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父子返回廂房,待成都緊閉房門口,宇文化及皺眉冷眼,傾其全力揚手怒甩成都一記耳光。成都自知近日所作所為與父處處背道而馳,便也不忤逆辯駁,只屈膝跪地靜靜聆听父親訓示。
「逆子!」宇文化及高聲怒罵,見成都面無表情,一時怒火攻心反手又是一掌打向成都,斥道︰「我們這次本可輕而易舉鏟除羅藝、羅成,之前你與羅成比試,我叫你打死他,你卻違我命令不忍下手。剿匪之時你更是心慈手軟,私放悍匪。下山時我早早派人在此埋伏,準備誅殺羅藝,你竟出手相救,真是氣煞我也!」
「爹,」成都沉聲道︰」羅藝鎮守冀州多年,勞苦功高、忠心為國,我為何要殺他?羅成少年英雄、滿腔熱血,我更是于心不忍,更何況……」成都略一停頓,仰首直迎宇文化及雙目射出的凌厲,繼續說道︰「父親可還記得比武那日羅成負傷,祛之心急如焚的樣子?這段日子祛之對羅成照顧有加,二人朝夕相處自然互生感情。您若真除羅成,可有想過祛之感受?」
宇文化及聞言先是一驚,旋即輕蔑冷笑道︰「呸!祛之會看上羅成那黃毛小兒?她早已傾心太子,又怎會移情羅成?」
「為何不會?父親平心而論,羅成除了不是太子之外,哪一點不如他?太子是俊逸出彩,可他比祛之大上十余歲。而羅成與祛之年歲相近,且也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再者羅成乃靖邊侯之子,日後承襲爵位也是一門榮耀、前途無量。更為重要的是,羅成感情簡單,他若娶祛之為妻,必是如他父親一般今生今世唯一人足矣。而太子呢?父親應比成都清楚百倍,他是如何拈花惹草,如何脂粉圍繞?今日他或許傾慕祛之,明日呢?十年之後呢?倘若祛之他日年老色衰,難道父親竟忍見她如陳阿嬌一般獨倚長門,終日含淚吟唱《長門賦》,傻傻期盼帝王回頭嗎?帝王之無情,父親甚為了解,祛之是您捧在手心里呵護長大的,您比任何人都疼愛她,又怎忍她深陷深宮,時刻周,旋于後宮婦人的爾虞我詐之中,變作一個滿月復詭計、心腸歹毒的怨婦?」
成都言之鑿鑿,情真意切,宇文化及亦有所動容。但他轉念一想,靖邊侯割據一方,早已成為朝廷心月復大患,朝廷對付羅藝,已是勢在必行。侯府尚朝不保夕,祛之若嫁羅成,必會為他所殃及。而今唯有攀附太子方為上策,畢竟誰人不向往皇家的錦衣玉食、富麗堂皇?哪怕只是一場如水繁華,也使人甘願溺死其中,只為追逐那一時的極致愉悅。
「此事為父已有打算,你莫要再言。這次你身犯數錯,實難寬恕,待為父返京後定要用狼牙棒狠狠教訓你這逆子。」
面對父親的疾言厲色,成都倒無一絲畏懼。他根本不為自身擔憂,父親對自己施以家法,早已是家常便飯。此時他只關心祛之,他不願也不忍自己唯一的妹妹受到傷害。
「父親,您若執意……」成都欲反駁,卻被宇文化及伸手打斷︰「你如此為祛之打算,又可知她真實心意?」
成都聞言一怔,而宇文化及折騰數日也已疲憊不堪,無心與成都再言,只帶著幾分憤怒之色決然拂袖而去。
成都無奈一嘆,轉身朝廂房走去。一入室內,只見言姝正在為自己悉心整理被褥。一時暖意入心,成都輕步走至她身側,細聲道︰「言姝,這麼晚了你也趕緊回去歇息吧,不用伺候我了。」
言姝有一瞬驚訝成都的突然到來,卻又很快化作浮上臉龐的淡笑,她微微福身道︰「將軍。」
成都頷首,問她道︰「小姐睡了嗎?」
見他張口閉口皆是祛之,言姝頗有失落,無奈人微言輕,自認不敢與那明珠般奪目的小姐相提並論,便輕聲道︰「睡下了。」
「那你也下去休息吧,看你這些時似乎消瘦了些,是不是平日操心勞累多了?」
「伺候小姐與將軍是言姝本分,不敢言累。」
見她懂事,成都欣慰一笑︰「你這般盡職,確實該好好慰勞。這樣吧,從下月起我做主將你月俸增加一倍可好?」
「謝將軍好意,只是言姝家中已無親人,言姝一人實在用不了這多麼錢。將軍若真想慰勞,就讓言姝伺候將軍與小姐一輩子吧。」
成都權當她是玩笑一句,問道︰「那怎麼行?莫非你要終身不嫁?」
言姝聞之沉默不語,自己的真心實意,他難道竟不能理解半分?連宇文成趾都對自己的默默愛意一目了然,同為一母,為何眼前的成都卻是這般木訥?
