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騎馬抵至相府時,天際已沒有半點光亮。冬季夜幕總是來得又早又急,整個世界剎那之間像是覆蓋了一層黑色的布。楊廣下馬駐足,惟府邸外高高懸掛的兩盞燈籠,成為了他黯淡雙眸中僅有的一縷光源。
踏入府中,似已十分熟悉。他疾步穿過與她初遇的花苑,轉過與她纏綿過的那處幽廊,見她閨房正門半掩,透過縫隙足以看見里屋紅燭舞動的柔光。他輕輕推門而入,一襲青色素裙的祛之,背影美好得宛如夏日里青翠欲滴的荷葉。
她聞聲回首,見是楊廣而來,心底不禁泛起一陣起伏,恰似這瑟瑟飄舞的燭火。她立于原地,顧盼間眼眸一如他夢闌中的清泉。他朝她走去,二人的距離一步步縮短,而她,終究沒有驚慌失措地後退。
「許久不見。」楊廣說道。
祛之頷首問他︰「這些時過得可好?」
「不太好,你應該了解,東宮之位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位子。」他不願與她談及政事,也不想惹她煩憂。他止住剛才啟口的話題,轉而對祛之投以淡笑︰「你今天穿得輕盈好看,略施脂粉、素若碧蓮,很適合……為我舞一曲。」
她臉頰霎時羞紅,幾乎趨向紅燭的色澤,且久未作回應。正在楊廣有些心灰意冷之時,卻听到她悅耳又帶著絲絲膽怯的聲音說道︰「如果殿下願意為我配樂,那祛之也願為殿下跳舞。」
聞言暗喜。楊廣舉目四望,一把放于桌案上小巧的玉笛引起了他的興趣。他走上前執起玉笛,並放在手中細細把玩,說道︰「就它吧。」
誰知祛之卻面露尷尬,垂頭細聲道︰「那笛子我才吹過,還未曾清洗,恐污了殿下……」
楊廣走回祛之面前,滿不在乎道︰「怕什麼,我就喜歡它殘留著你的味道。」他的言語直白讓祛之羞怯,她還欲開口,卻見楊廣已將玉笛移至唇邊,他的薄唇觸到了她觸過的笛口,仿佛捕捉到了她的余香。楊廣眸中的清冷逐漸散去,下午的不悅也已褪去。
「《舞席同心髻》。」楊廣帶著溫柔又不失勒令的口吻看著祛之,旋即開始吹奏。祛之一瞬驚慌後便聞樂而舞,水袖時舒時卷,蓮步頻頻變幻,似能生花。緋紅如朝霞的嬌顏,在燭影瑟瑟掩映之下宛若映日芙蓉,真是貌如舜華,婀娜妍麗。
楊廣嘆為天人,那盈盈可握、柔軟好似無骨的柳腰,那比滿庭梨花還雪白的玉臂,還有那伴隨每一次旋舞或輕輕一躍而紛飛如絮的烏發……
笛音悠揚,美人如玉,世間美景的絕妙盡在此間。楊廣的眼波隨著她舞步的變化而流轉,她的每一次轉身回眸都恰巧與他的目光相觸。而她也逐漸拋卻慌張,與他綿長如行雲的笛聲深深融合。漸入佳境的她呈現出一種更加自然的美麗,一種因與心愛之人心靈契合而浮現的紅暈,一種因情至濃時而激起的一靨媚笑。
楊廣止住笛音,她的舞蹈也恰好結束。楊廣迫不及待地走近她,以手中玉笛托起她玲瓏的下顎。這一次他的曖昧舉動沒有遭到她的抵觸,她微揚頭顱,眼里依然殘存著方才跳舞時的柔媚。她就這樣看著他,沒有說話。
「不覺得受到了我的輕薄?」楊廣收回玉笛,想起以往數次他情難自控,得到的只有她激烈的反感。除了一次,唯有一次……因而這一刻的溫順,還是令他充滿了懷疑。
祛之搖了搖頭,芳唇微啟,卻又像思索到了什麼,終歸無言。
見她欲言又止,楊廣倒更想聆听她的心聲,便微笑看著她,問道︰「有事對我說?我的樣子令你害怕嗎?」
祛之又搖頭,他用意明顯的引導似乎讓祛之心底沉積多時的話語呼之欲出。她停頓了片刻,終道︰「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猶如皎月。」
她的柔柔絮語如一劑甘美的毒藥注射在他的內心,以毒攻毒,覆滅了他滿心的酸苦。他左手緊握的玉笛不知何時滑落于地,是時間的凝固堵住了那聲動靜嗎?
