹尼同居的。同居這個詞,太重了,我來不及改變應對的力度,承受不起。盡管從我和丹尼曖昧不明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七八個年頭了。可是,我們處于曖昧期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確認關系也不過一個多月。同居,是否速度太快了呢?況且,我現在這樣的情況也一點都不適合展開、、、那種、、、那種運動、、、

「丹尼,不方便,都是可以克服的。一個人住,可以找一個護理嘛。這個錢我還是有的。六樓其實一點也不高,也就一百四、五十級台階罷了。就當是鍛煉身體唄!醫生不是也說,我要時常鍛煉一下嗎?那個公寓,我住了兩年,環境是最熟悉的,就算是閉著眼楮也可以暢行無阻。桂姨待我也是極好的。我看我還是住在原先的房子比較好。」

顯而易見,丹尼是不易屈服的。也許,他也早已經料到,我不會在一開始就就範。他應該打算繼續勸說我,也不理會我的殷殷期待,轉身倒了杯水遞給我,示意我喝下。趁著在我喝著水的時候,他目不轉楮地打量著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中所想。

「宋。」

這就是攻心計啊!

「恩?」

我有些小心虛。我放下杯子,忽然感覺手心滿是汗水,隨手就往被單上抹。這些動作,在丹尼眼里明顯是我心虛的掩飾。他的嘴角彎起了弧度,感覺很詭異。一定沒有好事發生。

「你看,你還是說到,做不到了。」

「沒有。」我立馬反駁,卻也意識到自己確實推翻了自個兒的承諾,只能另闢蹊徑,「那也得看是什麼事情吧?」

「你不會以為、、、我們要、、、」

我只覺得渾身的溫度都不斷上升,臉上忽然出現的兩塊紅暈更是大面積地擴散開去,耳廓熱得通透。答案昭然若揭。丹尼知道,我也知道,我確實是想偏了。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麼了。

「宋,那房子不會只有一個房間。那里有很多房間的,你就當住酒店。而我們正好很有緣,住在了對門對面,不就好了。而且,你還答應過的。記得不?至于,那個、、、我們雖共處一室,但是這個‘室’尤其的大,不用擔心那個、、、實質性的同居問題。」我越發的不好意思,丹尼卻似乎找到了樂趣,開始調侃了起來,「況且,我也不至于那樣‘人面獸心’,這樣趁人之危。就算是‘你情我願’,我也會克制的。你放心。」

共處一室,人面獸心,趁人之危,你情我願?你一老外,就算有一半的中國血統,也不值得你賣弄那麼點成語的。還敢亂用,我有些氣極。我絲毫沒有記起,听丹尼閱讀《無法承受生命之輕》里面的**描述時,我還津津有味地評判過。

我罵了丹尼︰「你,流氓。」

這是我第一次說丹尼是流氓。丹尼卻只是笑,很有些青春年少的味道。

我始終是被愛情滋潤著的小女人。我始終抗不過,痴情專一的情人的話語的,盡管羞怯,盡管輕捶怒罵,盡管、、、都是口是心非的小女兒情態。結局只有一個。

我們要——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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