言姝仔細凝望著成都,他的臉上有些不太明顯卻深入她心間的傷痕,心驀地一痛,欲啟口詢問,卻又想想還是作罷。從自己八歲到宇文府,成都在她眼中一直都在增加著大大小小的傷痕。練武時的刀傷劍傷,被宇文化及責罰時的棒棍相加……
想到這里,言姝突然有種沖動,她呼之欲出的感情正在心底頻頻顫抖。他是那樣完美,擁有俊朗外貌,絕世武功,又貴為丞相長子,一生榮華。可是,他也有太多旁人讀不出,或者是他根本不願向人展露的心酸。她記得她十二歲那年,十五歲的成都被宇文化及用狼牙棒打得吐血,她來到成都房中伺候他,看見他背部縱橫交錯的斑斑血跡,霎時流淚滿面……
她多想好好照顧他,安慰他,哪怕付出所有只得到他一瞬的回眸,這樣便已足矣。
「言姝只想陪在將軍身邊,不願嫁人。」
她的語氣輕柔且堅定。成都一愣,以為自己沒有听清楚,便以一種驚詫的目光看著面前這個柔若無骨的秀氣女孩。不知為何,他的驚詫不僅沒有打磨她的堅決,反而似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引她回答得更為透徹︰「言姝想與將軍相守一生。言姝自知卑賤,配不上將軍,但言姝心意已決,只要能在將軍身邊,言姝只願做一侍妾。」
成都沉默半晌,問道︰「你這樣好的女子,何苦呢?」
「我不覺苦,只要和將軍在一起,哪怕只是遠遠看著將軍,言姝從不覺苦!將軍與言姝相處這麼多年,難道對言姝……真無半分感覺……」
「當然不是,」成都極力澄清︰「以前年紀小,只知每回受傷是你悉心照料,為我上藥至深夜,從不言累。偶爾見成趾出言戲弄,我心里也極不是滋味。但……這樣吧,待我們返回長安,我便向父親進言讓他成全我們可好?」
其實成都心中又何嘗沒有言姝,她溫婉可人,容貌絲毫不遜祛之。只是身份的差異,加上她自己的小心翼翼,讓她時常被祛之的光芒遮蔽。他不想在她此刻勇敢道出真言後還要佯裝不喜歡她,他雖然一直忽略了她,但卻無法忽略自己的心。
「將軍……」
「此時天色太晚,別多說了,好好回去休息了,此事我心中已有打算。」成都輕輕拍了拍她柔軟的手臂,溫柔道。
言姝含淚點了點頭,向成都欠身辭別。才不舍走出數步,成都就似瘋狂一般沖上前去,自身後將她緊緊抱住。
成都沒有任何言語,言姝亦不發話。她甚至沒有回首,因為她不想讓成都看見,她滿面沾染的蒼涼清淚。
她應該感覺幸福不是嗎?此情此景,是她在心中默默期盼了多少次?是她在夢中暗暗設想過多少次?只是不知為何,縱然與他如此貼近,近到能完全感受他心髒的悅動,卻又恍然之間竟覺遙不可及?
她與他之間的感情,真的能如雙方所想,得到最完美的成全甚至是祝福嗎?今後的時間那般綿長,她與他,又能否安然走至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