她不顧他的失神,大膽握緊了他的手。他陡然一驚,見她雙睫輕垂,撲閃如蝶,這般誘惑真讓自己難以摒棄。他輕輕抽出手,在她眼里一瞬失落的時刻,小心翼翼地伸手為她理鬢。
祛之垂目看著他細長又白皙的指尖穿過縷縷碎發,並將散在臉頰一側的一束長發撩至她耳後。他的舉動細膩、溫柔,且…曖昧。
感到他的指尖觸到了自己灼熱的耳朵,祛之略有癢意,卻沒有因他受驚。
楊廣淺笑,注視著她淡紅色的梅腮,終抑制不住闔目吻了下去。她沒有驚慌地將他推開,甚至沒有絲毫躲閃的感覺。他溫潤的雙唇蜻蜓點水般沾過她的臉頰,淺淺觸著,似怕她突然割斷了與自己的溫存,于是便輕柔、緩慢、一點一點地帶著試探的意味品嘗她芳顏的滑女敕。
楊廣用手握住她的縴腰,敏感的腰窩傳來絲絲痛癢。他此時已覆上了祛之的紅唇,她感到他由淺至深的溫情,這亦讓她動情,只想迎合、回應他毫無保留的愛意。
她齒間的芳香令他心醉。終于,他摟緊了她,似要把她嵌入自己的五髒六腑和靈魂深處。祛之閉目依偎著他,感受他懷中的溫度和他的神情,良久不語,只是以靜默的方式溫存彼此心間涌上的痴愛。
「你房中可有筆墨紙硯?」楊廣突然一問。
祛之頷首,略有不舍地離開他的懷抱,引他走至書案前。她遞給他一支最精美、最好使,同時也是自己心頭至愛的毛筆,須知除楊廣外,她連成趾索要都吝嗇回絕。楊廣接過筆,說了聲「謝謝」。然後便在鋪于桌面的白紙上揮筆,瀟灑書寫了一副草書。
他寫好後,祛之拿起一看,念道︰「步緩知無力,臉曼動余嬌。錦繡淮南舞,寶襪楚宮腰。」讀罷她雙頰霎時羞紅,似沾染上兩片花瓣。看她嬌俏可愛,楊廣心動不已,笑著說道︰「送給你了,記得好好珍藏。若是弄丟了我可不饒你。」
「哪有你這樣霸道之人。」祛之小嘴一撅,說道。她輕移玉步,彎腰拾起地上的玉笛,輕輕拍去笛身的細塵,道︰「既然你送了我東西,禮尚往來,這支笛子便贈予你了。你可別嫌它,禮輕情意重。再說這笛中還殘留我的淡淡余香呢。」
楊廣帶著一絲歡愉之色接過,並拿起笛子朝祛之揮了揮,說道︰「這可算是我們的定情之物了。我一輩子也不會清洗它,我要它一直都有你的味道。」眼里的欣喜忽地轉為比溫玉還要柔和的色彩,他深望祛之,輕聲說道︰「等我日後坐擁天下,一定將你接入宮中,從此我們再不分離。而我對你的寵愛,必然是歷朝歷代絕無僅有。」
祛之點點頭,目中含有一重淚光。當日傾心于他撫琴時垂目的儒雅,難道不正是為了這刻珍貴的誓約?
祛之放下他的詩稿,腦中思緒像被一根火苗牽引,牽引祛之投入楊廣溫熱的懷里。楊廣左手持笛,右手攬著她的腰,看著懷中楚楚動人的她。而她盈盈含淚,微抬下顎,將他的英俊容顏映刻在自己如水雙眸中。驀地,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頸,將自己的櫻桃小口貼上他略干澀的雙唇。
他有些驚慌,又有些疑惑。見她一改往日含蓄,主動詮釋的**令他趨向瘋狂,只是他害怕這不過是淺嘗輒止。但對他而言,得到她一瞬砰然心動的表達,已足矣。
祛之的柔唇久久沒有離去,而是漸漸入深,帶著小心翼翼的征服。唇際散出的香甜令楊廣再無法忍耐,他加大右手力度將她帶近自己的身軀,幾乎與她完全貼合。他霸道又不失溫潤,讓祛之腦中空如白紙,小臉則如星火燎原一般蔓延著炙熱感。忽然楊廣熟練以舌探入她微啟的紅唇中,將那一室香甜溫柔卷入口中。二人唇齒相依,忘乎所以地吻著。燭燈的光亮逐漸轉弱,灰暗之中,他們耳鬢廝磨著。
「你永遠只能是我楊廣的人,知道嗎?「楊廣戀戀不舍地終止與她的纏綿,他低頭看她,幽暗的燈光也無法讓她的秀麗黯淡。
她乖順地點頭,雖然面頰仍遺殘淚,但嘴角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感動的企盼。
只是天色已晚,楊廣不得不離去。他叮嚀她數句,不舍地與她辭別。而她輕盈邁步,一直追到門邊。但是,雙目籠罩下的所有,只是蒼茫的月色和無聲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