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第三節馬志強對張光宗感激涕零
從杏樹林回來的當天晚上,馬志強徹底失眠了。躺在隊部的炕上咋也睡不著。揭發楊光的行為已經讓他成為了集體戶的叛徒,而帶領方色子去杏樹林伏擊科爾沁又把他推向了眾叛親離的深淵。他至今也弄不明白自己咋會這麼無情無義,後悔不該在朝夕相處的同學遭受不幸之時還那麼狠心地落井下石。
冷冷的月光映照著斑駁陸離的牆壁,仿佛有許許多多的身影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動。馬志強的眼前輪番出現楊光的怒視,同學們的抱怨和科爾沁憤怒的咆哮……最受不了的還是吳媛媛鄙視的目光。一想起吳媛媛來馬志強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個自己暗戀了許久的夢中情人自打從公社宣傳隊回來就對他帶嗒不稀理的,這兩天更是連瞅他一眼也懶得瞅了。還有那個幫腔作勢的關小敏見了面就橫眉冷對地指桑罵槐,昨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竟罵他連蒲志高都不如,頂多就算是個王連舉!哼!一個個的都是他媽的狗眼看人低!咋的?興他楊光啥事都攛尖兒就不許我馬志強出人頭地啦?我偏就不信這個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一定干出點樣來,讓你們看看!到時候有你們跪在地上求我的那一天……
馬志強心里默默詛咒著,牆壁上卻神話般變換成科爾沁的身影,此刻正呲著牙張著嘴向他撲來,馬志強嚇得「媽呀」一聲,打了個寒顫,豆大的汗珠爬滿了額頭,原本就散了架子的身子瞬間如同撒了氣的皮球似的癱倒在鼾聲四起的炕上。
馬志強膽小的毛病是打小形成的。至今他還依稀記得,他原本不是長春人,是在六、七歲那年被媽媽帶到長春的。他的老家在啥地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個比長春小了許多的小城。臨走那天沒人送行,爸爸已經很多天沒見著了,听媽媽說是被打成了大右派送到很遠的地方勞動改造去了。在他幼小的心靈里不知道大右派到底是啥罪過,但從媽媽驚魂未定地神色中可以領略到這個罪名足以讓一個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四分五裂。他跟著媽媽坐了一宿火車迷迷糊糊地來到一個很大的車站,剛下車就被一個胖乎乎的男人抱在懷中,從此便與這個比媽媽大很多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了。這個男人在火車站上當裝卸工,一個月掙不少錢,經常給他買好吃的,可他不知為啥就是不願意管這個人叫爸爸,因為在他的心目中爸爸不是這個樣子的。他的爸爸身材高大,滿臉斯文,不像這個男人又矮又胖,一臉橫肉,看著都嚇人。為這事媽媽很生氣,嚇唬他說不叫爸爸就不要他了,他害怕媽媽真的離開他,緊緊抓住媽媽的衣襟哇哇大哭,也正是從那天起他叫了第一聲爸爸,以後雖然習以為常,姓也隨了這個男人,但他總覺得有點別扭,以至于每次叫爸的時候聲音總是怯怯的,用他媽的話說就像是沒吃飯似的蚊聲蚊氣的。
馬志強渾身冒著虛汗在痛苦與恐懼的雙重煎熬下挺過了這個不眠之夜。當第二天早上方色子接到電話匆忙趕去堵截楊光時,馬志強已經拿不成個了。盡管方色子一再催促,馬志強卻怎麼也爬不起來。氣得方色子罵了句,真是他媽的臭肉端不上堂,爛泥扶不上牆,得啦!不用你啦!去了也是個啥也干不了的貨!喊起王有財和兩個民兵忙三火四地走了。
馬志強在炕上足足躺了小半天才晃晃悠悠地下了地。腳一沾地才覺得肚子餓得咕咕響,想回集體戶找點吃的,又怕招來同學們的冷嘲熱諷,圍著場院和隊部轉悠了好一陣兒,就是不敢邁進集體戶的門檻。
張光宗從隊部出來,老遠就看見馬志強在場院邊上徘徊,心里一琢磨停下腳步,方色子立刻湊過身來。張光宗指著馬志強對方色子一使眼色,說︰「去!把這小子也喊著。」
「啥?還叫上他?舅!你……」
「讓你去你就去!費啥吐沫星子啊?」
「嗯吶!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張光宗坐在王有財家炕上喝水的工夫,馬志強跟在方色子後邊也到了。看見張光宗在炕上盤腿大坐,馬志強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不敢近前。
「張主任,您,您找我……」
「是小馬同志吧!來!快進來!」
「我,我就在這吧,有啥事您只管吩咐……」
「這哪兒行啊?還沒吃呢吧?來!進來!一起吃點!」
「我,我吃了……剛吃完……」
「一個大小伙子,過了門檻還吃一碗呢,快上炕!守業啊,叫他一起過來!咋的?我這個主任說話還不算是咋的?」
馬志強在方色子的催促下月兌鞋上炕誠惶誠恐地坐到張光宗身邊。有財媳婦端上來一盤炒雞蛋,一盤蔥蘸醬,嘴里一邊埋怨著王有財也不提前打個招呼,一邊嚷著請張主任先吃著,鍋里還炖著剛殺的小雞貼著發面餅子呢。
「咋還殺雞啦?我不是說了嗎,將就著吃點就行,也不喝酒。」張光宗嘴里雖然這麼說,心里可美著呢,滿意地瞟了王有財一眼。
「沒酒不成席,這麼好的菜哪能不喝幾口呢。有財!趕緊給主任倒上啊!」方色子白愣王有財一眼,心里暗自嘀咕,這個溜須不顧命的玩意,把家里僅有的一只下蛋雞都殺了,等完事老婆還不得跟他拼命啊。
王有財不知打哪旮耷弄來一瓶高粱燒,滿臉堆笑地湊了過去。
「是啊是啊!主任從來還沒端過我家的飯碗呢,咋地也得賞個臉喝幾杯呀。也沒啥好吃的……來,我先給您倒上!」
張光宗把倒滿酒的杯推到馬志強面前。
「這第一杯得先給小馬啊!來!小馬,往前湊湊!我就喜歡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的小青年。」
「張,張主任……」馬志強受寵若驚般漲紅了臉,語無倫次地說,「您,您先來……我,我哪能……」
「噯!你可是有功之臣吶。啊!沒有你的揭發檢舉能挖出埋在我們身邊的定時炸彈嗎?你不但要頭一個先倒,我還得代表廣大貧下中農敬你一杯呢!來!咱們共同舉杯,敬小馬一杯!」
張光宗帶頭端起杯,方色子和王有財立馬跟著,三個酒杯高高舉起伸到馬志強的眼前。馬志強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淚水一下子打濕了眼眶,在張光宗的催促下用顫抖的雙手捧起酒杯,一仰頭淚水隨著酒水下了肚,「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如同嗷嗷待哺的嬰兒見到了親娘,幾天來的矛盾和委屈化作噴涌的眼淚盡情拋灑。
「張,張主任,您不知道……這些天……我,我……我們戶的人都管我叫啥?叫,叫……」
「叫啥?」
「叛徒王連舉、蒲志高……我,我……」
「這就對了!**教導我們說,被敵人反對的是好事而不是壞事。你看,**還有話呢……」張光宗找出《**語錄》翻開一處折好的一頁,接著說︰「在這呢,**說,我認為,對我們來說,一個人,一個黨,一個軍隊,或者一個學校,如若不被敵人反對,那就不好了,那一定是同敵人同流合污了。如若被敵人反對,那就好了,那就證明我們同敵人劃清界線了。如若敵人起勁地反對我們,把我們說得一塌糊涂,一無是處,那就更好了,那就證明我們不但同敵人劃清了界線,而且證明我們的工作是很有成績的了。你看,**的話都說到我們心坎上了,我們革命人連美帝蘇修都不怕,還怕他幾只蛤蟆呱呱叫!」
「媽了個巴子的!誰說的?啊?告訴我!我他媽的收拾不死他……」方色子像踩了電門似的罵了起來。
「全戶都,都這麼叫……我,我現在都不敢回去了……」馬志強抽泣著說,哭聲更大了。
張光宗狠狠地剜了方色子一眼,搶過話頭。
「別怕!小馬!不是有那句話嗎,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里。怕啥?天塌下來有我們大隊革委會頂著!你還不知道吧?我正要把你的材料整理一下上報公社呢,我要在全公社,不!全旗、全盟樹立一個不徇私情,不怕報復,誓死捍衛無產階級專政的好典型!今天把你找來也是跟你打個招呼,希望你戒驕戒躁勇往直前,爭取繼續立功火線入黨!」
「謝謝張主任!我,我一定不辜負組織上對我的信任,堅決站在**革命路線……張主任!你就看我的實際行動吧……」
馬志強真的受感動了,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如此感動。就是在家時後爹親媽也沒這麼對他呀。馬志強瞪著哭紅的眼楮情深意長地望著張光宗,越看越覺得親切。他徹底被征服了,恨不得就地跪倒給這個恩人磕個響頭。
張光宗就勢交待馬志強回戶後不要頂著干,要細心觀察戶內戶外的一些人的一舉一動,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報告。
張光宗板著指頭一字一板地說著,馬志強伸著腦袋一句一點頭地听著。此時此刻,馬志強早已按捺不住自己那顆狂躁的心,他在盤算著如何能盡早再立新功呢?
「快,快騰個地方,小雞炖好了!」
隨著王有財一聲吆喝,一大盆熱氣騰騰地小雞炖土豆端上了桌。張光宗挑了個雞大腿遞到了馬志強的碗里。
馬志強嘴里啃著雞肉,激動的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窩……